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們都荒唐
“又是當又是立的,這一帶,不管別人做啥買賣,他都要插一隻腳進去,不然,那檔子買賣就算是違法行為,”土匪一號愁眉苦臉地說,“也有過幾個弟兄覺得譚山定下的制度很不合理,說他是飽漢不知餓漢飢,自己賺到錢了,上了岸,才覺得這個制度沒什麼問題...”
“我的那些弟兄們,當時可是召集了好幾百個人,一同到那譚山的府前抗議,他們都很天真,誤以為只要人多,聲音夠大,縱然是身為魂師的譚山也不敢拿他們怎樣...”
“結果,他們都錯了。”
“那一天,好幾百支火槍從譚山的府內探了出來,越過高高的牆壁,佔據高點,進行壓制射擊,密密麻麻的子彈地落在聚滿了人的廣場上,戳穿我的那些弟兄們頭顱...”
“在場的人,無一倖免。”
“打那流血的一日起,這裏的人就折服了,再沒有人不敢不守譚山的規矩,”土匪一號頗為感慨地讚歎,“那傢伙啊,雖然是壞到沒邊了,但也不失是個狠人。”
“在這裏,他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再加上最近他還帶領他的‘史萊姆七怪’一連殺了好幾頭傳說中的魂獸,恐怕以後就更沒有人敢不服他了。”
“朋友,你似乎還挺仰慕那個譚山來着。”林小路說。
“那是當然,怎麼會不仰慕,”土匪一號倒是坦誠地點頭,硬氣地說,“升官發財,那麼好的事兒,誰他媽不想啊,咱們這些成年窩在山裏頭的,頂多也就算是低級流氓,辛辛苦苦賺那幾個臭錢,說不定哪一天就還得搭上自己的小命,一塊兒還回去咯!”
“那些識字的高級流氓,可就不一樣啊,甚至都不用自己親自動手,出了啥事,就隨便找個人出來背背黑鍋,照樣能賺大錢,照樣能高枕無憂!”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土匪一號戲謔地看着他,“我說,人這玩意兒,不狠辣一點兒,能成么,我再說,當好人能過上好生活,你信么?”
“所以,你也想混到城裏去?”林小路問。
“對!但咱們弟兄幾個,全部都不認識字,”土匪一號大大咧咧地說,“咱們在找你之前都商量過了,瞅兄弟你這面相不像壞人,應該是認識字的讀書人。”
“所以,你就看看,能不能答應幫咱們這個忙,今晚替咱們去那譚山的府上送禮,跟譚山談上幾句交情的話,看看能不能替咱們弟兄幾個在城裏頭爭取到個地方,咱們幾個想好了,準備開一家鏢局。”
“我們才剛認識,你們就想從良啦?”林小路沒有理由地覺得有些失望。
“早晚得從良,土匪這一行,干不長久。”土匪二號說。
“世道多變,一天一個山大王,咱們好不容易盼來了個譚山,眼看這一帶的大勢馬上要穩定下來了,也好成家立業。”
“雖然說那譚山獅子開大口,賦稅是重了一點,但好歹也能掙得一口安樂茶飯。”
土匪三號也跟着長嘆,他的聲音中透着某股英雄遲暮的悲涼,使得四處的嘍啰們也跟着嘆氣,就連一地零碎的陽光也為之黯淡了幾分。
“那你們究竟是討厭那個譚山,還是喜歡那個譚山?”林小路聽得有些不太能理解。
“又愛又恨。”土匪一號率先開口。
“是是非非。”土匪二號跟着附和。
“不得不為。”土匪三號最後總結。
....
林子外一派晃眼的寂靜,飛鳥在灼熱的空中鳴囀,林小路怔怔地看着這一群在光影中變幻的土匪們,太陽的熱量輕悄悄地灑落在他的肌膚上,緊密如針。
林小路的喉嚨翻滾,想說那我知道了,但仔細一想,又好像啥也不知道。
神奇的人類世界,複雜的是與非,即便已經貴為魂獸的林小路也不免為之汗顏。
天氣熱得不像話,喉嚨干啞,真想喝一罐冰鎮的可樂。
可惜的是...這裏沒有可樂。
....
龔小花在去往藥店的路上看到有幾個官差打扮的人正在大庭廣眾之下毆打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他們一邊窮凶極惡地棍棒交加,暴打那個脊背佝僂的男人,一邊又惡言惡語地威脅旁邊站立的一對母女。
說什麼,打死你這個狗膽包天的短命鬼,欠了戴老爺那麼多錢,居然還敢跑?!
要是一個個短命鬼都跟你這樣的,不想給錢,那以後,老子的薪水誰來發?老子的女人,誰來養活?
還有,你們兩個,別以為是女人,老子就不敢打你們!
七日之內,我不管你們是去偷,還是去搶,還是他媽的去賣!
總之,錢一定要到位!到時候,我們的戴老爺要是看不到錢,我們就很難擔保這個短命鬼不會出什麼意外!
他們的表情做的很誇張,說話的幅度也很誇張,滑稽得像是在出演一場無聊的鬧劇。
往來的人群沉默如淺灰色的羔羊。
無人敢為這一戶苦難的人家說上幾句公道的話,彷彿早已對這一幕見怪不怪。
車水馬龍,塵土飛揚。
他們被風塵所蒙蔽的臉孔里,透支着麻木,透露着一股僵硬的晦暗態度。
早已見慣了太多的溫馨和親切,被暴力和強權所剝奪。
在這個人人自身難保的世道里,與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對於大部分甘心於平凡的人來說,似乎就是能夠維持現狀的最好方法。
改變總是會相對應地伴隨着不同的風險,而人們害怕改變。
一如鼬鼠害怕見到陽光。
那個被打到半死的男子吐了幾口血,雙手平放在炙熱的大地上,撐着傷痕纍纍的身體,他艱難地抬起頭,跟其中那個驚恐萬分的女孩兒說...
別聽這群畜生說的。
我是被那姓戴的給坑了,別救我,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跟娘一起...好好活,別再浪費心思和錢財在我身上。
“姓戴的?你是在辱罵我們史萊姆七怪之一的戴木頭大人么?”
官差們陰冷地哂笑。
“對!老子罵的就是他!”男人憤怒地大喊,“不是你們這些人好出老千,我怎麼可能會給你們騙去那麼多的錢!”
“耍老千?”其中一個官差冷淡地笑,“你有證據么?”
至於其他的官差們甚至懶得再回應他的喊話,怎麼可能會有證據?
倘若你的拳頭不夠硬,就算你再有證據那又能怎樣,只要那些拳頭硬的人說你的那玩意兒不算是證據,那就不能是證據。
不是說‘荒唐’是一面鏡子,你照它的時候才有,你不照它的時候就不出現,活得越久,才會驚訝地發現...
所謂的‘荒唐’,其實是事實的本身,不論你照與不照,它都在這兒。
龔小花站在這場鬧劇的邊緣,停留了許久,獃獃地望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望着他們那一雙雙塞滿恐懼的晦澀眼睛。
說不上有什麼原因,她的心裏頭就是覺得很不是滋味。
可賭博本來就是不好的事情,那個挨打的傢伙也是自作自受而已...
可當她看着那對哭泣的母女,看着她們無助的眼神,她又不忍心離去。
所以,到了最後,她還是決定挺身而出,義正嚴辭地指責那兩個凶神惡煞的官差,質問他們,為什麼要欺負別人?
官差們草草地看了她一眼,一個發育不良的小毛孩罷了。
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要腿沒腿,個子也不高,臉上還有幾粒隱隱若現的雀斑,估計窯子的老鴇子看到了也不會有什麼興趣,於是就說,大人在辦正事,小孩子過來摻合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