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光之城
4月的成都,天氣還不是很熱,陽光正好,沒有夏日聒噪的蟬鳴,也沒有一個月前倒春寒帶來的冷意,偶爾的幾場雨,彷彿催促着夏天的到來。
早上9點,張程從被子裏伸出手,揉揉眼角的眼屎,起了床。張程今年大四,英語專業,畢業論文還沒過關,專八考試也沒過。混混噩噩的四年,帶來的只是一張專四證書,還有一份在酒吧駐唱的工作。相比學英語,張程更喜歡的還是唱歌。在酒吧工作工資不高,時間也不固定,但張程很享受抱着結他在台上唱歌的感覺。
室友有的還沒起床,有的在兩個月前就已經消失不見了。張程開始洗漱收拾,下午要早點去駐唱的酒吧。酒吧在九眼橋,河邊一排酒吧坐落,張程入職的酒吧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家。昨天老闆跟他說今天周六,酒吧會提前營業兩個小時,讓他早來一點。
背上結他離開了寢室,坐上公交。在九眼橋路口下車,沿着河慢慢走。陽光穿過樹葉,一點一點的光斑映在張程臉上和琴包上。
走了五分鐘,月光之城酒吧出現在眼前。張程推開門走進去,胖胖的老闆帶着耳機,閉着眼睛,坐在吧枱後面,似乎沒有聽到張程的到來。
張程將琴包取下來,放在吧枱對面的舞台上,然後走到吧枱前面輕輕敲了敲。老闆還是面帶微笑閉着眼睛沒有任何錶示,張程無奈的直接一把將老闆的耳機扯下來:“陳哥,我來了!”
胖老闆這才驚醒,渾身一哆嗦,看到是張程才稍稍平復,白了張程一眼:”來了就來了,嚇我一大跳。”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怎麼這麼早啊?”
“上午沒事幹,就提前過來了。還可以順便在你這練練琴。對了,我最近寫了一首新歌,準備晚上唱唱看。”
胖老闆白了他一眼,不想說話。眼前這個年輕人,在他酒吧駐唱的這半年時間裏,已經創作了三首歌了。今天應該是第四首。胖老闆開了這家酒吧少說也有6~7年了,駐唱歌手也換了一批由一批,但如眼前這個青年這般有才的確實沒有。
作為曾經也擁有民謠歌手夢的老闆,對於張程是相當佩服的,佩服他的才華,也有一點點嫉妒張程的…顏值。真的,只有一點點。每次張程一開口,總能引起台下妹子的歡呼。
“可惜了,是個榆木腦袋。”胖老闆微微嘆氣。
看老闆不理他,張程也直接走上舞台,說是舞台,可也只是一個十五平方米用木地板搭起來的簡易檯子。上面只有一個琴譜架和一個高腳凳,舞台後面擺着一個話筒支架和一架廉價的電子琴。
張程打開琴包拿出琴,坐上高腳凳,隨意撥弄幾下,開了口:
“夢中約好和愛人將秘密撿起
去到飛舞的春天
換一捧漣漪
你聽永恆的琴弦它為你
寫出了詩句
每當我歌頌月光之城
像迷路的人找到手裏的燈
像時間給鐘聲像草木作火種
這動蕩的一生
像蟲鳴給夏風像大雪給凜冬
你給我一個夢”
胖老闆面帶笑意看着張程在唱,當張程最後一個音落下時,胖老闆用力鼓起了掌:“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月光之城》。”張程回答。
胖老闆忽然大笑,“謝謝”。他從吧枱後面拿出一瓶科羅娜遞給張程。
兩人杯子輕輕相碰,窗外的陽光照進來,舞台半明半暗,張程手裏的墨綠色結他也蒙上了金色光澤。
……………
而在同一時間,從洛杉磯飛往H國的飛機上。
女孩拉下了右邊舷窗的隔板,夜幕已經很深了,機艙里的人們大多陷入了沉睡。女孩頭轉向內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試圖儘快進入夢鄉,然而還是無法入睡。
揉了揉臉頰,看向一旁睡的正香的姐姐,又將頭扭向外側,再次打開了窗戶隔板。
機翼上指示燈一閃一閃,看起來比似乎近在咫尺的星星還亮,舷窗上映着女孩的面容,肉嘟嘟的嘴巴和臉頰,還有漂亮清澈的眼睛。此刻,這雙眼睛裏的光芒,卻有些閃爍,不只是因為深夜沒睡的疲倦、從墨爾本轉機洛城的勞頓,更多的還是因為期待和對未來的……不確定。
還有7~8個小時,飛機就將降落在H國的土地上。而她即將在這片她從未踏足過的土地上開始一段新的生活。雖然跟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大多數人擁有一樣的膚色,雖然家人已經教會了她大部分韓語,雖然父親經常跟她提起這個國家,但這片土地對於這個只有16歲的小女孩來說仍然是陌生的。
頂着澳洲選拔賽第一名的名頭,前往一片陌生的土地,開啟一段嶄新的旅程,老實說,她也沒有信心,只是懷着一個成為歌手的夢想向前走。
女孩輕嘆一聲,終於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
這是2012年,人們都懷着期待和希望迎接着未來。誰也沒有想到,望向窗外夜景的女孩和眯眼看着窗外散落在地上陽光的張程,他們的故事會從這裏開始。
H國某娛樂公司大樓所在地。
大樓頂層是一片寬闊的空間,近乎純白色的超百平的辦公室。梁鉉錫就坐在電腦桌後面,午後的陽光從桌對面超大落地窗照過來。微微眯了眯眼睛,梁鉉錫靠向椅背,拿起桌上放置的資料,開始翻了起來。
最近公司新女團企劃又被提上日程,表現好的女練習生名單已經放在梁社長桌子上了,還有一些即將進入公司的新練習生名單也在其上。雖然公司大部分人對於新女團企劃抱着積極的態度,可梁鉉錫本人對這次的企劃並沒有那麼樂觀。當家女團正是當打之年,H國國內女團市場又趨於飽和,這時候推出新女團似乎不是好時機。
梁鉉錫閉上眼睛,用手摸了摸眉間。敲門聲傳來,“進來。”
秘書模樣的女人推門走了進來,“社長nim,張理事來了。”
梁鉉錫精神一振,緊繃的嘴角也鬆弛了幾分,“讓他進來吧。”
“好的,社長nim。”秘書回答,並退了出去。
沒過幾分鐘,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推開了梁鉉錫辦公室的門。老人雖然頭髮花白,可精神卻很好,走路也沒有磕絆。
梁鉉錫笑着站起來,迎向老人,“張理事,今天怎麼有空來公司坐坐啊。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
“嘿,梁社長,我一來你就挖苦我,不就是埋怨我這段時間沒怎麼來過公司嘛。”
“沒有那個意思啊張理事,您別誤會了。”梁鉉錫擺了擺手。
“好了,我們就不互相開玩笑了吧。我就直接說了啊梁社長,最近那個女團企劃,你是怎麼看的?”老人面帶笑意,但問的問題卻讓梁社長笑不出來。
“說實話,我不覺得現在的情況適合推出新女團。市場調研表明,女團市場已經趨於飽和,現在貿然推出新團,大概率不會獲得成功。而且2NE1還正能打,新女團推出也會搶佔原本的市場。”梁鉉錫先是一愣,然後將自己的想法如實相告。
“我們想法是一樣的。”老人也不管梁鉉錫,徑直走向會客沙發坐下,“這份企劃還是擱置吧,不論是對公司還是對那些孩子們,都不友好。”
梁鉉錫倒了一杯茶遞給老人:“中國茶,好像是什麼龍井。”
老人品了一口,沒有說話。
梁鉉錫笑着問:“怎麼樣,味道還對嗎?”
老人微微皺眉:“味道還是那邊的味道,只是,你這泡茶手藝,可是太爛了。”
梁鉉錫的笑頓時僵在了臉上。
“放手去做吧,這一次,我站在你這邊。”
梁鉉錫吐了一口氣,走到辦公桌旁,拿起電話,“進來一下。”
秘書模樣的女人又推門進來,“社長nim。”
梁鉉錫將桌上的文件夾打開,抽出一張紙,遞給秘書:“這份企劃,就先擱置吧,至於這些練習生資料,先放我這裏吧。”
秘書略微遲疑,接過去了紙張。梁鉉錫看出她的顧慮,說:“讓他們有疑問直接來找我。”
“內,社長nim。”秘書轉身離開。
沙發上的老人開口:“聽說最近好苗子不少啊,那個澳洲第一什麼時候到?”
“應該就是今天吧,晚上應該就到了。”
老人笑了笑,沒有再說話。梁鉉錫也沒有,他拿起桌上另一本資料,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我快要退休了,你應該知道吧。”老人突然開口。
梁鉉錫愣了一下,“為什麼這麼突然?”
“我也該退了,畢竟這麼多年了,這裏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小公司了。我當年拋下了自己的兒子和孫子來到這裏,成為理事也只是偶然,看到公司發展不錯也心滿意足了。不過你放心吧,我不會走的那麼突然的。我想把我孫子帶過來,讓他先在這裏學習學習,然後接我的班。”
梁鉉錫皺着眉:“你孫子來接你的班我雙手贊成,畢竟這麼一家公司,有你的一半功勞。只是,你這麼一走,有些老鼠我怕壓不住啊。”
老人呵呵笑了:“你放心,我跟這家公司是不可能的徹底分乾淨的,而且也不會這麼快。”
老人起身,走向大門:“我這個老頭子還有工作要忙,就不打擾梁社長了。不用送了。”說著推開了門。
梁鉉錫站起身,目送老人來去匆匆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微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氣。
................
九眼橋的夜晚降臨了,一排酒吧外的燈箱亮了起來,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酒吧里的各式的歌聲透過窗戶飄到河邊的街上。張程抱着結他坐在簡易的舞台上,台下的顧客響起了陣陣掌聲還有口哨聲。結他聲響起,店裏的聲音忽然小了一些,接着張程略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
“每當我歌頌月光之城
像迷路的人找到手裏的燈
像時間給鐘聲像草木作火種
這動蕩的一生
........”
一曲唱完,台下的觀眾群里響起了掌聲,沒有那麼響亮,但也不顯單調。“這首歌名字叫《月光之城》,跟我們酒吧名字是一樣的,是一首新歌,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張程一直唱到半夜12點,才匆匆走下台休息一會兒。坐在酒吧角落的陰影里,拿出手機,發現了十幾個未接來電,看到家裏老頭子給他發的短訊:“明天早上起來給我回電話,臭小子。”
爺爺很早的時候去了H國打拚,好像也做出一番成績,所以從小到大,家裏並不缺錢,只是很少見到渤海對岸的老頭子,除了春節,每年只有短短几次的通話。好在爺孫還挺聊的來,關係還不錯。
張程撇撇嘴,摁滅了手機屏。張程休息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酒吧角落,觀察酒吧客人的一舉一動,看人們笑着哭或哭着笑,很有意思。今天晚上月亮不是很亮,可是街上依然很熱鬧。
畢竟是周末,男男女女似乎都不着急回家,沉溺於酒精和音樂里,清除一周的疲憊。張程今晚也不打算回宿舍。時間已經太晚了,宿管阿姨也鎖了門。張程收拾好琴包,背上然後走向胖老闆:“陳哥,我先走了啊,明天再來,哦不對,是今天晚上再來。”
胖老闆笑呵呵的向張程點了點頭:“辛苦了小程,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
張程推開門走了出去,慢慢向兩三個街區外租的房子走去。當時找到這份工作的時候,張程就想到了晚上可能回不去學校,所以就在九眼橋和學校中間的位置租了一套一室一廳。每次下班走回出租屋的路,已經基本沒有汽車經過,街邊的店鋪也關上了門,只有昏暗的路燈和影影綽綽的樹。
張程回到出租屋,將琴包放在地上,外衣一脫,直接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窗外的月亮漸漸西移,正好通過窗帘間的縫隙,照在張程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