第3章 笑比哭好
小丫頭沒有提醒，或者說根本沒往這方面想，因為這是任何一個荒野人都懂的道理，再說了，以男人的傷，喝不喝雨水後果都沒有什麼不同。
過了會，男人沒有絲毫動彈的意思，似乎在等死，可他還保持着微笑，彷彿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善。
小丫頭心大起來，站起來走過去。
男人全身幾乎沒有一處好的地方，更慘的是怪物的一截手臂還插在肚子上，無比猙獰，看着都疼。
小丫頭很不解，開口第一句話：“不疼嗎？”
“疼。”
“那你笑什麼？”
“笑比哭好啊！”
小丫頭微微一愣，心想：“難道是個傻子？”
漆黑的夜，瓢潑的雨，古怪的幾句對話。
剩下無言的對視。
還是小丫頭先開了口。
“你要死了。”
“也許。”
“不怕？”
“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要死了呀，再看不到樹啊草的，難道……不想活？”
“不知道。”男人不笑了，沉思。
“不知道怕不怕死，不知道想不想活，還是人嗎？”
“我想我應該是人。”
小丫頭無言，拔起長槍道：“我要走了。”
“嗯。”
“……”小丫頭扭頭走出幾步，忍不住又回來：“除了‘嗯’沒別的想說的？”
男人想了想，笑了笑，眼帘微微下垂，“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丫頭惱道：“什麼都不知道，白痴啊！”
男人笑。
笑挺溫和的，可就是怎麼看怎麼像白痴。
小丫頭道：“你可以求我。”
男人問：“能求什麼？”
小丫頭大聲道：“可以求我救你。”
男人的目光從小丫頭的臉上轉到了小丫頭身上，小丫頭穿着一身兔子皮縫成的衣褲，手工粗糙，皮膚也粗糙，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細胳膊細腿，看着就沒什麼力量。
男人很誠實：“你救不了我。”聲音已經極為微弱。
小丫頭還是聽清了，用更大的聲音道：“那可以求我埋了你。”
男人沒吭聲，連眼睛也閉上了。
閃電連連，雷聲隆隆，雨水嘩嘩。
小丫頭氣往上沖，一抹雨水吼道：“求個人很難嗎？要活下去就要求人，想不要被野獸吃掉也要求人，求人才能活求人才能過的好，你這麼大個人怎麼都不如我這個小孩子懂事，說話，不要裝死，說話……”
男人一動不動。
“喂，死了？”小丫頭踢了一腳。
男人還是一動不動。
小丫頭不吭聲了，想了會，蹲下身探息，雨水太大，手指沒什麼感應，便將小手按在男人胸口，胸口微微起伏，還活着，只是昏迷了。
不過……這麼多傷口，還泡在雨中，死是遲早的事。
“皮膚真好啊！”小丫頭感嘆，一點不覺得悲傷，不是因為男人是個陌生人，而是見多了生死。
“皮膚真好，滑滑的。”小丫頭又是一聲感嘆，充滿了羨慕，忍不住摸了摸，又是好長一聲感嘆。
她努力將男人的身體拖開，想要將怪的腿拔出陷阱，卻是力有不逮。
撅了撅嘴，自言自語：“真是討厭，黑的一點食慾都沒有。”她舉起長槍不停戳在怪物腿的彎節處，一邊戳一邊唱自己的歌：“哎呀呀，我是一根風中的草啊，不怕風兒不怕腳，因為我倔啊，風吹不斷腳踩不折，就是要倔強的活，倔強的活啊，一直活到老啊……”
不知道戳了多少下，終於戳斷了腿，累得小丫頭氣喘吁吁。
稍稍喘了口氣，長槍將腿挑出來，黑黑的大腳上插着一柄骨刀，獸骨磨成的刀，這是她另一件武器。
“一刀一槍在手，天下我有，嘿嘿，哈哈。”
小丫頭將骨刀插在大腿外側，扭頭就走：“唉，今天空手而回了。”
走出沒多遠，她回頭看了看，男人半泡在水中。
今天的雨真大。
小丫頭搖搖頭，繼續走，回頭，再走再回頭……
“死了吧……”
“應該死了吧……”
“回去也是白回去……”
“之前是為了救我吧……”
“哼，天下沒那傻的人，他是躲不過去了……”
“……也許真是為了救我呢？”
小丫頭越走越慢，最後狠狠跺腳：“算了，當你是為了救我。”
男人還沒死，剩一口氣，就是最後一口氣死都不咽下去。
回來的小丫頭在搬動男人時，更是驚訝發現男人身上的傷口都粘合在了一起，只是被水浸的有些發白。
一邊感慨男人強大的生命力，一邊用骨刀割取了足量的荒草，唱着自編的小歌，小手靈活的將荒草編織在一起，直到編成一條“席子”。
……
漆黑的荒野上電閃雷鳴。
瓢潑大雨里一個瘦小的身影前傾，幾近貼到地面，拖着“席子”艱難地行走在荒野里，“席子”上靜靜躺着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
瘦小身影摔倒在泥水中，過了會爬起摸了摸男人的胸口，確認男人還活着，便繼續拖着“席子”……
“哎呀呀，我是一根風中的草啊，不怕風兒不怕腳，因為我倔啊，風吹不斷腳踩不折，就是要倔強的活，倔強的活啊，一直活到老啊……”
不成調的歌聲在雨里飄蕩，如同歌里一樣，她很倔強，決定了的事便一去不回頭，倔強的不肯放下。
哪怕筋疲力盡，哪怕快站都站不住。
活着，要活着。
她摔倒了再爬起來，不斷摔倒不斷爬起。
前方出現了小山丘，斷斷續續的歌聲里多了一絲欣喜。
她拖着“席子”往上，腳下一滑滾了下去，“席子”滑到了小山丘底。
“不要緊，再來。”她給自己打氣。
這些年活的苦活的卑微，可終究是活下來了，相信未來會活的越來越好。
她堅信。
不知道從小山丘腰滑下來幾次，終於上了丘頂。
小山丘另一邊，漆黑的遠方有光。
那裏是荒野上的小鎮，是她生活的地方。
光就是希望。
她又有了力氣，拍拍男人的臉：“喂，我可是花了大力氣的，你可別死了。”
“席子”帶着男人滑下了山丘，她在後面跟着滑下了山丘，在泥水裏打了個滾雄赳赳氣昂昂地站起，大叫：“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天穹響起霹靂回應。
她哈哈大笑。
她的背後，男人的眼皮在顫動。
……
“檢測到生命體征微弱，警告：瀕臨死亡。請穩定生命體征。”
男人的眼皮跳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