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去死吧,紅眼病
誰說的多勞多得?其實,多勞不多得,這是真的。
眾所周知,各盡所能,按勞分配,這是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在這條原則的基礎上,社會提倡多勞多得,少勞少得。然而在年終結賬時,少數人卻把個人的意願當成了黨的政策,對天高實行了多勞不多得的政策。
天高在基建隊基本不落工,月月出滿勤,加上打夜班摺合的工日和每月補助的兩天,到了年底,基建隊往天高村裡撥了三百八十多工日,按公社規定,隊上每天給計十三分,天高共計掙了五千多工分,是全村同等勞力掙工分最多的一個。有人很快染上了“紅眼病”,開始撮弄隊長:“光棍掙了這麼多的工分,可發財了……”
“媽個x,就好過地主子弟了,乾脆砍他的分!”
“對,砍去,撐的撐死,餓的餓死,太不公平了。”
大權在握的隊長也覺得天高這個地主崽子掙這麼多分太不合理,果然大筆一揮,砍掉了天高一千工分。對於這件事,“紅眼病”的人自以為公平,而在天高心裏,他們全是狼心狗肺,是希特拉式的強盜邏輯,他們難道不知道?天高的這一千工分是來之不易的,他是用自己的汗水和力氣掙來的,他們怎麼不想想,當他們晚上摟着老婆孩子睡大覺時,天高還在山河工地挑燈夜戰;當他們因風雪天歇工的時候,天高正奉命在圍海大壩上晝夜搶險;當他們合家團聚一起吃除夕餃子的時候,天高正打着手電筒巡邏在建橋工地,當他們走親訪友拜年問好,酒杯一舉筷子一端的時候,天高還在連部駐地站崗值班,他們只不過是少數患上“紅眼病”的自來紅,真想不到他們這麼壞,心眼是如此地狠。面對他們,天高自知沒有辦法,只能敢恨不敢言,只是偶爾在夢中說夢話:“去死吧……‘紅眼病’”。
“紅眼病”們固然可恨,可那位隊長耳根子軟,心術不正,更是害人不淺,他只不過是上不去桌的永遠難登大雅之堂的芝麻粒大小的隊長官兒,有什麼資格踐踏黨的分配政策?有什麼理由不按黨的政策辦事?有什麼權力“草菅人命”,說砍工分就砍工分?難道就憑天高成份不好?也許是吧,如果天高不是地主子弟而是貧下中農,他敢砍嗎?
天高很氣憤,準備去找隊長討個說法,剛到了隊長家門口,又泄氣了,憑什麼找隊長?就憑自己是地主子弟?——算了,自認倒霉吧,現在的世道,是貧下中農說了算,有權就是爺,找了也白找,何必呢?再說,就算是砍工分砍錯了,也不算錯,在那黑白顛倒的年代,對待“黑五類”就根本沒有什麼錯與對……
不管怎麼說,這次砍工分,天高無法接受,少數人不僅是強權政治,而且與豺狼當道沒什麼兩樣。每年扣他200個工分,本來就不是上面的政策,但天高認了,可為什麼還要扣1000個工分呢?這是哪門子的政策?可又一想,砍工分也許砍對了,當時有很多村對黑五類分子家實行了經濟凍結(年底開支,開一部分,凍結一部分)。慶幸的是,北陽村一直沒有實行凍結政策,這也許是村幹部手脖子軟的緣故。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患有“紅眼病”的人的手脖子是硬的,如果不砍工分,天高那一年掙的工分是全村最高的,那麼開支也是全村最多的了。那些“紅眼病”的人不是照樣紅眼嗎?如此一來,誰能保證年底開支不對天高實行經濟凍結呢?看來,砍工分也許是砍對了。
辛勞了一年,落了個砍工分的下場,怪誰呢?天高想通了,就怪自己,一年到頭不捨得休班,如果少出勤,多休班,那一定會是另一種結果。
“一個人從教訓中獲得的經驗是寶貴的”,接受這次砍工分的教訓天高再不吃這個虧了,從第二年開始,每月都休完法定的兩天假日,還力爭多休一兩天,他認為不休白不休,干多了也白乾,弄不好年底又要被砍工分了,這是何苦呢?
以後的幾年裏,天高每年在基建隊掙的工分基本與村裡正勞力持平,有的年份即使多掙了些,也只是稍微有點偏高,多不了多少,自然再沒有人得“紅眼病”了。重要的是,日子久了,村裡都知道天高是個窮光棍,家裏無妻也無錢,沒有人對天高的家投以貪婪的目光或者伸過骯髒的手。自從那年冬天被人偷去100元錢后,這麼多年了,天高家裏再也沒有招過小偷。
從某種意義上講,是“紅眼病”的人幫了天高的忙。因為砍工分把天高砍出了教訓,也砍出了安全,當然,天高作為地主子弟,再也沒有去派出所報過什麼案。
天高知道自己是被命運拋入低谷的人,面對“紅眼病”的人,他得罪不起,但是躲得起,從不搭理他們。對於砍工分這件事,他只能保持沉默,他認為,有時候人的沉默也是一種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