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海南甩掉家長的糾纏上樓時,瞥見楊菲菲朝這邊走來,便在樓梯上呆住,回首勾了楊菲菲一眼,才上樓去。他住在凸形教學樓頂層,這一層有教工會議室,還住着劉承祖副校長和教導處王松主任。
關海南走進自己的房間,斜靠在床頭的四方棉被上,順手於凌亂散放在床上的報紙中揀了一張來翻看,他不斷地換着版面,報紙發出“蟋蟀”的響聲。顯然,他的心不在報紙上,他是被那麼一雙眼睛瞄着。那是一雙什麼眼睛呢?是黑寶石吧?是星星吧?還是一泓蕩漾的秋水……關海南心旌搖搖,毛毛躁躁的,身上好像有無數條蟲子爬着。他丟了報紙,伸手在身上亂撓,可是,總找不到確切的癢處。癢,好像同他玩迷藏似的,撓到肩頭背里癢,抓到背里又癢到腹部去了。他不再去撓,站起來坐到辦公桌前的藤椅上,抽上一支煙,又續上一支。丟了煙蒂,還是無聊得很,就關上門弄他的肚臍眼兒。弄肚臍眼是關海南的癖好,就好像有人無事時喜歡挖耳朵摳鼻孔一樣。關海南搓了根軟硬適度的棉條兒,插進肚臍眼,輕輕捻動,像針灸醫生捻動銀針似的,麻癢麻癢的舒暢就像電流一樣傳遍全身。他閉了眼,微微搖晃着頭,一副陶然的樣子。大約半支煙工夫,他睜開眼,將棉條兒拔出來,棉條上粘附着灰黑油膩的污物,一股騷醪氣味便瀰漫開來。他把棉條橫在鼻前,深深吸進去,又緩緩呼出來,貪婪地品味這氣味的濃烈。
有人敲門。關海南不得不丟了棉條,惱火地走過去打開門。副校長劉承祖和教導主任王松走了進來。關海南給劉承祖讓座敬煙,卻沒打王松的招呼,因為王松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又是他的學生,自然用不着客套。他們寒暄了幾句,就聊到工作上。劉承祖說,有許多老師對分工分課有意見,說學校里七個校長八個主任。關海南說,分課是不能用秤稱斗量的,樓面上墊席子,高低總隔一層篾。學校工作很特殊,有些人根本不能教書,上面硬是分配來了,只好象徵性地安排一些事情做,他們工資照拿,好處同樣得,有時還要多得些,上課的老師心裏就不平衡,不是有人說“申請進廚房煮飯”嗎?可見火頭軍也比上課的老師油水多。可是,這些問題不是我們幾個能解決的,隨老師去說吧,耳朵聾些肚子大些就沒事了,老師們也只是說說而已,工作還不是照樣做?劉承祖問何林的事如何處理。關海南說,暫時掛一掛。劉承祖沉吟片刻,稍微加重一些語氣說,按制度,請病假也要扣錢的,何況打着病假的幌子長期外出,只怕不好向老師們交待。關海南將鼻子用勁抽了抽,氣流擠進鼻孔發出很響的“滋滋”聲,寬大的鼻翼扇動,牽着鉤鉤的鼻尖一點一點,有如老鷹啄食。這是關海南思考問題的習慣動作,給人沉穩、老辣甚至深不可測的感覺。他用舒緩而不容辯駁的口氣說,學校的各種福利補助暫時不發,只發基本工資,何林也夠慘的,欠那麼多的賭債,只怕一輩子也難還清,哪還有心思教書?出去還好些,免得佔着茅廁不拉屎,誤人子弟。況且,何林的假是聯校批的,如果有人抵觸,就讓他去聯校說去。劉承祖奇怪地看了關海南一眼,喉節上下滑動幾下,似乎有什麼話已到了喉間又咽了回去。
他們談起三年級重新編班的事。王松極力主張編,說編班有利於引進競爭機制,對畢業班工作有利,如果尖子全在101班,其他的班只怕無人接手。劉承祖明白王松葫蘆里藏着什麼葯,就說,為提高生學率,其他學校都在千方百計搞重點班、尖子班,我們現成的尖子班卻要撤消,只怕引起動蕩,反而弄巧成拙,何況這屆三年級在一年級時學生按成績分均勻的,現在打爛重新編班只怕造成混亂。這有什麼不妥?畢業班全垮掉就妥?王松十分尖銳地反駁劉承祖。劉承祖沒同王松爭論,只拿眼看着關海南,似乎說,你是一把手,你說咋辦就咋辦。關海南卻提了幾個問題,王敏之不同意編怎麼辦?勉強同意編卻不教畢業班怎麼辦?王松說,學校決定了,由不得他同意不同意,他不教畢業班,死了羅篾匠就無人打簸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