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改7
陸三二在學校桌子底下的恐怖發現,對於今早並沒有來上班的黃小卉來說顯然還一無所知。
她並不知曉自己眼下正一步步面臨著怎樣大難臨頭的災難,亦或是關於她那總是神秘到不願白天出沒的男友的真面目。
事實上,打從昨晚開始,她就一直在自己下關的家中昏昏沉沉地睡覺,原因則是她好像前兩天就反覆無常的‘腸胃炎’又毫無預兆地發作了。
“唔……嘔!!嘔!!”
粉藍色的牙刷,毛巾和洗漱杯都擺滿了的單人洗手台上,一地黏糊糊的白色污漬正肆意流淌在地上,弄得她的腳還有她的衣服表面到處都是。
此前,黃小卉的私人生活一直過得十分有着單身女孩的自律和整潔感。
家裏每一樣傢具和擺設都透露出溫馨又可愛的,她個人也井井有條地打理着自己的日常起居。
可自從三個月前,意外從大學時代的朋友那裏結識了如今的男友張曱之後,她的日常生活就不知不覺地發生了一些奇怪的變化。
“第一次看見你的嘴,我就喜歡,想一口吃掉的喜歡。”
每當被這位新認識的男友一遍遍狂熱地傾訴那種詭異情感的時候,她的內心都會有情感上孤單被忽然間填補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奇妙,但卻像是粘稠奇特到難以掙脫,讓黃小卉完全身不由己地和他一次次見面。
以至於明明交往也沒多久,彷彿鬼迷心竅了一般的女孩卻下意識地會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像中了邪一樣地依賴和信任這個名為張曱的男人。
【嘟——嘟——】
丟在洗手間地上的手機忽然間震動了起來,趴在馬桶邊痛苦嘔吐的黃小卉卻暫時分身乏術。
地上從口腔中湧出來,還在蠕動的白色粘稠物內里都在發著一點點的光,隱隱約約透着股類似蟲類排泄后的詭異腥臊味道。
這股惡臭到難以形容地味道要是陸三二人正好在這兒,估計能立馬聯想到意識海中那一晚雞鳴寺地鐵站吃人的那個龐然大物身上的噁心味道。
畢竟這蟲子卵的腥臊味道但凡是個心智正常,沒有被邪術迷惑的活人都能聞出不對勁,也只有黃小卉這樣被迫中了招的,才能這麼多天都懵懵懂懂地蒙在鼓裏。
——只可惜,這會兒他就能在天上飛過來,估計一時半會要從學校趕來下關立刻救人都有點難。
而趴在自家洗手間的馬桶邊難受吐着那些粘稠,面色慘白的圓臉女孩也講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怎麼了,只用地上的空氣劉海夾先將自己額頭上汗濕的頭髮都給往旁邊夾着,又眼圈通紅的就抓起一旁的手機就低頭看了眼。
【張曱】
你怎麼了?怎麼腸胃炎又發了?今天早上去學校上班了嗎?
【黃小卉】
沒,沒有……就是胃裏好難受啊,從昨晚就一直想吐,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我也沒吃什麼,結果現在弄得早上學校我都沒去,剛剛我在家點了份外賣還沒送來,但……還沒來得及找我師兄幫忙在學校請假。
這麼說著,臉色難看地捂着嘴的黃小卉自己也覺得她這兩天的身體有點蹊蹺的可怕,明明她的飲食一切正常,怎麼就忽然變成現在這樣,而且她怎麼一點都沒察覺呢?
額,會不會是這段時間珍珠奶茶喝多了?還是麥當勞肯德基之類的垃圾食品吃多了?
之前看師兄轉的朋友圈裏說喝多了珍珠奶茶會得病,自己還覺得師兄整天活的和封建迷信老頭子似的——難不成……師兄整天發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圈竟然都是真的?
腦子裏一瞬間閃過不少微信朋友圈裏的他家陸師兄平時轉發的養生相關,黃小卉臉色慘白地陷入震驚中,一時間竟有些嚇得說不出話來。
而她正在這邊惴惴不安着呢,手上發送了一條消息的手機倒是又恰好給震動了一下打斷了她的思緒。
【張曱】
大概是着涼了吧,今天單位那邊乾脆休息一天吧,不過吐完一定要記得漱口,不然女孩子嘴巴里留下不好聞的味道,你的嘴就沒那麼漂亮了。
“……”
這莫名其妙的話怎麼聽都有着不可形容的詭異冰冷的感覺,身體本就極不舒服的黃小卉面色茫然地猶豫着沒吭聲,只覺得張曱這話字裏行間好像有點奇怪。
可下一秒,那頭本還語調陰森森的張曱卻又奇怪地一轉畫風,像是恢復成往常那樣深情款款地對她如此道,
【張曱】
抱歉,剛剛不小心和你開了個小玩笑,要不我還是來親自看看你吧,你身體不舒服我怎麼能不來看看你。
【黃小卉】
還,還是不要了……你不是一直很忙還總是上班嗎?
【張曱】
沒關係的,等天黑一點我就立刻過來,你家不是離雞鳴寺地鐵站不遠嗎?別害怕,街上沒什麼人的時候我人就到了,我會一層樓一層樓地慢慢走上來找你的,你到時候從門縫裏看到我的影子別害怕,記得打開門就好,讓我好好進門來親親你,抱抱你,你心裏就立刻不害怕了。
這番像是對她完全掏心窩子的款款情話將正好處於生病心理脆弱狀態下黃小卉說的心裏又柔軟了一些。
她沒意識到那頭像是在古怪地自言自語的張曱的態度究竟有什麼不對,只覺得一切都是男女朋友之間的正常交往,對方會願意這麼主動關心她其實也是好的。
【黃小卉】:
好,那我等着你晚些時候過來,謝,謝謝你……張曱。
這般想着,回完這句的黃小卉也就安心地在家準備先休息半天,再等着張曱晚上過來找自己了。
她本想着回完這條就給學校的陸三二那邊去個短訊,讓他幫忙和主任說明一下自己今天身體不舒服沒辦法上班的事情。
誰料到還沒等她翻出熟悉的電話簿,自己的手機就毫無預兆地沒電關機了,再也無法開機了。
而略顯懊惱地皺了皺眉,又趕緊爬起來去卧室找充電器充電,並去找拖把把地上的污漬清理乾淨。
摸摸又一次開始飢餓起來的胃部,心想着還好自己已經提前點了份外賣上門來的黃小卉接下來也沒有多想,就這麼臉色泛着潮紅地伸伸懶腰從洗手間出來,繼續去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睡著了。
……
“昨天晚上……我沒洗頭……又是我一個人吃的面……碰見個熟人鬼,打了個招呼,我進了一家人肉面……”
詭異的《兩個女鬼在吃面》再次在耳邊響起,可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那頭依舊是忙音狀態。
見狀也沒說什麼就繼續下樓的陸三二挎着一路叮叮咚咚的公文包一邊往學校外邊走,一邊不停地用手機打電話。
可大早上就沒出現的黃小卉那邊卻還是始終沒給他個準確的回復消息,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誒!陸老師!你這是去哪兒啊!”“我大姑的頭又發病了,麻煩您幫我請半天的假,我去醫院一趟。”
“啊?你大姑怎麼又病倒了?好好好,我待會兒來和主任說吧,哎喲,你們家真是相當天災人禍哦,你路上可得當心着點啊……”
先前臨時從辦公室出來時,他和辦公室那位彭老師的對話都還在耳邊。
當時匆忙收拾了下桌面的陸三二沒來不及回答太多,就和身後用同情眼神看着自己的彭老師匆忙道別。
等在自己的樓底下把小電瓶車找到,他先對着包上掛着的「象形」龜甲敲了敲,隨手就從喚了個閃閃發光的「朔」出來印在自己的前後車輪上,這才用鑰匙開了車就準備往黃小卉位於下關區的家趕。
“「朔」,帶我現在去蟲卵的根源處,再看看黃小卉人究竟在哪兒”
——「朔」在古代常與「朔方」連用。
「朔方」指北方的寒氣,在方向中亦可用作指向北方的意思。
在字界,這個十分簡單尋常的小字術常用作那些法術低微的字師們日常驅趕馬與車之類的出行。
眼下暫時找不到她人在哪兒的的陸三二要確定黃小卉究竟是不是在家裏好好獃着,便也只能靠這種不成辦法了。
他其實並不想以最壞的打算去想像黃小卉本人即將遭遇什麼。
但如果剛剛桌子底下的他發現那些白色蟲卵真的是他師妹黃小卉身上遺留下來的,那接下來的某些事情可就有些棘手了。
昨晚從字界那頭得來的那些訊息還在耳邊徘徊着,能被丁青溪這傢伙特意提一句是個厲害角色的字鬼怎麼說也得是個高級貨了。
而當時如果說還沒弄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人間闖下的禍事,那到底陸三二的心裏卻是終於逮住了一絲這怪物真正的蛛絲馬跡。
雞鳴寺,下關,被吃掉的嘴,還有蟲子,原來雞鳴寺口吃人的真相竟是如此——
「甴曱」,古書上記載的一種名為茶婆子或是滑石的巨型飛蟲,相傳它發源於古蜀時期的字界,距今約有四五千年的歷史,這兩個字更是如今現代極為少見更不會進場使用的兩個生僻字。
據《說文解字甴曱篇》記載,「甴曱」是一種嗜食人口的稀有字鬼,它由口字旁而生,生來口腔中伸出一條金光閃閃的長條狀口器——身形能長至樓台般大小,一雙蟲翅更是能掀起夜風海浪。
相傳,它那口器中能夠流淌出如同蜂蜜甜美誘惑的瓊漿,凡人品嘗過便會心情莫名舒暢,肚子裏也會長出「甴曱」的子孫卵。
卵長成時,人隨之聽信「甴曱」口中一切的花言巧語,古時候更人有將家中一切錢財美色甘願奉上這字鬼化成的可怕妖物。
這些早八百年的古書記載都是陸三二匆忙間從記憶里翻找出來的,開始他也不信自己這次居然會撞上這麼個厲害又了不得的怪物。
畢竟現在這個大多數人都不再用繁體字的時代,日常生活中大多用的都是常用字。
此前他抓個「頭」之類的字鬼已是相當少見,忽然在南京這種現代化大都市出現「甴曱」這樣稀有的字鬼不得不說,這一切來的實在是有些蹊蹺了。
尤其是他五年來對外人,甚至是字界那邊顯示出來的一直不過還是個半路出家,比一般字師還要更能力差勁一些鹹魚水平。
多年來除了偶爾使喚下「子」「朔」那樣的小字靈,再在人間多管閑事便也沒什麼大本事了。
那在這種情形下,以他的‘實際’捉妖水平和業務能力,遭遇此等兇惡怪物的風險也十分不好說了。
“你給我記好,臭小子,咱們一家都是普通人……既沒本事又缺錢,從你爺爺那代開始,我們就是這樣,沒那個本事,也幫不了別人……你長大了,千萬別給我想着成天逞英雄做好人,凡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
“……”
“做了一次好人,就得一輩子做,萬一一次救不了別人,你就得難受一輩子,這種虧本買賣誰也不想做是吧?你生來決定好做一個尋常人了,就得把自己當做一個尋常人,別成天做些吃力不太好的事,不然你早晚會和我還有你爺爺一樣對這世間感覺失望的,聽懂了沒有?”
他爹過世之前和他說的這番話彷彿還在耳邊。
從小到大一直繼承了老陸家出門看到乞丐從來不給錢,隨便獻個愛心都會暈血的陸三二本人也沉默了一下。
說實話,他還不想更多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無論是對字界還是對人間,但那到底是條人命,自私與不自私,他都該出手救,否則那便不是他了。
而這般想着,不再多說什麼,眼眸中情緒很淡的陸三二最後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他便也直截了當地朝着下關區就去了。
月光下,有散發著金光的蟲影劃過,再次呼嘯而過的夜班城市地鐵之中,甴曱生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