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坐轎入城(一)

第7章 坐轎入城(一)

星城,始建於崇分十九年。

崇分年間,紛爭四起,各地分崩離析,百姓們苦不堪言,在水深火熱之中掙扎近十年之久,到處哀鴻遍野、死傷無數。

混沌爭端中,有一行人出身浮世,彼此相遇。時逢亂世,志同道合的他們結為益友,以匡扶天下為己任策馬揚旗,揮斥方遒,安撫一方之地。然而,年少多難,在一場戰役中他們被敵軍暗算,遭遇重創後退居山谷。

山林之中,他們日夜苦練,歷經艱難,耗時七年,終領悟武道,與天共語。

從此,“衍星術”橫空出世。

憑藉衍星術,他們獲得了常人所不可及的術法武力,尤其是為首之人,更是達到可借天地之力的造詣。在他的帶領下,一行人重出山谷,所向披靡,兩年後統一天下,建立新城。

世人皆稱他們為“靈人”,更把為首的新任城主當做“天降之子”,稱其為“啟靈主”。

啟靈主給新的城都創下新的城法,其中最為舉足輕重的一條,便是“星垢”刑罰的設立——利用觀星術評判眾人,人們行一次惡,手臂上便會多一塊星狀的污垢。罪大惡極者則會統一被流放到“惡淵海”,在那裏接受永無止境的懲罰。從此,善惡有別,百姓們漸漸以凈為榮,以垢為恥,人人自我約束,安居樂業,星城上下一片祥和。

當初的建城之人,在星術上各有所長,各自建立了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大門,門人即為城廷中樞的官員,大多身在都城,各司其職。

星都城外圍有六座輔城,輔城下又有大小縣鎮百餘。趙水此去的伴星城,是距離都城最近、最為富庶的一座輔城……

這就是半個多月以來,趙水一路上的道聽途說——

和他少時在學堂上讀到的內容差不多。

那時不過覺得是書上引為稀奇的事物,如今真切而平常地展現在身邊,對他而言,有種煥然如新的感受。

“在此處休整,一盞茶時間。”不遠處的竹林道上,傳來差役的喝令聲。

趙水從茶棚的小桌上抬起頭,往外看去,只見幾名衣衫襤褸、手負枷鎖的人,正挨個就地而坐。

幾個差役聳肩小跑着進了茶棚,搬了幾把矮椅,圍着爐火坐下。

“煩請,來兩壺茶,熱的!”為首的差役說道。

“誒,好嘞。”

“這天冷得,估摸又要下雪了。”其中一名差役說道。

店老闆笑呵呵地提着茶壺與小食走了過去,一邊倒茶,一邊說道:“可不是,都臘月了。各位差爺,這快要過年的,還得往外頭去?”

一人嘆了口氣,道:“是,遠着哪,惡淵海,那鬼地方……”

“喲,怪不得,看外面這些個人可都是大惡人哪!”

“嗯,年底了一起押送過去。喏,裏面那個老太婆,販小孩的,另外兩個漢子干殺人買賣,還有……”差役們各自抓了一手的瓜子,邊嗑邊指着外面,和店老闆嘮起牢犯的勾當。

趙水的視線,也不由得轉移到了外面凍得縮成一團的幾人。

這一路,他也算見過些個身有垢印之人——想偷搶他包裹的、做買賣的,還有普通路人,卻沒一個的身上像此等的“污垢不堪”。

他們雖穿着長衣,但偶爾動作間露出的手臂腳踝等處,都是烏黑的皮膚,甚至有一人,星垢直接長到了側臉上,甚為醜陋。那些記錄著罪大惡極的垢印,讓人即便看着他們饑寒交迫,也生不出絲毫憐憫之心。

“真是辛苦幾位差爺了,擱這多歇會兒,山道路滑,可得小心點走。”店老闆說道。

“誒,多謝。”差役答道,“早去早會吧,要過年咯!”

“……”

要過年了。

趙水有些悵然。

不知這一歲的新春佳節,可否還能平平安安地與家人同過。

“勞煩問下。”他趁店老闆轉過身的時候,問道,“這裏到伴星城還有多遠?”

“下了山走出不到三里地,便見城門。”店老闆答道。

“不遠了……”趙水心內微寬,又問道,“那您知不知曉,伴星城裏有位蘇清遠蘇靈人?”

店老闆還在思尋反應,他後邊兒的那個差役便探着脖子看向趙水,說道:“你說的莫不是蘇副門主的大名?”

趙水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在下有事須找蘇靈人。聽說伴星城很大,各位差爺,你們可知如何尋得着他?”

那幾名差役聽他言語間用的都是平頭百姓的措辭,渾身風塵僕僕,估摸着又是哪個想找靈人自薦碰運氣的愣頭小子,便沒把他的問話當回事兒。

“你直接進城問吧。”其中一人答道,吐出個瓜子皮兒,“嘿嘿,蘇副門城裏誰不知道,很好找的。”

“那……”

趙水還欲再問,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敲鑼打鼓聲,打斷了他的話。

差役們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一人走到茶棚外,探着脖子說道:“今兒個不是初七么,怎地還有選這日子成親的?”

初七是“三娘煞”的日子,相傳月老不為三娘牽紅線,使她到處破壞新人喜事,所以星城裏有個民俗,不在每月的三、七日裏娶親。

“就是,隊伍陣仗還不小。”為首的差役也站起了身,拍拍衣袖道,“行了,繼續趕路吧。店老闆,打兩瓢水。”

“好咧!”

店老闆應聲去取爐灶里的熱水,卻被差役攔了住。

“不用,給牢犯的,就那缸里的就行。”他指指棚邊凍了一層薄冰的大缸水,催促道,“煩請快些哈!”

說完,他領着幾個差役出了茶棚,走到對面,挨個用腳叫醒迷迷糊糊的犯人們。

娶親的隊伍也近了,嗩吶聲更響,一長串身着紅衣馬褂的人從茶棚前的小道兒走過,惹得人耳朵持續不斷地發堵。

可臨着吵嚷聲最近的牢犯,一個個卻如失聰般地麻木站起、排隊、飲着或許還有冰茬子的冷水。

這副略顯怪異的景象讓趙水收了收視線。

這條山道上行人稀少,他在茶棚里坐了兩炷香的時間,才等來了往反方向走的差役隊伍。現在好不容易來個迎親隊,他得趕緊跟上才行。

“店老闆,結賬!”他立馬起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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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水跟在娶親隊伍的最後頭,慢悠悠往前走。

無聊中,他端量着眼前的迎親隊,覺得這個隊伍很是奇怪。

它敲鑼打鼓的陣仗很大,應該是富貴人家花重金請的,但喜樂吹得散漫,轎子直接找了輛不相配的馬車拉,抬轎的人落得清閑,正悠哉地坐在馬車頭上晃着腿。還有媒婆、伴轎丫頭,一個個都縮起胳膊耷拉着臉,哪裏擠得出一絲喜氣的笑。

或許是因為排頭並無新郎壓陣,又可能是轎中娘子沒有家僕跟着,孤身一人,才落得如此隨意。

這讓做過生意的趙水覺着,整個喜隊真是沒有一點兒收錢給人辦事應有的態度。

不過此刻,他關心的並不是這個。

山林之中竹葉颯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偶爾還會飄下幾片枯葉,可始終跟隨着趙水的某個方向,卻異常靜寂。

趕緊下山進城吧,趙水看見前面出現了下山的分岔路,心想。

“哎,哎,停停!前面的!”迎親隊伍里的媒婆衝著隊伍前頭喊道。

剛剛她湊到馬車轎子的小窗不知聽了什麼話,臉上有些不耐煩,卻不得不跑到前面叫停。然後他們交談了幾句后,嗩吶聲重新吹起,隊伍又開始慢慢前進。

只是,他們調轉了方向,竟是往山上的岔路去。

眼看着一隊紅衣徐徐進了另一條路,趙水糾結起來。

跟上去?萬一他們不是進城的,豈非又得繞一圈。

而且剛剛已經有人斜着眼瞧他了,說不定,沒跟多遠,就會被當做奇怪的男子給趕走……

沒辦法,只能獨自下山了。

於是“戀戀不捨”地看着娶親隊伍漸漸走遠,趙水咬咬牙,轉身往空無一人的下山小道走去。

山林之間,愈發冷清。

忽而,林中驚出一隻飛鳥,眨眼閃遠,緊接着是一陣清晰雜亂的“唰唰”聲,旁邊的竹林里,飛出四名身着黑衣之人。

“又來了。”趙水扶額暗暗道。

七天前,他碰到了在小漁門鎮郊遭遇的黑衣人,而且比之前還多了兩個。虧得他機警提早發現,身上悄悄備了兩捆過年的爆竹,給他們來了個措手不及的噼里啪啦,才得以抽身套逃走。

悶頭逃跑的時候,趙水藏着“黃石”的胸襟里微微發熱,竟令他有種任脈通暢、力如泉涌之感,飛身的輕功轉眼間變為一步數尺,遠遠地將黑衣人甩在後面。

他訝異自身功力的進步,但更驚訝的是,那黑衣人竟跟牛皮糖似的,很快便找着了他,然後便“黏”着不放了。

於是一邊趕路一邊躲避追蹤,原本三天就走完的路程,硬生生地被拖到了現在。

不過趙水發現,儘管黑衣人窮追不捨,有時還運劍出手,但每次都避開他的要害,看上去並不想傷他性命。也不知道是怕身上留下垢印,還是另有所圖。

聽到身後齊刷刷的腳步聲快速向他靠近,趙水深吸一口氣,索性立定不走了。

“你們等一下!”他手臂往後一揮,張開五指制止道。

黑衣人被他突然的大喝驚住,竟真的應聲收力,在距離他幾步之遠的地方停了住。

趙水恨恨地眯了下眼,轉過身去,卻是換上一副討好似的市井笑容,稍稍哈腰,聲音也轉為柔和,說道:“各位大哥,咱這次別打了,武功你們厲害,小弟佩服!”

說著,他拱了拱手,又直起腰道:“不過,你們也知道,我打不過就會跑,一跑你們就得追,追又追不着……這大冬天的,太冷。”

“其實呢,咱們第一次見面,你們掉了塊衣擺,上面有綉文,我已經知道是誰叫你們來的了。”趙水說道,裝作心中有數的模樣,雙眼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地打量,緩緩掃視一圈對面的黑衣人。

他們聞聲微動,半信半疑地相互看看。

正中的那名黑衣人最為持穩,問道:“既然如此,何必要逃?”

果真背後有指使之人,趙水心想。

“要不這樣,各位大哥,咱們打個商量。”頓了頓,他鼓鼓氣往前靠近一步,繼續用熟人般的口吻笑道,“去是可以去,只不過有件事我得先做完,答應過別人,總不能言而無信。咱們這樣相互拖着也不是辦法,讓我先到城裏把事情處理好,就跟你們走,這樣可以嗎?”

他問得語氣誠懇,讓對面的黑衣人都信了幾分。

“時限?”方才的黑衣人問道。

“此去伴星城不過剩一日,三日為限。”趙水立馬道。

對方沉默了,似乎在猶豫。

趙水也一時噤然,方才的試探讓他清楚了他們並不是衝著“黃石”來的,否則不可能連他去伴星城做什麼都不知道。

有人只是想抓他?

抓他作甚?

“那就這麼決定了!”等不及多想,趙水使勁兒拍了一下手,然後一邊裝作隨意地往後退步,一邊說道,“反正你們總能找到我,都追了那麼久也不差這兩三天,要是還不信,那我……再逃跑便是——”

話音未落,趙水已撤步轉身,丹田運氣起勢,一眨眼,已飛出數丈。

而黑衣人,則目送他揮手跑遠,一時猶豫是追還是不追。

“等找到蘇靈人,得麻煩他幫忙查查,看看那些個到底是什麼人。哼,跟你們走?總得先自報家門吧!”趙水如此想着,一路小跑下山。

待開始累得喘息時,他扭頭往後看,見黑衣人沒有追來,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一回頭,一道人影從天而降,眼見着就要直撞上去,趙水胸口“咯噔”一下,立即收力。

鞋跟在砂石上磨得發熱,他沒等停住腳便趕緊往後躲,連着踉蹌了好幾步,在隔出一段距離看清來人的白衣着裝時,才稍覺心安,抬眸去看那人的模樣。

霽月清風,白褥輕裘。

是當時從黑衣人手裏救下他的那位赫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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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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