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慾望與深淵
那個倒霉的官兵最後還是死了,不幸地成為了林小路有記憶以來殺死的第一個人。
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面殺,大家都有目共睹,情況也就是這麼一個情況,就算是立刻給他一條黃河跳進去,估計也洗不清了。
但林小路毫不在乎,當人們仍然沉浸在過度的驚詫時,他便已跳上二樓,拎起官差的屍體,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確定這傢伙是真的嗝屁了,他就又嘆了口氣,隨手將這具屍體從二樓扔了下去。
於是乎,這位可憐的官差哪怕是已經死掉了,可還是得不到該有的安生。
他被重重地摔在塵土飛揚的地上,引得附近的人們一片嘩然。
林小路也跟着從二樓跳下來,恍若局外人一般,獃獃地看着這具沒有生息的屍體,拿不定接下來該怎麼辦的主意,可他的這種做法落在旁人們的眼裏,就顯得極其的猖狂。
簡直就像一個犯罪之後還懶得跑路的殺人兇手,不但藐視法律,甚至還挑釁官差們的威嚴,身體力行地告訴這一大幫的吃公糧的官差們...
你們就是一幫混吃等死的廢物。
“快跑啊,孩子,趁譚山的人還沒到,”有個路人好心地提醒他,想告訴他事情沒那麼簡單,“這人,他死有餘辜,但你不值得啊,不要因為他,把你自己的命給搭上去咯。”
“他們是譚山養的狗,要是被譚山得知是你殺了他的狗,譚山是不會放過你的。”
“對啊,小伙,莫要太自負了,聽叔一句勸,這城裏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啊,”又有一位熱心的路人說,“那譚山可橫豎不要招惹,他可是手段通天的魂師,他和他麾下的六位魂師加在一起,就是江湖人稱的‘史萊姆七怪’。”
“從他們來到這個地方以後,便一直在橫掃,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未嘗一敗,他們的金字招牌就是用那些挑戰者的血...生生地潑出來的...”
“現在,他們還殺了魂獸,實力更上一層,凡是與他們作對過的人,無不聞風喪膽。”
“這就是‘史萊姆七怪’啊,可怕至極的‘史萊姆七怪’啊!”
“所有得罪過‘史萊姆七怪’的人都死了,在他們眼裏,我們普通人的命,甚至連豬狗都不如,”還有一個婦人泫然欲泣地說,“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不過是為了討回那一兩個自己辛苦掙來的血汗錢...又怎麼會想到,那譚山的心會那樣狠...”
“竟然喊人開槍,當場射殺了我的丈夫和我的孩子!”
“他們死不瞑目啊,子彈射穿了我丈夫的左眼,生生地把他給打死了,”她悲從中來,哭哭啼啼繼續講,溫熱的淚水恍若決堤那般,溢出她的眼眶,淌過她的臉龐,“到現在,我還不能忘記,他是流了那樣多的血,他的右眼瞪得大大的,鼓鼓的,恨不得要凸出來...”
“給他收屍的我,就算怎麼用力,也沒法替他合上右眼...”
“我知道,他這是死不瞑目吧,他又怎麼可能瞑目啊...”
女人斷斷續續地說著,忽然間,一陣灼熱的虛風掃過滿街的塵土。
她的悲傷隨之逆流成河,彷彿又一次聽到了那些虛無的亡魂們在猛烈的日照下承受着無盡的煎熬與苦難,在虛無的風中無聲地哀嚎與吼叫。
隨後,她又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地往後癱倒,擁簇在她附近的人們及時地抱住了她,讓她不至於摔倒地上,惹起一身的風塵。
與此同時,有一個狼狽的身影在烈日下顫抖着站了起來,他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把短小的刀,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越過林小路的身位,站在與官差的屍體最近的地方。
黑色的影子斜落在官差那一張可惡的臉上,那個狼狽的男人同樣不可遏止地瞪大雙眼,遍體鱗傷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汗液洶湧,從他的額頭上汩汩地冒出,流經過他那稜線分明的臉龐,但屬於他的曲線,卻似乎與那個哭泣的女人有所不同。
相比於女人臉上的那幾條凄凄切切的小小河流,流經他臉頰的水路,更像是湍湍奔流過黃土大川的浩蕩長江,不可挽回的氣魄凝聚在他的下顎底端,隨着汗滴一同滴落,濺起萬千的粉塵....
曠日持久的日晒照亮了他的眼睛,他的靈魂在蒸發,在汗液中,一點一點地流走。
那對站在他的身後,依舊是一臉驚恐地母女似乎是聯想到了他準備要做什麼,他的母親發了瘋地朝他衝過來,想要制止他,但也已經為時已晚。
下一刻,簡短的刀刃割開了正午時分的塵囂,在無數人的見證下,他把手中的刀送進了屍體的咽喉,並且再次筆直地站起來,彷彿鯨魚破開水面那般,大聲地向所有人宣佈...
“人是我殺的!有什麼儘管沖我來!與這位恩人無關!”
他的聲音無比豪邁,也無比的輕狂,天空綻放的光芒,雲層飄移,彷彿是要特意為他騰出一片又高又遠的藍天,好讓純凈的太陽光肆意地照耀着他的自豪。
從他把刀子藏在褲兜里時,他就想過會有這種結果。
尤其是在挨揍的時候,他有好多次都想過要拔刀,殺掉這幾個混蛋,宣洩怒火,趁亂逃跑,可當他看到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就怔怔地站在他的後面時,他又不敢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仇恨,他的怒火,原來是這樣的不堪一擊,他不可能放棄她們,他更不可能將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就這樣丟給她們。
因為他是家裏的最後一個男人了啊。
父親在不久之前死在了那場血腥的鐵雨里,家裏一下失去了支撐,他只好沒日沒夜地上工,無論是什麼活兒也干,拼了老命地壓榨自己的體力去換取維持家計的錢。
可經過層層剝削,實際上,他的努力有很大一部分都流入到別人的口袋裏頭,而余留下給他的,不過是幾個勉強能夠讓他一家三口就着一小碟皺巴巴的鹹菜,吃上一碗寡淡的米粥的銀錢。
看着越來越面瘦飢黃的妹妹和母親,看着在失去了父親支撐之後,越發落魄的屋子,他生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沒有用,就像一條只會給家人添堵的廢柴。
他渴望賺大錢,渴望燃燒自己,成為一條能夠照亮家人的廢柴。
他無比無比地渴望賺到能讓母親和妹妹過上富足生活的大錢,可努力工作這一條路讓他看不到希望,於是,彷彿命中注定一般,又彷彿是機緣巧合,總之他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某個簡陋的賭場,一步一步地陷入了貪婪與慾望的深淵。
就像絕大多數的賭徒一樣,在一個個耳熟能詳的暴富傳說中,他滿心滿意地認為自己能夠把控自己,認為自己能夠見好就收。
一開始,他確實嘗到了甜頭,不勞而獲的感覺簡直不要太過快活,甚至讓他看着街邊上那些正在努力工作的人,一個個都蠢得不像話,自己坐在賭桌前,押上一個下午,很有可能就賺到了他們累死累活,干滿一整年才能到手的錢。
他們的腦子,怎麼那麼蠢?
他們的膽子,怎麼那麼小?
他們的性命,怎麼那麼廉價?
他們的努力,怎麼就那麼賤,那麼不值錢?
他們的活着,有意義么,有意義么?
那時候意氣風發的他,心裏面不免開始瞧不起這些與他一般出身的人。
於是乎,他就漸漸地開始驕傲,自滿,漠視一切,以為命運的一切饋贈總是來得那樣的理所當然,就算偶有失手,也會很快補全。
因此引發的結果就是...
在不經不覺之間,他就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賭桌上,並且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所有積蓄和籌碼都被別人統統拿走。
帶到某個他看不見,也不可能知道的地方。
而此時此刻,他的母親卻在陽光底下失落地垂下手,為了自己沒能挽回到兒子而慚愧不已,乃至於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
“是想替這個人去死么,”有人坐在那棟破爛樓房的頂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自古以來就一直存在的道理,小子,我欣賞你,准許報上你的名來...”
“我戴木頭,不殺無名之輩。”那個滿頭金髮的男人微微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