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春誦夏弦(三)

第72章 春誦夏弦(三)

“看來趙星同很受歡迎。”付錚望着那邊跑邊笑的兩名女子,說道。

趙水向她笑了笑,沒有搭話。

兩人沿着外廊並排踱步往前,這一日趙水其實並未比寧從善好過多少,體餓無力,連心情也平靜疲憊了許多。

“給。”

付錚從身後拿出一團紙包,遞到趙水面前。

“這是什麼?”

“聽靖澤哥說,你一日未進食。”付錚回道,清了下喉嚨,“這是去后廚拿的。”

趙水摸了摸紙包,它被捲成豎筒,表面只存留几絲若有若無的熱氣,而這僅有的暖意似乎也只是被藏袖多時而殘存的餘溫。

一想到飯菜,趙水的胃便叫囂起來。

“多謝,只是我……”

“都是煮熟的菜蔬,加了些生菜,應該爽口。”付錚沒等他拒絕,解釋道,“不過可能沒什麼味道。”

趙水將紙包打開,廊中的燈火下,只見裏面綠蔬紫薯胡蘿蔔都有,五色雜齊,被切成細絲紮成一束。

沒有絲毫飯餚的香味,卻勾起了他的食慾。

“你試試看。”付錚說道。

這樣的飯菜堂食中並沒有,想必是付錚特地招呼后廚的師傅幫忙做的,因此趙水縱然胃裏不舒服,卻也無法辜負這等好意。

“多謝。”他回道,在廊邊的亭子中停了下。

趙水倚在柱旁,打開紙包將花花綠綠的一簇卷出頭來,張大嘴巴咬了一口。

“怎麼樣?”付錚問道。

口中索然無味的,趙水不知該從哪裏評價。

但至少,他能咽得下。

看着他“吃力”地一下下嚼着,付錚彎嘴笑了,問道:“是不是感覺——自己像頭羊一樣,在啃草?”

將菜蔬咬到一半的趙水停住了牙齒。

好不容易把這一口嚼碎吞下,他瞄了付錚一眼,說道:“你知道還問我。”

“看着挺好看的,我就嘗了嘗,這東西還是蘸醬好。”付錚笑道,也背靠在亭柱上,對看着他,“那位溫生星長怎麼樣?”

“還行吧。”

“你既然這樣說,那便是不錯。聽聞仵作第一次驗屍都會受不了,誒,你們都見着什麼了?”

趙水將最後一口菜塞進去,手中揉疊着紙包。

所見所聞,不可多言,以免惹禍上身。這是溫星長特意囑咐他們的話。

“沒做什麼。”趙水低眸回道。

他這一身答話不輕不重,將付錚挑起的話題生生堵了回去。

兩人之間頓時靜默下來。

月光下,付錚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隱在了屋檐的影中。

趙水發覺氣氛不對,欲開口緩和這份無言的尷尬,卻聽到她輕聲叫道:“趙水。”

“嗯。”

“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在故意避我?”付錚抬頭問道,亭子裏的陰影下,只有一雙眸子泛着光亮。

“我……”趙水本想說句“哪有的事”,可見她這副正經的模樣,便打住了含混話。

她既然特意過來找他,定不會輕易地被打發走。

於是趙水暗暗攥緊手中的紙包,回道:“是。”

“為什麼?”

“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份,只當是在江湖漂泊的朋友因此並無顧忌。可現在的你,畢竟是備受矚目的那一位。”

“備受矚目?那你不也是一樣,我可未曾把你看得疏遠。”付錚說著從柱子上起身,站直了說道。

趙水的喉結微動,垂下雙手道:“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付錚反問道,音調隨之升高,“若是因為我是開陽門主之女,那咱們硬要講究什麼身份差別,你的爹娘也皆出自星門,有何不同?還是說……因為流傳的預言。”

付錚說完,自己似乎也覺得心虛起來。

這道加在她身上的枷鎖,將她與所有知曉他身份的朋友之間都隔絕了一層,好像她必定是將來母儀天下之人,所以她和他們註定是君臣之別。

而面對如此詢問的趙水,竟然開口答道:“都有。”

付錚的眉頭抽動了下。

這一句話,讓她感覺眼前整個廊亭的燭火似乎都黯淡下去。

“我以為你會是不一樣的。”她說道,“至少比靖澤哥會好一些。”

“我哪裏能和靖澤兄比。他認識你那麼長時間,我才和你結識多久。”趙水接口道,又自嘲般的笑了聲。

“我們就不能和之前一樣做個——”付錚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並肩而行的好友嗎?”

她的上身微微前傾,臉上既有疑問,又藏着想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的希冀。

這些,趙水都看得明了。

可是……

“不能了。”他說道。

“為什……就因為那胡亂扯出的預言?”

“萬一預言真的發生了呢?”回想起此前種種,以及前日還親眼所見的怪異之象,趙水不敢不這樣想。

這麼一問,讓付錚不由得愣住。

她眨了眨眼,低下頭。

“誒,那不是付星同和趙星同嗎。”

“他們是不是在討論如何進修得更快?”

“哇,我也好想去偷聽……”

廊道上走過幾人,細碎的低語讓他們的交流戛然而止,彼此避開目光,沉默良久。

聽見遠處傳來更多的人語聲,估計是集會的弟子們開始散場。再過一會兒,廊道上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付錚抬首做了個深呼吸,往身後的趙水微微側頭,說道:“既然你覺得保持些距離好,那就這樣吧。”

說完,她先一步走出亭子,往別處離開。

趙水望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知曉她是負着氣的,也知曉,她誤會了他的意思。

不能做並肩而行的好友了。

因為他已經再無法,只將她當做好友了。

“就這樣吧。”趙水自言自語道。

就這樣,春來夏往,新入星門的弟子除了過節歸家外,便在授課、修習與日常中不斷轉換,日復一日。

等他們漸漸熟悉星門弟子的生活后,很快,隨着后啟山宮中的繁花開了又謝,輾轉間已然過了一年多。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趙水已練到通星階的最後一階——集階。

他花了半年的時間,將原本吸入體內的清寒靈力完全化為己用,渾身通靈有力。而剩下的大半年跟隨師長、同門修習武藝,不僅內力愈發純正而深厚,連攻防的拳腳功夫也可隨心而動,並能運化真氣迴旋其中。

當然,還有七日一次的“仵作”輔修,讓趙水的胃終於變得“糜**於鼻前而不為所動”,所行之事,也彷彿習以為常了。

“快,傳過來!”

“防住防住。”

“我在這裏!”

一眾人皆被聚集到寢舍邊的大片草地上,每門派出五人,進行蹴鞠。

常安師長說是讓眾弟子放鬆下,分門派比着玩兒,可真到了場上,卻一點不比習練輕鬆。

“我來!”草場中央,趙水沉聲一喝,旋身飛起。

陶球從對面直射過來,被他勾腿攔住。

那旋轉的球身撞上帶着真氣的阻力,發出“噝噝”的摩擦聲,青藍之光交相亮起,趙水雙腿交叉扭轉,陶球被“定”在了半空飛速轉動。

“靖澤兄!”他喊道。

“來了!”付靖澤應聲而起,來了個倒掛金鉤,將陶球向後踢回。

對面的蘇承恆立即俯身,正欲去攔,忽見趙水以極快的速度穿人而過,向他方陣營衝過去,眼眸一動,止住動作。

趙水緊隨陶球向前,在汪嵐出面阻擋時,左右一晃,擾亂他的陣腳后貼身上步繞了過去。然後大高個兒助力一踢,只見陶球飛至眼前,他瞅准機會,一躍而起。

此時的趙水已逼近對方門下,只要一腳踢出,那攔門的玉衡壯漢動作再快也根本阻擋不住,那這最後一局便是他們贏了。

誰知剛跳起來,他的大腿便被橫穿出來的蘇承恆給攔住。

兩人相抵,一起落下。

“咚!”

鑼聲響起。

場邊的一弟子喊道:“一炷香時間到!玉衡對開陽,三對三平!”

趙水和蘇承恆聞聲撤力,旋身退開。

“老蘇,你這眼也太尖了。”趙水兩手叉腰,喘着氣說道。

“讓你得空一次,自然不會有第二次。”蘇承恆舉袖擦了擦汗,回道。

沖他一笑,趙水扯下衣袖,往草場旁走去。

“這玉衡對開陽的比賽果然是旗鼓相當、甚為精彩啊!”旁邊一人說道,“不愧是咱們星門最厲害的兩大武將之門。”

“咳咳,說什麼呢,搖光不厲害?”許瑤兒兩臂交叉說道。

“這位許星同,你可是天權門人。”趙水經過她身旁,笑道,“別長了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許瑤兒將臉一揚,嗔笑道:“水哥你看,那衛星同帶隊的搖光難道比不了你們?再說,我們對的是天樞主門,用不着滅自己威風!”

說完,她撫着一絲不亂的髮鬢,往場中走去。

這邊常安師長看了看對面天樞主門的人,高聲問道:“赫連,你們隊的付錚去哪兒了?”

“回師長,後日我們要拜送星長入仕,她去選地方了。”赫連世子回道,“我們這邊找人替換。”

“好。”常安師長點頭道。

又一輪門派的蹴鞠之賽開始,趙水站在場邊,看見斜對角的寧從善從地上站了起來。

只見他一手捂着肚子,向旁邊的人叫道:“誒呦,好痛……完了,又不行了。”

“你又自己試藥了?”一旁的那人問道。

“嗯……”寧從善緊蹙眉頭,肯定地應道。

他的腰越彎越低,似乎難受得緊,實在忍不住,向常安師長招了招手。

趙水見他走路都勉勉強強,上前幫忙扶住胳膊。

“多謝。”寧從善說道,被攙扶着走近師長,草草行了個禮,“常師長,弟、弟子肚子疼,能否回去休息一下?”

“光休息不行,我送你去醫館看看。”

“不、不麻煩師長,我之前也痛過,不礙事。”寧從善趕忙擺擺手說道。

趙水同情地看他一眼,向常安作揖道:“常師長,弟子還是送他去看看吧,正好剛剛弟子腳踝也有些扭傷,順便去開點葯。”

常安聽他們如此說,放下心來,點頭答應。

“多謝師長。”

二人行了禮后,繞過一排看場上蹴鞠的人,往草場外的小道走去。

他們的腳步越來越快,等一跨過門,腰弓得像條蝦似的寧從善立馬鬆了身子,緩緩直起,而趙水也自然而然地收回攙扶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呵,拿自己試藥,我才沒那麼傻呢。”寧從善哼道,“學的又不是醫術,難道我要毒死自己嗎?”

趙水跟在他後頭笑了下。

這寧從善的性子的確不是塊濟世救人的料,不過自他跟着溫星長一同學驗屍,這識毒制毒的本事卻日益見長,也算是在他那門派里獨樹一幟。

“喂,今日還是老規矩。”寧從善轉身說道,“你去搬,我收拾準備。”

“上次就是我搬,這次該輪到你了吧?”趙水回道。

“哎呀不行,我今晚約了人的,哪能沾這一身腥臭去。再說了,每次都是我裝病,都有人問我是不是體虛了。你去搬!”

“……”

趙水無奈,瞥他一眼後走在了前頭。

之前他堂妹虞羨的朋友,老是說有事請教,連他避到“老夥計的房裏”——他們對屍房的別稱——都跟過來了。

結果來了幾次,他們倆沒怎麼熟,倒是和寧從善搭上了線。

“見諒啊,畢竟是有女伴的人,總得為人家考慮考慮不是。”寧從善跟上去笑道。

“為人家考慮?”趙水重複道,心想是他自己想偷懶還差不多。

“那是。”寧從善說道,“哎呀,趙星同,這都一年了還整日跟一群大老爺們兒混在一起?看你也算受歡迎,不會——沒牽過小娘子的手吧?”

趙水白了他一眼。

寧從善心領神會,點頭道:“那抱過嗎?”

趙水沒理他,但腦中卻似乎浮現出了某個身影,告訴他是牽過、也抱過的。

“看來有過哦,那也親過嘴兒咯?”

“你沒事趕緊過去收拾準備吧。”趙水有些不耐煩地擺手說道。

寧從善卻得意地挺胸一笑,說道:“那就是沒有,嘖嘖,真可惜。我跟你說,這小娘子的紅唇啊,觸碰起來真是又軟又甜,讓人慾罷不……誒、誒!”

見趙水悶着頭疾步走開,寧從善覺得乏味地撇撇嘴角。

“真是木頭腦袋!”他甩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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