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月播黃塵 第九章 愛如田水（3）

華欣坐了起來。

華欣形容枯槁，面無血色，頭髮蓬亂得像雞窩。康曉河勸他，男子漢要跌得倒爬得起！今年考不上學明年再考嗎，實在不想考了，大不了回家下苦。

華欣在康曉河身上又見到了初中一塊上學時她身上散發出的自信、樂觀和清純。

華欣自上高中后，每次放寒署假回來的這段時間，和康曉河遇在一起，她看他的眼神都是混混沌沌的，躲躲閃閃的；她說話時低着頭，腳在地上不停地擰，好像要把站的地方擰個坑似的。

華欣抬頭望了一眼康曉河。她昔日紅白似玉的臉龐眼下變得黑里透紅，甚至有點粗糙；長發也有點乾枯、蓬亂；扶在炕欖的玉手紋路間隱隱約約露出一道道“黑絲線”垢……華欣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絲酸楚。繁重的勞作對農村姑娘青春的摧殘是毫不留情的：不光要像男勞力一樣乾重體力粗活——春種夏鋤、秋收冬藏、碾米磨面、挖葯打樹籽；一些繁雜的細活如縫補漿洗、做飯洗碗、餵豬餵雞喂狗喂貓也得干。康曉河比別的農村女孩更辛苦——她還得照顧從崖畔上摔下來因“腦震蕩”憨傻的母親。無論從心理方面還是身體方面講，她都活得很累！

然而，無論生活的道路多麼坎坷，她都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小花鹿樣成長着，那麼清純，那麼樂觀；她更像山野荒坡的山丹丹花，風雨過後，開放得更加鮮艷奪目！她渾身都透着青春的活力——身材愈發地健壯和豐滿，胸脯愈發地彭勃，像要把褪色的花衫子撐破……

康曉河給華欣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炕欖上，用清純明亮的眼睛動人心魄地望着他：“不要這麼灰心嗎，農村人一輩子受的磨難多着咧。你萬一不想考學回來務農，咱……咱倆一塊干……你在家擺弄草藥，我乾田裏活，一樣能活出個人樣來！”

康曉河一邊擺弄着辮稍一邊嬌羞地說著，一朵紅暈飛上她的臉頰。

她心裏一直是有他的呀！她大膽、羞怯的直白，把他的心尖叩得猛地一顫——他對她的愛戀，不可遏制地流淌着起來——像稻禾下的稻田水，平時是那麼平靜，那麼幽悄地伴在禾根底，掀不起一絲漣漪，但當田埂掘開更大的口子時，田水會向著決口洶湧而去！

愁苦的華欣突然有了想依偎在她懷裏的感覺和衝動——像對姐姐或妹妹樣訴說內心的苦衷和在外求學的艱辛……但是他不能！他把伸向她肩頭的手縮了回來……他眼前浮現出一團“白霧”——這“白霧”是高考完那天晚上夏春雨的影子。

面對康曉河，他的愧怍頓然而生：心裏老根子就戀着曉河的，怎麼移情別戀了春雨呢？怎麼就和春雨有了肌膚之親呢？如果將來考不上學，曉河肯定還會愛我的，春雨一個有着城鎮戶口的姑娘還會愛我嗎……不會了吧？

此時，潮水般的思緒淹沒華欣的心田的，不僅是茫然、愁苦，似乎又多了一層對康曉河愛戀“背叛”后的歉疚、負罪感。

“曉河，我對不起你，我已經……我已沒有資格和你在一塊了……唉，這次考不上學，我娘肯定還讓我去補習明年再考……”華欣不可能說出和夏春雨的戀情，只好找借口搪塞。他垂着頭，心裏很愧疚，不敢正眼看她。

她當然不知他心裏的“鬼”，她怕他誤解為不支持他去補習高考：“誰說不讓你補習了？你學考到啥時間我都支持……等你不考學了，回家務農了，我才和你好……”

說完這句話，沒等他回應，她就大開了窯門，跑着出去了。她身後撒下一片他久違了的銀鈴般笑聲在縈繞……

清冷的光亮融融泄瀉了半屋，寂靜卻在窯里翻湧。華欣讓窯門大開着，獃獃地坐在炕上想心事，家蠅落在手背上，他沒動一下；一隻蝴蝶莽莽撞撞飛進來，落在炕欖上，他沒有興趣去捕捉；家裏的雞縮頭縮腦地進門后在屋地上尋找飯餷啄——它們甚至跳上了飯桌，他也無心去驅趕……臨近黃昏時他想好了：如果考上學了，那就去愛夏春雨吧；如果回家務農，那就愛康曉河吧……他忽而覺着這念頭是不是有點心花，有點朝三暮四，甚至有點齷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