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春誦夏弦(二)

第71章 春誦夏弦(二)

“好!”

“厲害!”

寢房之間的大合院中,新弟子們圍着中間的篝火坐成一圈,拍手稱喝着。

汪嵐站在篝火旁,微微彎腿,收起下顎,忽然往上直身一頂,原本安安穩穩放在他頭頂的疊碗立即飛起,在空中打旋兒下落。

他蹲身去接,游手迴轉間,一隻只碗碟像是被根繩子牽扯住,接連落入他的手上,分毫不差。

“這只是前菜,接下來給各位來一手抖胡敲!”汪嵐聽着一圈的喝彩聲,拘禮笑道。

然後他兩手從旁邊的筐子中一扯,一個兩頭如鼓、中間收細相接的胡敲騰空飛起。

汪嵐手中拉開繩線,見它回落,傾身去接后兩臂旋繞,將胡敲用力一扯,它旋轉的速度陡然加快,同時發出一陣洪鐘之聲。

“汪星同真是高手!”

“空鐘轟而疾轉,大者聲鍾,小亦蛙羌飛聲——我今兒個可算是見識了。”

“……”

周圍熱鬧聲一片,眾人情緒高漲,挨個上去展露一二個絕技。

趙水身處其間,卻恍恍惚惚如隔絕在外。

前一日還遭受解剖的打擊弄得整天滴水未進,他今晚本想過來湊個熱鬧來轉移下思緒,卻發現根本不行。

“各位,還有誰想上的?”一位天樞主門的星長喊道,“或者大家想看誰來個節目的,趕快!”

“看厲害的!”

吵嚷的人群中有人應和道。

“對,那位天資極高的叫……”

“趙星同!”

“是啊。”

神不守舍的趙水正低頭髮愣,被旁邊的人拍了下肩膀,才陡然抬首。

起鬨竟輪到他這邊了。

趙水彎嘴擺擺手,可這無言的拒絕立即被一堆“來一個”、“上啊”的話堵了回去。

“上去隨便演一個唄。”付靖澤樂呵呵地將他往前推了下,說道。

已走進了圓圈中的趙水無奈地叉起了腰。

他環視一圈,望見汪嵐身旁放雜技物件的竹筐,上前從裏面取出一團纏佈道:“汪星同,這個借我使使。”

“各位星同星長。”趙水轉回身說道,“在下獻醜了。”

語畢,他的兩臂由下而上,迅速往外展開。

手腕扭轉,趙水將一枚鐵片橫空飛出,使它在眾人頭頂掠過了道大弧后,從另一側迴旋掌中,同時將他手上拉開的布條割下了一段。

眼見鐵片要從他手邊略過,趙水順力急轉布條,幾圈繚亂交織后將其纏住。隨即,他又飛出多枚鐵片,一個緊接着一個在眾人中間迴旋,划著八字,遠遠繞個圈再收回,用同樣的手法繫上白布條,又從另一端拋出。

這四面迴旋的鐵片,宛若生長在趙水身上的軀肢般。

“誒,這個跟我以前見過的抻面師傅在那兒甩面一樣。”

“功夫是紮實。”

“怎麼,這就停了嗎?”

看見鐵片依序落回,旋轉的“黑帶”轉瞬即逝,一圈還等着看熱鬧的人皆怔住,一時不知該不該拍手給個面子。

就在瞬間安靜之際,趙水抓住最後一枚回歸的鐵片,輕抬雙眸。

他的身子躍起,打橫後轉,又雙腳點地高高翻起。

眾人皆心中一奇。

只見方才那些收回的鐵片,係數被趙水再次拋出,猶如一群撲火的黑蜂,直衝中間的火堆而去。

浴火之後,便化為四散而飛的螢火。

“哇——”

“好漂亮啊。”

穿火而過的鐵器引得一眾女星同眼中亮光瑩瑩,發聲稱讚道。

只見鐵片上纏繞的布條染上火苗,瞬時像一隻只重生的飛鳥般“展翅”向空中上旋,有的勢如破竹,有的留戀人群,先先後后地流連一圈向趙水飛回。

他的輕功隨心而用,踢腳揮臂,將它們往外撞開。

一時間,滿場火光盈盈,團團火焰時而如龍獅相串,時而似火蝶齊飛,讓人眼花繚亂。而趙水騰躍其間,既是操縱着它們的核心,又像是融入其中的翩翩蝶燕,隨之煥彩。

“叮叮噹噹……”

鐵器聚集碰撞,宛若一朵花火瞬間收攏,又霎時綻放分散到各處。

“好!”

“沒想到趙星同還有這一手,精彩。”

趙水落地收手,淺淺笑了下,向眾人拱手道謝。

記得他爹教會他飛暗器之後,就變着法兒地讓他練習各種手法,一次比一次難,玩的多了,自然能多些花樣出來。

行完禮,他收起鐵片,往原來的位置上走去。

身後那位天樞主門的星長趁着氛圍熱烈,走上前把頭一揚,向眾人說道:“咱們的新弟子們都是能人不露相啊!那你們說,這一屆弟子中,還有最想看的嗎——”

這樣意有所指的問話,沒等幾刻,人群中便有人會意喊道:“恭請赫連世子!”

“恭請天樞主門付星同!”另一人叫道。

“哈哈哈……恭請二位。”

一圈人,此起彼伏地向天樞主門弟子坐的地方叫道。

趙水一路往人堆中走回去,聽到有人偷笑、有人起鬨,本就興緻不高的他,突覺有些煩悶。餘光掃過中間的篝火,兩道人影從對面推擁的人群中緩緩站起。

集會之上,情緒投入的那些人是真熱鬧啊。然而趙水只感到有些感到無聊和孤寂,於是直接越過自己的位置,往人堆後面擠了出去。

身後再是怎樣的吵嚷,彷彿都被撂在外頭,與他無關。

空大寬敞的寢院中,獨自在長廊上行走,唯有淡漠的月光與他相伴,黑暗裏,先前所見的血腥畫面連同那味道,一齊涌了上來。

究竟發生了何事……

那個亡人,是被惡人所害嗎?

“這世間已不太平。”趙水忽而想到來這裏之前他爹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與預言中的惡人相遇,務必記得,一定要戰勝它。”

對於將來要做的事情,趙水似乎越來越清晰了。

“嘔——”

拐過廊角,忽聽斜後方傳來一聲低嘔。

趙水轉頭往牆邊上看了看,只見一人弓着身子伏在地上,旁邊還放了個木盆。

他乾嘔幾聲便踉蹌着扶牆站起,一手重新去端盆邊,可這麼一湊近木盆,又是禁不住的作嘔。

“寧從善?”趙水走近后,扭臉問道。

不知是否月光照耀的緣故,寧從善的臉上蒼白一片,看見是他,護住盆子顧自繼續往前走。

趙水站在他後頭見他雙腳飄忽,顯然力不從心。

“你要去做什麼?”他問道,走近幾步,忽然聞到一股酸朽的味道。

只見那木盆之中渙散一片。

寧從善走沒兩步,像是也被木盆中熏得嗆鼻,仰頭連打兩個噴嚏,最後一下許是氣串到了胃中,又被刺激到,再次俯首乾嘔起來。

趙水皺起眉頭,又隨後低笑了一聲。

看來今日比他還不暢快的,大有人在呢。

感同身受,趙水上前一把拿過寧從善手中的盆子,往茅房那邊大步走了過去。

“喂——”

後面那人不樂意地喊道,卻只發出沙啞的氣聲。

畢竟身上再沒絲毫多餘的力氣,無奈,寧從善咬牙合上嘴皮,抓着毛巾往臉上用力擦拭了下,衝著趙水搖晃着追了上去。

“吐了一天?”

“關你何事。”

“看你那天表現得還挺正常,又是幫忙檢查屍身又是做記錄,沒想到這麼不經事。”趙水哼笑一聲,從井中抬起水桶,往傾倒完的木盆上“嘩”一下倒了下去。

寧從善站在水井的另一邊,也同樣語氣輕蔑地回道:“也就你行,手上染得血多的人才如此冷心。”

“是,我是冷心。”趙水歪歪嘴,將木盆沖了幾遍后,胳膊一轉。

木盆橫空旋轉着往寧從善飛去,被他出手接過,止在半空。

沒再說話,趙水將水桶放回井中,擦擦濕手後轉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扛不住呢就別勉強了,後日見着溫生星長,我會幫忙跟他解釋的。”

“誰要你幫忙?”寧從善立即揚聲道。

“行,那你自己去說。”趙水說道,轉身向寧從善勾嘴一笑,“不過你也知道,咱們溫星長嘛,不是在檢查屍身的過程中,就是在搬屍體的路上。哦對,下次會好一點兒,只是老鼠。”

本來晝夜難眠嘔吐一日已經夠難受了,沒想到現在還被取笑——寧從善可從沒這麼狼狽過。

他氣得直起腰道:“我只是沒習慣罷了,可沒說過怕。後日溫星長的教授我自會去。”

“哦。”趙水應了聲,奇怪道,“你竟還想去?”

“怎麼。”寧從善放下木盆,往前一步道,“你能去得我去不得?何況我才是天璇門人,這種醫理病術星長雖鑽研得偏,也是極有經驗見識的。倒是你,非我門人跟着湊什麼熱鬧?”

趙水不禁有些意外。

什麼時候這人也會誇獎別人了?何況那溫生星長在其他門人口中那樣奇怪與不堪,他本以為像寧從善這種好面子的傢伙,肯定會躲得遠遠的。

“你可以啊。”趙水嘆道。

寧從善剛張口欲再辯駁,迎上他的神情,卻發現此言似乎並無嘲笑之意。一口氣被堵在喉中,他閉了下口,沒再說話。

趙水回身擺擺手,說道:“那到時見吧,可得把口堵住了再來。”

“喂!”寧從善突然叫道。

“還幹嘛?”趙水停住腳,轉頭說道。

寧從善的眼神躲避了下,才含混着聲音答道:“對不起。”

“什麼?”

“對不起!”

見他一臉不耐煩地揚聲又答了一遍,趙水有些納悶兒了,停步問道:“我是問,你在說什麼事情?”

“嘖”了一聲,寧從善回道:“就那次,圍獵的時候,我……沒把獵石傳給你差點落敗,是我小肚雞腸見不得人,向你道歉!”

趙水這才想起來他那種種令人生厭的行為中,確實是有那麼一件事。

“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那行了。”寧從善說道,拎起木盆快步經過趙水身旁,先往外走了出去。

趙水的眼神跟着他轉了個身,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變了。

這人真變了。

不過那趾高氣昂的語氣倒是本性難移,讓趙水覺得更習慣些。

其實獵場那次想來,趙水丟失鐵器袋子被寧從善的那兩個“朋友”揍的時候,還是他出手解了圍。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早就忘了。

“誒,走了走了。”

“你快去,走啊。”

趙水呵欠打到一半,便見不遠處的亭子裏,有兩位陌生的星同相互推搡着走了過來。

這二人都穿着天璣門的黃衫,嬌小玲瓏,面含笑意看向趙水,又落下雙眸彼此看看,露出不知何意的笑容。

趙水想從旁繞過去,卻被其中一位星同撤步擋了住。

是來找他的?

“請問二位,有何事嗎?”趙水拱手問道。

擋在他前面的那女子有些微胖,看了旁邊同伴一眼,抿嘴笑着抬頭道:“你不認得我?那自我介紹下,小女子姓虞,‘虞美人’的虞,單名一個羨字,令人稱羨的羨。現在可認得了?”

且不提她叫什麼,趙水單聽此星同說話直接而底氣十足的語氣,便覺得甚是熟悉——像他娘。

“虞羨……你是天璣虞氏?”

“正是,我太公與令堂的父親是兄弟。”那微胖的女子答道,“你應該算我堂兄。”

之前便聽說此屆入門的弟子中有位母親家族中的親戚,趙水起先並未留心。畢竟長這麼大除了家人外,他還未體驗過有所謂的“親戚”是什麼樣兒的,總覺得可別打擾了人家。沒想到,她竟會主動來找他。

這種血脈相親卻又陌生的感覺,還挺新鮮。

“原來是堂妹。”趙水笑道,“是我怠慢了,還未主動拜訪過。”

“沒事,現在不就認識了嗎。”虞羨一擺手答道,抿着嘴將身旁的女子拉近,“這位是我朋友,叫笑笑,久仰堂兄大名,想說日後修習若有什麼難處,可否向堂兄請教一二?”

那叫做笑笑的女子有些拘束地向趙水展顏一笑,彎起眼眸,點頭小聲道:“是,希望趙星同可以指點一下。”

“當然可以。”趙水應道,“不過天璣門類我會的不多,別見怪。”

“你哪裏會不懂?聽聞虞姑姑從小帶你做生意呢,指定能行!”虞羨豎起拇指在空中比劃道。

然後眼前的兩人又相互用眼神交流,笑了幾下后,便向趙水拱手告辭。

看着她們低頭小跑開去,趙水吸了口氣擴擴胸膛,一轉身,迎面又望見一人。

是付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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