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一定有很在意的人

死者一定有很在意的人

詔獄之內,無風無光,連燭火都是不會跳躍的,可面前這個少年,帶着月光的皎潔與通透,一雙黑白分明,清澈澄凈的眸,似乎能震蕩靈台,讓人忘了這裏是暗不見光的人間幽冥。

申姜更覺得自己這步沒走錯,沒準一不小心,就能把案子破了,升官發財!驗屍什麼的不重要,死者興不興奮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兇手是誰!

“是不是跟着絲線線索找,找到被子,就能鎖定兇手了?”

“我覺得……大概沒有兇手會把被子隨時放在身邊,”葉白汀搖了搖頭,“你需去現場勘查,順不順利,找被子都是第一步。”

申姜想了想,也覺得有難度:“強盜殺了人都知道藏刀,兇手很可能會藏被子,這橘紅絲線雖然貴,卻不算稀缺,有點錢的人家都有,哪哪都有,一模一樣的東西,憑什麼說某一條就是兇器?這個兇手多狡猾,犯罪現場都能偽裝,騙過姓布的仵作說是自作自受,沒有兇手,作為殺人兇器的被子當然要處理一下吧”

葉白汀:“這倒未必,殺人血衣易燒易棄,被子相對來說太大,怎麼處理都很顯眼,死者被悶死,看似全無痕迹,被子自然也安全了很多。”

“那老子怎麼找?”申姜有點急,“怎麼確定找到的就是行兇的那一條?”

葉白汀眉睫微斂:“血跡。”他指着死者嘴角處非常淺淡的撕裂傷,“再小的出血量也有痕迹,那條被子上,一定有很容易被忽略的血漬。”

申姜摸了摸下巴:“行吧,老子就去找找這被子!”

葉白汀又問:“死者平日以何為生,愛好什麼,在外名聲怎樣?”

申姜:“死者叫梁維,是個六品小官,督糧轉運使,名下有布行生意,早年是孤兒,沒家世沒背景,一路爬到這個位置,絕對是能力超群,就現在的家財,都夠兒孫霍霍幾輩子了,可惜他無兒無女,更別說孫子了,偌大的家財,怕是都得便宜小老婆們了。”

葉白汀:“小老婆們?”

申姜:“你不問愛好嗎?他的愛好就三樣,一是布,二是酒,三是小老婆,做着督糧轉運使,卻沒做糧食生意,偏對布料頗有研究,鋪子光京城就開了十來家,萬貫家財都從這裏賺的,沒事就好品品酒,那些大小糧商想找他走門路,送好酒一定不出錯,正是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有錢,有點小權,色當然也免不了俗,這幾年,年年都要納兩三個小老婆,玩膩了,就或賣或送換出去,是以這方面,名聲不太好。”

葉白汀:“照他這個納法,怕是不好討良家女吧?”

“可不是怎的?”申姜一臉‘你可算說著了’,“誰家再窮,也不帶這麼賣閨女的,他那後院烏煙瘴氣,什麼紅牌窯姐都有,明明人長得還行,也是官身,到現在,也沒哪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看得上他,能正正經經的娶房妻室。”

葉白汀長睫微垂,沉吟片刻:“所以他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和小妾全無感情?還是花花公子,對女子真情實感,只是容易移情別戀?”

申姜:“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在外人眼裏,小老婆於他,不如美酒,美酒於他,不如布匹及生意。”

所以這是個事業心很強,愛財愛酒的男人……

“他身邊就沒有特別親近,特別信賴和依靠的人?”

“大約……”申姜想了很久,搖頭,“還真沒有。”

葉白汀眼睫微動:“不,他一定有。”

“啊?”

“辛苦申總旗去勘察現場,走訪死者社會關係,兇手,一定是死者非常喜歡的人。”

“啥?”申姜不懂,怎麼話題突然就跳成了這樣,“為什麼?”

葉白汀指着死者身上衣服:“穿成這樣,一定是精心打扮過的,寅夜小酌,你覺得他是想自己享受?”

申姜:“不然呢?都說了他喜歡在樓頂賞夜景啊。”

葉白汀搖了搖頭:“別的時候,我不多言,只說死者遇害這一夜,我問你,申總旗,如果你某天想一個人安安靜靜,享受愜意,不被打擾,是不是最放鬆的狀態?”

申姜點了點頭:“那必然是。”

葉白汀:“你在最放鬆,不想見任何人的時候,穿這樣的靴子,系這樣的腰帶?”

申姜仍然不懂:“挺好看啊。”

葉白汀嘆了口氣:“這是在夜裏,萬籟俱靜,無事打擾,若欲一人飲酒獨醉,比如我,會換上最舒服的睡衫,它可以是棉可以是麻,但一定足夠柔軟,我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不管什麼腰帶,襪子都懶得穿,更不要說鞋——死者的穿着,華麗莊重,足夠顯身材卻並不舒適,精心打扮,他是要給人看的。”

申姜銅鈴眼立刻瞪圓:“你的意思是……當時有第二個人在場?”

葉白汀:……

他看申姜的眼神宛如看一個傻子:“不是說了,此案有兇手?”

“可誰知道兇手還能和死者一起飲酒呢?”申姜想想隨屍體來的卷宗,“當時現場只有一個酒盅的!”

葉白汀:“所以總旗大人,仔仔細細去重新勘察一遍現場,找找兇案發生點,問問附近供吧,死者一定有一個放在心上,非常在意的人……”

申姜聽着聽着,真有點服了,這嬌少爺委實不一般,隨便驗個屍,線索就拎出了這麼多個,哪一邊哪一邊都是方向,他怕不是真要立功了!

“應該……沒到一盞茶?”

葉白汀該說的都說了,能驗的也驗了,垂了眸,仔仔細細將覆屍布拉上,蓋住死者身體,往水盆架子走兩步,慢吞吞凈手。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驗完屍的嬌少爺像被妖精吸幹了精氣的弱書生,什麼清亮的眼,眼裏的光,睿智靈通的氣質,都沒了,嗓子也可見的沙啞,再不復前番提神醒腦的銳利,細腰纖腿小嫩手,走一步顫巍巍,走兩步就得扶牆,一陣風就能吹折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會死。

申姜:……

“之前說好的……”嬌少爺扶着牆走幾步,想起了一件天大的事,突然停住。

“米粥是吧?每天給你兩頓,一頓兩碗——怎麼樣,老子是不是很大方?”申姜摸着下巴,笑的惡劣又邪氣,“不過一共幾天嘛,就得看少爺的幫忙有多大了。”

葉白汀點了點頭,安安靜靜的,往自己牢房的方向走。

申姜鎖了他的牢門,前腳剛走,後腳牢裏傳來一陣一陣的口哨聲,全部衝著葉白汀,‘左鄰右舍’都很興奮,對他感興趣的,純粹起鬨的,帶着惡意的,污穢骯髒的視線……都往他身上掃來。

“呦,小弟弟很能幹嘛,總旗親自給你開門關門呢!”

“今天能幹,明天就‘能幹’,沒想到總旗好這口……就是髒了點,下不去嘴啊。”

“嘿嘿……今天下不去嘴,明天可沒準,這小腰長的很可以……”

葉白汀身上唯一乾淨的地方,那雙用清水洗過的手,成了眾矢之的,白嫩的,纖細的,柔軟的,溫暖的……皮膚,這裏頭多久沒見過了?

而且這個人和他們一樣,都是出不去的犯人。

想想就讓人亢奮!

對面牢住着一個八尺壯漢,絡腮鬍子,臉上有疤,滿眼凶光,每隔幾天都會拖出去被行一回刑,三個多月了還沒死,一看就很不好惹,所有人里,他投過來的視線最放肆,最露骨。

“掀死人衣服,看死人雞兒,就為了碗米粥,丟不丟人?”他粗魯的往前挺了兩下胯,怪笑着,“不如跟了哥哥,哥哥給你肉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多久吃多久喲。”

“哈哈哈噫——”

笑聲伴着口哨,‘街坊們’一起起鬨,以為一定能把小孩臊哭了,沒想到人家開口了。

“我用自己本事謀生,有什麼丟人的?”葉白汀慢條斯理睨了對面一眼,“倒是你娘,在家一定經常哭。”

疤臉壯漢眯眼:“你說什麼?”

葉白汀:“糧食很珍貴,實在不應該浪費。”

空氣瞬間沉默,大家有點不太懂這話的意思,是在說人老娘可憐,浪費糧食養出這麼個玩意兒沒人給養老送終?可又覺得氣氛不大像……

“噗——”

安靜環境裏,葉白汀右邊鄰居笑聲尤其明顯,‘刷’一聲抖開那柄髒兮兮的扇子:“人丑就少出風頭,省得別人看到這張臉就吃不下飯,吃完看到這張臉立馬就吐出來……這位仁兄相貌的確鬼斧神工,不怎麼適胃口啊。”

眾:……

所以這小孩是在罵別人丑嗎!不但沒有臊哭,沒有轉移話題,還直接攻擊了——少說這種騷話,爺不怕,怪只怪你太丑,爺不想玩。

這他媽以後還怎麼調戲!

“都關詔獄來了,還比丟不丟人這種事——你丟不丟人?”

右邊鄰居優雅的搖着扇子,攻擊完別人,又看葉白汀:“不過小兄弟,你不厚道啊,白饒鄰居人情了?那熱粥,是不是得分我點?”

葉白汀:……

左邊鄰居也想起‘被坑幫忙’這件事:“對,這粥也有我一份!”

生怕葉白汀不答應,他立刻揚聲吼對面的疤臉壯漢:“你!對就是你!臉轉過去!多久沒喝過熱粥了,老子不想吐!”

疤臉壯漢瞪眼,眼看要豁一下站起來,這邊手腕一動,也不知怎麼做到的,一顆小泥丸‘咻’的射過來,剛好擦過他的臉,打在後面牆上,砸出一顆淺淺小坑!

疤臉壯漢沒屁放,憋屈的坐回去,轉了身。

別人動作太快,光線也太暗,牢裏眾人沒明白,不理解疤臉壯漢怎麼就慫了,立刻起鬨。

左邊鄰居撩了撩打絡的頭髮,看葉白汀:“粥,有我一份。”

葉白汀:……

沒想到在這詔獄,他兩碗熱粥的身價,竟也能兼濟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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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第一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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