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氣晴朗，萬物可愛
劉美人衝出辦公室之後，看到了南風的背影，立馬放輕了腳步，靜靜地走在他身後。
風從他身旁吹過的時候，悄悄沾染了他身上的青草香氣，劉美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特別的氣息，只覺得這個男孩的白襯衫更加乾淨了。
老曲的說教從來都不止限於地理題目上面，江唯一不可避免地接受了諄諄教誨的洗禮。
今天辦公室里不知道是哪個老師家裏有喜事，大家的桌子上都有瓜子喜糖啥的，老曲看看對面2班班主任的桌子，伸手把他的幾顆喜糖摸了過來，理直氣壯地說：
“你又不吃糖，給我班小丫頭吃！”
然後在2班班主任的注目禮中，把幾顆糖塞進江唯一手裏。他也沒說什麼，彷彿是對老曲的這種“掠奪”已經習以為常了。
“快要一模了，你準備的怎麼樣了啊?”
江唯一手裏捏着拿幾顆糖，底氣比之前足了一些：“還挺好的。”
“那就好，起碼要超過一本線20分，你才有把握上一本院校…我不止一次跟你說了，你的數學要…”
接受完了教育，江唯一回到班裏，把老曲給的那幾顆糖放進筆袋裏。
她愈發覺得，像老曲這樣對她充滿期待的人，實在太多。她沒有任何理由辜負他們，高考這場戰役，遠不是她一個人在戰鬥。
老江最近打電話回來，也從來不提成績，只是提醒她注意身體。可越是這樣的無聲，給她地壓力就越是大。
周良辰一整天都盯着手機，和江唯一的聊天頁面還停留在昨夜的“晚安”，他已經糾結了好久，到底該用什麼樣的開場白，才能自然不尷尬的獲取到她地消息。
良久，他打出了一個“早”，猶猶豫豫還是沒能按下“發送”。
樓下突然傳來刺耳的吵鬧聲，他放下手機聽了一下。
“今天你們要是不把錢拿出來，我就不走了！”
舅舅大言不慚地坐進沙發里，順勢把腳翹在桌子上。
又是這個人渣，周良辰暗罵一聲，從樓梯上走下去，故意發出很大的腳步聲。
說這個舅舅是個吸血的牛芒一點兒都不過分，嗜賭成性、不務正業，卻把坑蒙拐騙的手段耍的一套一套的。今天又趁着周爸不在家，跑來找周媽要錢。
周媽無奈的坐在一邊，周良辰拿出煙分了一支給舅舅。
“誒，懂事，不愧是我的好外甥啊！來，舅舅看看，又長高了吧！”
周良辰甩開他的手，把剩下的半包煙丟在他的身上，低聲道：
“我爸回來之前，出去。”
那半包煙讓舅舅覺得自己受到了屈辱，臉色一變，把煙丟在地上踩滅，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說道：
“你知道你剛剛哪裏做得不夠好嗎?沒教養，不會尊重長輩。”
“孝敬父母，敬愛兄弟，體恤晚輩，這才是長輩，你不是。”
“小子！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舅舅被激怒，衝起來揪住了周良辰的衣領子，周媽趕忙上去勸解。
“良辰，你怎麼和舅舅說話呢！大林你是舅舅，跟小孩子計較什麼…”
年輕氣盛的周良辰根本就不怕他，用硬邦邦德胸口抵着他的手，這讓舅舅更加生氣。
“姐，我替你管教管教他！”
沒有控制的推搡誤傷到了周媽，她的胳膊磕在桌角上發出一聲悶響，周良辰和舅舅都愣住了。下一秒，他便怒不可遏地讓拳頭砸在了舅舅的臉上。
兩人扭打在一起，周媽無力阻攔，只得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好在周爸及時趕到，拉開了兩人。
舅舅摸了一把嘴角的血，又補過去一巴掌，扇在周良辰的臉上。
“你個小兔崽子，是真TM的一點兒教養都沒有。姐夫，這樣是我兒子，我早就打死他了！”
“你給我閉嘴！又來要錢是吧？我早就說過，我不可能再拿錢給你賭！”
“不給？我可是你老婆的弟弟！你的就是我姐的，我姐的就是我的！”
說著，他居然還要上手去搶奪周爸手裏的包。
“我不會再管你了，沒錢還賭債，那你就讓他們打死你好了！”
聽周爸這麼一說，舅舅立刻變了臉，哭着跑去找在一旁沉默的周媽，搖晃着她的胳膊祈求道：
“姐，你不能不管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你答應了媽要好好照顧我的，姐…姐…我再也不賭了…我發誓，這次還完了，我再也不賭了…他們要砍掉我的手啊，姐…”
對於這個弟弟，周媽是有苦說不出，這次也不例外，緩緩開了口：“老周…再幫他一次吧…”
周良辰衝到前面來制止：“這樣的鬼話他都說了多少次了！”
“小王八羔子給老子閉嘴！輪得到你說話嘛？小小年紀輟學不學好，將來也是個沒前途的混子！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嗯？”
周爸最聽不得別人說自己的兒子，更何況這種尖銳語言無一不在戳痛他的心臟。
於是從包里掏出一疊現金，摔在舅舅身上，便下了逐客令：“你趕緊滾！”
得逞了的舅舅終於心滿意足地離開，周爸挪步到沙發旁，沉重地坐下去。
周媽拿來醫藥箱準備給周良辰上藥，卻不想被周爸阻止：“讓他長長記性！”
“你這又是跟孩子置什麼氣啊！”
“你沒聽見剛剛大林怎麼說他的！不上學，沒前途的混子…”
做父母的從來不會在意自己的生活過得怎麼樣，他們做的一切都是以孩子為中心。舅舅的話雖然難聽，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周良辰的學業問題是周爸心頭的一塊大石頭，不把周良辰送回學校，他是不會安心的。
他半邊臉因為舅舅那一巴掌腫的老高，摸摸用牙齒咬住口腔內壁的肉，用這種疼痛來宣洩自己的情緒。
處於一家之主的尊嚴與權威，周爸沉默着，只是給周媽使了個眼色，讓她去給周良辰處理傷口。
“我在Z城給你看好了一個學校，九月就過去吧。”
“不去。”
他拒絕周爸的·決定，同時推開周媽的手，轉身上了樓。周爸氣得大喘氣，想追上去教訓，被周媽攔住。
“你就自己毀了自己吧！”
周良辰回到房間，點燃了一支煙，接着又是一支。手機QQ的提示音，他不耐煩地拿起來查看。
原來是剛剛那個早”不小心誤觸之後發了出去，江唯一回復了一句：
“早啊，可是根據太陽自轉和公轉的原理，現在已經是中午了。”
周：江唯一。
江：怎麼啦。
周：上學很好么?
江：一點兒都不好，作業多的要死，沒有一天可以休息。
見周良辰良久未回應，江唯一心想是不是自己把情況說的太極端嚇到人家了，畢竟她是知道周良辰現在處於輟學狀態的，所以趕緊發了一個便情報來救場。
江：但是，上學是最輕鬆、最公平，也是成就自己的成本最低的一種途徑啊。
周：是嗎。
江：當然，這麼跟你說吧。學校是我最自在的地方，不管出了什麼問題，我都能自己解決，完全不會有無能為力的挫敗感。每天一抬頭，就能看見一群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就算是相視一笑，也能很清楚明白對方所感所想，多好呀。
他躺在床上，手上揉捏着那隻藍色的兔子玩偶，還能摸到很久以前放進去的那顆糖。
仔細想想江唯一說的話，好像確實是那樣的。
十幾歲的年紀，他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承擔起家庭的重擔，反而還給父母徒增煩惱。
周：你在學校開心嗎?
江：我想不起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上節課的數學題還不會算嗎?
周良辰嘴角一勾，笑了出來。
周：你好好學習吧，不打擾你了。
雖然這麼說，但某人還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手機屏幕，期待着對面的回復。
最後沒等來回復，但是江唯一發了一條空間動態：
內容是她堆滿書本的課桌，埋頭苦學的學生，頭頂的風扇，和窗外的藍天。
文案是“天氣晴朗，萬物可愛，我要加油。”
江唯一看着消息頁面，疑惑周良辰怎麼還沒有點贊，難道是沒看見嗎。
沒錯，她就是故意發給周良辰看的，這麼做的目的是想讓他對校園生活多一些美好的印象。
她沒有把握，這樣做能不能改變周良辰對學校的看法。但是出於“多管閑事”的“俠女風範”，他一天沒有回到學校，江唯一就會不安一天。
其實周良辰和江唯一，這是兩個性格、處境、人生方向都完全不一樣的人。
周良辰一直覺得自己不是讀書的料，所以在初中之後就選擇了輟學。過早被家長植入的成年人思想，讓他在孩子般心理和成人式教育二者之間飽受折磨。過早看見社會的真實，使他比同齡人更易怒、更悲觀、更厭世。
而從小就被家庭保護的很好的江唯一，則是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大大咧咧地面對撲面而來的一切，並對所有的未知都保持絕對的好奇和熱情。不足分量的成熟，成為她後來步入社會變得力不從心的原因之一。
這是成熟與稚嫩的交手，沉默與熱情的彙集，在不斷地碰撞和衝突中，慢慢融入彼此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