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子病危
接下來的幾天她還是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的時候想要抓緊時間搞清楚這一切,可稍一用腦子,就是一陣劇烈的頭痛。
大夫一個接着一個的來。他們給她看病,她隔着帷帳看着他們:一水兒的平頂軟帽,一張張清矍的面孔,捋着或黑或白的鬍鬚,垂目凝神,眉頭緊蹙。讓她無端覺得他們這一行肯定很不好混。
除了大夫,還有就是那位黃子每天例行公事來表示慰問。
黃子問來問去無非也就是那幾句套話:“黃飛你今日覺得怎麼樣?”“可還覺得頭痛嗎?”“不要着急,要好生調養。”
語氣雖然甚為關切,可她從中卻聽不出幾分真情實感。只有被迫營業的勉強和無奈。
他肯定覺得很辛苦吧?每天演戲,說的還是同樣單調的台詞,可這到底是演給誰看的呢?難道就是這屋裏的人?
這是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地方。精神的時候,她就轉着眼珠一一打量着床前那一排恭敬侍立的小鳥們,怎麼看還是覺得她們不太像。——既不像壞人,也不像是值得黃子那種身份的人來演戲的人。
是的,她已經看出這位黃子身份不一般。不管是他華麗的衣着,還是那不凡的氣度,都明白無誤的透露出這一點來。可這麼一個不一般的人物竟會提防着一群下人,你說這不是怪事嗎?
除了這一點疑惑以外,日子還是過得蠻舒適地。那些小鳥們原來也不是擺在那裏看樣子的,一見她稍有動靜就趕緊過來,噓長問短。喝水吃飯都有人給喂到嘴邊。她活了這三十幾年,也算嘗到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怎麼一回事。
她現在已經看慣了她們那花紅柳綠的裝扮,非但不覺得刺目驚心的嚇人,還蠻好看。雖然還是不自覺的加着小心,可總體來說還是相處愉快。
“皇妃,該喝葯了?”腦袋俯身過來,輕柔的說道。
“還喝?”她苦着臉,往後躲了躲。這幾天飯沒吃幾頓可口的,這苦藥湯子倒是管飽。每天剛吃過飯,葯就來了,滿滿的一大碗。喝的她現在一聞到那股味道,胃裏就冒酸水兒。
“不喝葯皇妃的病怎麼會好呢?來,皇妃張嘴,奴婢在這裏面調了好多的蜂蜜,一點都不苦。”
腦袋這語氣怎麼聽都像是哄孩子的:寶寶乖,這是糖葯葯一點都不苦。
可皇妃還是乖乖的張開了嘴,由着腦袋把勺子裏的葯吹涼了,再小心的喂到她嘴裏。
她這些天也習慣了聽腦袋的。因為腦袋對她的悉心照顧,也因為腦袋是這一群小鳥之中她惟一一個能認住長相的人。不由得就心生依賴。
至於其他的小鳥,她就只能靠衣服的顏色來辨認了,若是一換衣服就再分不清誰是誰,所以還是統稱她們為小鳥。
喝完葯后,她通常會睡一會兒。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有種負罪感,這紅日初升催人奮發的大清早就整鋪大蓋的睡大覺,怎麼都覺得不該是她這樣的人該做的事。可她是哪樣的人呢?又再想不起來了。
除了睡覺也實在沒有別的事好做,那葯喝的人又老是昏昏沉沉的犯困,她也就不再強撐,躺着躺着就睡著了。漸漸的養成了習慣。
吃飯,喝葯,睡覺,再吃飯,再喝葯,再睡覺。這就是她每天所做的事情,這就是她的一天。睡不着的時候她就瞅着四柱大床頂上覆著的雪白的麻紗帳子發獃,想把這一切想清楚,可是頭腦里沒有一點庫存資料,只能作罷。
唉!既來之則安之吧。也只能是這樣了。好在她現在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頭腦也覺得越來越清明,應該是離想清楚不遠了吧?
慢慢的她發現,小鳥們也和那位黃子一樣,對她照顧有加,卻更像是不得已而為之。尤其是小鳥們,竟像是怕她一樣,一看見她眼風掃過來,一個個就慌忙垂下了眼睛。不敢和她視線接觸。再沒聽到過剛醒來時迷迷糊糊之中聽見的那好聽的小鳥叫,屋裏常常是死一般的寂靜。諾大的屋子,里裡外外二十幾個人,除了走動時衣裙的窸窣之聲,再沒有一點動靜。
“嗯!”她實在是悶的發慌,就重重咳了一聲。
“皇妃,你想要什麼?是不是想要方便啊?”腦袋的腦袋馬上出現在她的面前。就她的臉上看不出懼怕,眼神里的關切也比較真誠。
“我,……好悶哪!悶死了!還得這樣躺多久啊?我什麼時候才能下床呢?這到底是什麼病啊?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一口氣說完,又被自己這連珠炮似的語氣嚇了一跳。原來自己竟是這樣說話的?她原本還自以為是個沉着持重的人呢。
“皇妃你總算是好了!”腦袋一聽這話竟眼圈一紅,落下淚來。忙頭一低,擦了擦眼睛。可喉間哽咽,再說不出話來。
這就算好了?她卻想道,人還在床上躺着,腦子裏空空如也,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這就叫好了?那她以前得是什麼樣兒啊?又癱又傻?不會吧?
“皇妃你別急。你才剛醒過來,需要卧床靜養。過些日子自會好的。便是這幾日氣色也看起來好很多了,只是皇子擔心,讓皇妃再多養幾日。”腦袋穩定好情緒,才又說道。
“可……”皇妃張了張嘴,可腦子裏一片混亂,一時想不起來該問什麼。
“皇妃你不用多想,過些日子自會都記起來的。”腦袋就像是她肚子裏的蛔蟲,跟着說道。
對了,還是讓她想到了一個。於是問道:“你們……平時也是這麼說話嗎?”
她自問這話問的夠婉轉了,可腦袋還是一副吃驚的表情,看着她,半晌才道:“皇妃可是覺着哪裏不妥?”
這話聽着更怪了,文言不像文言,現代不是現代,古不古今不今的。聽的人直彆扭。
“哦,沒有。”她搖搖頭。
她本來還想說就是聽起來有些奇怪。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現在也不清楚究竟是人家怪還是她自己怪,所以還是少說為妙。
見她不說話,腦袋也就不吱聲了。坐在床邊的腳踏上,拿出絲巾綉了起來。只見她微側着頭,一手拿着繃著絲巾的竹繃子,一手拿着細細的銀針,飛快的一上一下,動作輕巧而熟練。頭髮散落下來,她就用針一挑,將頭髮撩上去。也不怕被扎着。
好像每個小鳥都有一套這樣的傢伙什兒,一閑下來就拿出來縫幾針。
看着看着,她不覺眼睛發澀,又打起盹兒來。
“皇妃,西府的老夫人派人來看皇妃來了。”又是腦袋輕聲說道。
“老夫人?那是誰?”她睜開眼睛,無意識的問道。
“就是……”腦袋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麼說才能讓她一聽就明白,“老夫人是皇子的義父的母親,皇子的義父就是當今的義王。”
腦袋看着她,想知道她搞清楚了沒有。可她只是“哦。”了一聲,就轉開了視線。
她對繞口令沒興趣。再說她現在的智力還沒大恢復,很多要緊事都搞不清楚呢。哪有閑心去管這些個旁枝末節閑雜人等呢。
“那皇妃你見不見呢?”腦袋又問。
她這才反應過來,還得她出面接見。就身子往下一出溜,捂着被子說道:“我,我頭疼。”
“又頭疼了嗎?碰到哪裏了?要不要奴婢看一看?”腦袋慌得又把腦袋湊了過來,想抬起皇妃看看她的後腦勺,可又不敢亂動,只不知所措的扎撒着兩隻手。
還看什麼看啊!她心說,都看了八百遍了。小鳥們看完,黃子看,黃子看完大夫看。看來看去,腦袋瓜子都是完好無損,看不出一點傷痕破綻。可她就是頭疼,一碰就疼,有時候甚至不碰也疼。你說能怎麼辦?
“那奴婢這就去告訴奶媽,讓她先回去吧。皇妃你好好躺着,切不可再亂動了。”腦袋心有餘悸的說道。起身要向外走,看看她的樣子又不像是有事,就又停了下來,猶豫着說道,“皇妃若是能支撐的住,要不就讓奶媽進來看看?奶媽惦念皇妃,說她就想看皇妃一眼。”
腦袋說著眼圈兒又紅了。“皇妃你不用說話,就讓奶媽看看你真的好了,她便也放心了。”
“嗯。”她還是搖頭。什麼老夫人奶媽子亂七八糟的。在搞清楚狀況之前,她誰都不想見。
腦袋無奈,只得去了。
不是她誠心讓人失望。只是她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眼前的形勢又是敵我不分,吉凶難料,連那個黃子都是小心翼翼的,自己這糊裏糊塗兩眼一抹黑的不得更加小心嗎!萬一着了別人的道怎麼辦?她才不會那麼笨呢!一出場就掛那是配角的台本,她天生就是做主角的,自然是要堅持到最後的。
不過,腦袋對她的服從還是讓她挺滿意的,不管她說什麼,要什麼,她都無條件滿足,從不違逆。她有時候想試探她,故意無理取鬧,可腦袋總是無比的耐心,使出渾身解數,輕聲軟語的哄慰她。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就象現在,她突然想吃西瓜,越想越想吃。鼻子裏好像都聞到了西瓜那清甜的味道。於是又不管不顧的鬧了起來。最近她總是這樣,控制不住的想要發作,大發脾氣。
“我要吃西瓜!我要吃西瓜!我要吃西瓜!”她大聲嚷嚷着,手腳也不閑着,一頓亂蹬亂踢。
小鳥們跟着也是一陣亂。又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
這個說:“現在都快立冬了,還哪裏來的西瓜嘛!”
那個說:“便是有也不能吃。皇妃現在在喝葯,不能吃寒涼之物。”
這個說:“皇妃小心碰到頭!要不一會又該疼了。”
那個說:“要不要去叫皇子啊?”
只有腦袋一聲不吭,伸手止住了小鳥們,才對皇妃說道:“皇妃你若是躺好了別亂動,奴婢便去給你找西瓜。”
“啊?真有啊?”她說完才覺得失言。她這樣一說,擺明了自己剛才是故意的,明知道沒有還非要要。就像小孩子鬧着要天上的月亮,其實本意根本不是為了月亮,而是為了借題發揮折騰人。
她不覺有些難為情。一把年紀的人了,還學會跟孩子一樣磨人了。
“那皇妃你還發不發脾氣了?”腦袋卻像沒聽出來一樣,只是看住她問道。那樣子,就像老師看着搗亂的學生:你以後聽不聽話?聽話就把沒收的玩具還給你。
她不由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是因為西瓜的誘惑,還是腦袋真有着跟老師一樣的威嚴。
“不是奴婢要管着皇妃。皇妃大病初醒,若是再這樣亂髮脾氣,萬一加重了病情,或碰到了頭,可如何是好?”
腦袋又語重心長的說了幾句,這才出去了。沒一會兒真捧回了一個黑黝黝的瓜來。
“怎麼會有黑色的西瓜?”她興奮的坐了起來,看着那瓜問道。“西瓜的瓜皮不是綠色的嗎?”
“這是山北的特產。”腦袋也是一臉興奮,一掃平日的矜然穩重。“這種黑皮西瓜又沙又甜還易於保存。皇妃自小就愛吃西瓜。老爺每年都會買一些備着。能夠小姐,哦不,是皇妃吃到上凍呢。來的時候我就帶了幾個。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
哪裏又冒出來一個老爺啊?還有小姐。不過她現在也顧不上了。西瓜一打開,果然是通紅沙瓤,滿屋子都是那股子新鮮清甜的香味。見腦袋要拿刀切牙,她趕緊喊住了,那多浪費呀!西瓜的湯汁不都流掉了?
被腦袋喂着一口氣吃掉了半個西瓜,才想起小鳥們們來。指着剩下那半拉對腦袋說道:“你們怎麼不吃啊?吃啊!”
“哦,奴婢們不吃。給皇妃留着明天吃。”腦袋說道。除了她,別的小鳥大概都在偷偷吞咽着口水。可還是隨着腦袋的話一起搖頭。
“那就先用保鮮膜包起來吧。”她隨口說道。
“什麼是……保鮮,膜啊?”腦袋吃力的重複着她的話。
“啊?什麼?”她說完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說的這是個什麼東西。茫然的看着腦袋,一會兒才說道,“我,我是說拿個東西把西瓜包起來,這樣才能保持西瓜的……新,新鮮。”
“哦,奴婢知道了。皇妃你蓋好被子,小心一會兒着了涼肚子疼。”腦袋只得說道。
她便又乖乖的躺好了,空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繼續發獃。一天之中能有這點變化,她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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