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潭清水染墨色
我點點頭,稍稍整理衣裳,起身等候那些專教後宮新進世婦房事的管教姑姑走來。
來人一身褐色宮服,腰間掛着掌管敬房的牌令,雙眉微立,面白,憑着面相便知其嚴厲苛刻。
「真是勞煩姑姑跑這一趟了。」我佯裝含羞地朝着她行了小禮。
「夫人抬舉了,這是奴分內之事。」她很自然的受了我這份禮,並沒有顯得誠惶誠恐。
「有一事要跟姑姑講明,姑姑再來安排今晚是否由我,來侍寢國君這事。」我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夫人請講。」她面色依舊嚴肅,彷彿與生俱來就帶了一張不苟言笑的面具。
「我葵水未至,此時怕還不能過早侍寢,還望姑姑和國君惜憐。」我嬌羞的低頭,卻也在輕瞥她的反應。
「你這丫頭倒是稀奇,別人都巴不得國君留在自己身邊過夜,你倒好,剛嫁進來,腳跟還沒落穩,就將國君往外推了。」她一本正經地譏諷着我,好似聽到了多麼不可思議的話,顛倒了她多年的所見所聞。
想是面前這位姑姑見我太過年幼,便覺得我是個好拿捏的人,這才變本帶利地出言不遜。
我隨即收起笑容,兇狠地盯着她。
她被我瞪得有些心虛,便更改自己說話的態度,苦口婆心的勸着我道:「國君可是特意囑咐了奴婢,定要安排夫人侍寢,夫人的情況,奴婢也會向國君說明,至於是否臨幸夫人,還是要看國君的意思。」
「那還真是謝謝姑姑了。」我咬牙切齒地說道。
「雉兒,送這位姑姑出去。」我拂袖轉身便走,不留一絲情面。
今夜,若是那蔡侯那廝當真興緻勃勃,我便將小白送我的香料灑在香爐之中,若他進門就想睡覺,我看他還哪有氣力與我對抗。
在婢女的侍奉下,清洗一番過後,我坐在床邊望着房樑上雕刻精細的花紋,卻一點都不害怕。不知道為何,我心裏有着很強烈的預感,蔡侯今夜絕不會來我這裏過夜。
少頃,雉兒捧着一本紅色綢子的帛書走了進來,面色桃紅地將書交給了我說道:「管教姑姑說忽然頭疼,就留下一本書讓夫人自己學習。」
我輕哼了一聲,這老傢伙還真是臉皮薄,我還沒出口成章地發揮,自己便先逃了。
我抬起手百無聊賴地接過雉兒手裏的書,瞥了一眼猛地發現那書皮上寫着「《思夜》混沌哥哥著」。
我激動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並極為認真地翻看着畫冊。料想前些日子才念叨的畫冊,居然能在此時此地出現,看來我與骨碌乃是冥冥之中有着不可說的緣分,這更讓我堅信我們二人必會再度遇見。
「夫人。」小雨輕關卧房的門,快速走來我跟前說道。
「小雨姐,什麼事讓你這麼急?」一旁正在煲煮合歡水的雉兒,見小雨疾步而來,便停下了手裏的活,站起身向我奔來。
「外面有傳消息來說,蔡侯本是朝着合歡殿來的,但是半路卻被楚姬夫人的侍女叫走了,說是楚姬夫人夜半小腹疼痛不已,一定要蔡侯去看一下,於是蔡侯就去了楚姬夫人的椒蘭宮,估摸着今晚是不會再過來了。」小雨如實稟報。
我眸子一亮,這消息對我來說乃是喜從天降,小雨果然是懂我歡喜。
於是,我命雉兒傳令,告知殿內宮奴們,都早些歇息,今晚特例都不用守夜。
不知是這些天顛簸得太累,還是確定了蔡侯不會來合歡殿,解除了我的顧慮。這一覺睡得不但好眠無夢,還一覺睡到了天大亮。
其實,我一早就猜到,蔡侯懼怕楚國,又懼怕楚姬夫人,但凡她那邊有何風吹草動,蔡侯都不會放下她,去去臨幸別人。甭管這蔡宮往後會出現怎樣的傳言,可楚姬夫人做的事情對我來說並非壞事。身心放鬆的我,在一早醒來就餓的前胸貼後背,洗漱之後,用了早膳后,小雨提醒我要去於楚姬夫人問安。
我即是以公主身份出嫁得了封號,那便得按照規矩來,我自我安慰地想着,就當是飯後的消食了吧。
合歡殿距離椒蘭宮甚遠,更要命的還要路過一片猶如湖一般壯闊的芙蓉花田。
當雉兒和小雨還在慨嘆眼前的芙蓉花田如此壯麗錦繡時,我卻在鄙夷蔡侯真是個心機頗深的男人。
他故意將我安排在離楚姬夫人如此遙遠宮殿,明着說是寵我,怕楚姬夫人時常來騷擾。暗着說倒不如是在給楚姬夫人豎了一界碑,警示她,我這位新來的嬌人,乃是國君的心頭肉,國君寵她,你這心狠手辣的婦人得離她遠些,這樣就不會傷害她了。
他心裏清楚,以前被他寵幸的那些女人,最後都是些什麼下場,所以,他這舉措無非是在故意挑起我和楚姬夫人的征戰。
如果說合歡殿偏居蔡王宮一偶,那麼椒蘭宮就位於王宮最核心處。
後宮主位,距離國君的寢宮最近,且這裏的風景永遠獨好。
腳下的白玉階乃是難得稀品,就連開了滿院子的春色,都比合歡殿那幾棵突兀的合歡樹值錢許多。
「合歡夫人,臨。」門外的宮奴高調宣揚我的到來。
我整理了一下衣裳,將雙眼揉紅了,便挪着碎步跨過門檻,往裏走去。
第二次見楚姬夫人時,我才更仔細地打量了她。
不知是不是楚地的人因過於好戰,便是連女人的眉間也帶着一絲英氣。
楚姬夫人雖然臉色不太好,頗有大病初癒之相,但是眉間的英氣顯襯,卻獨有另一番味道。
她本是低着頭,感受到我肆意打量她的目光,這才抬頭看我。
「真是對不住合歡了,本宮昨夜腹中疼痛難忍,才會驚動了國君。」她微微的咳喘,卻用衣角捂住了嘴,身旁的女婢見此,便將几案上的湯藥呈上。
我見她這模樣,倒不像是在故意說陰陽怪氣討人嫌的話,能絆住蔡侯的腳就是幫了我的大忙,這陌生的宮裏,是敵人是友人還暫未分清,我倒也不是個逆來順受的軟弱之人。
「無礙,相比國君,我倒是很希望能與姐姐您親近一些呢。」伸手不打笑臉人,我故意示好,料想她也不會故意再難為我。
「妹妹真是好性情啊,倒是便宜了那蔡叔懷。」她推開了女婢遞來的葯碗,搖了搖頭說道。
膽敢直呼國君名諱的楚姬,還當真如傳言所說,不畏懼這蔡國的天地。
「夫人,太醫叮囑過一定要喝葯,要不您的腹痛還會繼續。」女婢戰戰兢兢地再度將湯藥呈上,看來這之前,似是因為喝葯鬧過不愉快。
「喝葯又有什麼用,本宮的病,永遠都不會見好了。」楚姬夫人接過女婢手中的葯碗,放到了嘴邊,最終卻還是沒喝一口。
「你可知,本宮為何是現在這副模樣?」她眼中帶着怨恨,將葯碗狠狠地摔在桌案上。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私以為她的怨恨,並不是因為我的到來。我不知如何回答,倒也不想繼續詢問下去。我不想管閑事,只想明哲保身罷了。
她眉目英朗,見我無心於她的故事,便搖了搖頭,說著乏了,准許我離開。
我向她欠身拜禮后,便離開了椒蘭宮。
隨後的日子開始平淡起來,來蔡國將近有一月之久,蔡侯並沒能抽出空閑時間合歡殿一次,按照以往的套路,但凡蔡侯的腳走在了偏向合歡殿的道路上,楚姬夫人必定腹痛將死。她卓絕的演技,使我無憂無慮地享受了如此枯燥且乏味的貴家生活,我心中當然感激。
時而研究我新出的春殿畫兒,時而調戲老實又膽小的雉兒,時而與小雨聊起重華寺的往事,時而爬上院子裏的合歡樹,俯視着整個蔡宮的浮華。
日子安穩,可確實枯燥了些,尤甚現已入盛夏。
我用小白贈與我的香料,調製成香,使得蚊蟲不敢近身,可夏日的炎熱卻沒法子驅散,合歡殿之內,皆是盯着我的眼睛,我又不能像以前在重華寺般,毫無形象地坐在庭院中吃着瓜乘涼。
山裏的清風卻不似這裏,悶熱的恨不得把自己整日泡在水裏。
為了能轉移一下,我快被熱死的精力,我決定夜裏在寢宮中舉辦一次,重華寺時的茶話會,會上主吃之人是我,負責收集小道消息的是雉兒與小雨。
寢殿四周處添了冰盆,我和小雨身着清涼,唯有雉兒頗為顧忌,依舊身着繁重宮裝,仔細地講着這些天搜羅來的小道消息。
早先說楚姬夫人會腹痛,是因為有蔡侯的寵妃喂她吃了虎狼葯,后這妃子被蔡候杖斃。楚姬夫人傷了身子難以承孕,誰知就在前不久,卻奇迹般地懷了子嗣,連同太醫都確定腹中孩子可活,卻沒想又被另一個媵侍下了毒。楚姬夫人的孩子沒了,就連人都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才勉強地活了下來。而如今怕是再也難以承孕,所以蔡侯才會覺得愧疚了楚姬夫人,以至於後宮沒什麼寵妃在。
小雨否了雉兒,說她聽到的是另一番說辭。
楚姬夫人嫁過來時,正值楚國滅姜。
這姜國與蔡國原是盟國,且姜國公主孟曦還是蔡侯的青梅竹馬。
楚國滅姜國時,姜國曾求助過蔡國,但那時蔡國的老大還是叔懷的父親,蔡明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