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境

“爸爸，我可不可以不練琴了？”男孩站在空蕩蕩的琴房裏，面前是黑色的三角鋼琴，身後是高度到他胸口的鋼琴凳。

沒有人回答他。

只有視線中越來越模糊不清的背影和重重關上的木色大門算是回應了他的請求。腳下踩着的木地板似乎還震動着，回蕩着剛剛的巨大聲響。

琴房裏窗子倒是很大，泛着金色的陽光通過薄薄的紗簾照進來，但男孩身上卻沒有任何暖意。

男孩表情平靜，雙手一撐坐上了琴凳，翻開了面前鋼琴的蓋子，動作熟練的好像經過了無數次的重複。斷斷續續的琴聲通過緊閉的房門流出去，而幾分鐘過後，這些琴聲逐漸連成了一條婉轉的水流，填滿了空蕩的房間、蔓延出沉重的大門。

.......

張程又做夢了。近一年來，他不知道第幾次做這種夢了。

他總是夢到他七八歲時學習鋼琴時的情景，這次也不例外。他被關在家裏的琴房，從傍晚6點到晚上11點，五個小時的時間，沒有人來打擾他，每天陪着他的只有傍晚的夕陽和不斷變化的月亮。

任他如何哭鬧或請求，琴房的大門總是準點關閉、準點開啟。把他關進去的男人是他的父親，從來沒有回應過他的人也是他的父親。

張程記不清楚了，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曾經會背着他逛公園、給他買雪糕、為他演奏樂器的父親變得沉默寡言。

也許是因為母親去世的原因吧，張程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他6歲那年，母親突然不知去向，當時的張程還以為母親還會回來，但是隨着他越長越大，也終於明白他的母親已經離開了。

枕頭邊的手機屏幕還亮着，張程拿起來瞟了一眼時間：3點40。外面夜還正深，月亮還在西邊掛着，宿舍里室友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張程揉了揉臉，翻身爬下了床。

手機叮咚一聲，把正在找拖鞋的張程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的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

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的張程終於把兩隻拖鞋成功的穿在了自己腳上，然後朝着廁所走去，沒走兩步就被地上不知道是誰的拖鞋絆了一下。張程手疾眼快的扶住身邊的樓梯把手才避免了黑暗中的一場慘劇。

站穩了的張程這時才有空看剛才手機收到的消息，這個時間他能收到的消息應該只剩那些沒有營養的應用推送了。

果不其然，手機通知欄上黑色的字體——“熬夜的八大危害”讓張程只瞥了一眼就沒有了讀下去的想法。

推開衛生間的門，打開燈，突然的光線讓張程的雙眼一陣不適。擰開水龍頭，張程用雙手接起一捧水，拍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好像還是沒辦法從那個有些荒唐的夢境中抽離出來。明知道那些場景都是過去式，父親也漸漸從那種病態情緒中恢復，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其實，張程並不討厭曾經練琴的時光。雖然很大程度上不是張程自願的，每天的練習也讓小張程暫時忘記了母親離開的事實。張程很慶幸，他仍然保持着對音樂的熱愛，還有對生活的樂觀。

張程大學從北方考到了西南地區的成都，渾渾噩噩過了快四年，唯一的興趣就是音樂。在這方面，張程很好的繼承了父親作為音樂教授的天賦。

畢竟是凌晨，外面的月亮也跟出現在張程夢裏面的不大一樣。張程突然想起了離自己一千多公里的父親，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和他聯繫了，手機里上一條和父親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一個月前。

短短的三句話——“銀行卡轉賬收到了嗎？”“收到了。”“好。”

張程點開和父親的聊天框，想要說點什麼，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退出了聊天窗口。

曾經的他，對於父親的做法確實有過不滿，但他從來沒有過怨恨。直到現在，張程也逐漸能理解父親那時的心情了，以前所有的情緒也消散了。

隨着衛生間的燈熄滅，寢室里又完全融入黑暗之中，只剩窗外散落進來的幾縷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