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楊川雖沒親歷過什麼戰事,但終究是隔岸觀火看得多了,城外駐紮的幾萬人雖給增了恐慌感,但影響卻稱不上大。城內的民眾還是按着各自步調生活,只是不再出城,更多的逗留在茶肆酒樓以保證消息的一手來源。
無所事事,城內的城外的一件芝麻小事都能被瘋傳,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顧太尉的妻子月貌花容被講得最多。
這世道里,功勛卓越或是位高權重會讓有的人生出幾分敬重或是忌憚,但也會有那麼些人自持有些身份,偏生不吃這套。
黃承志便是這麼個人,他父親在趙誠手下做事,是個上不去下不來的小官,雖官職不大,但幫他安排個體面事情做也不難。
他在趙誠的護衛隊裏當個小隊長,平日裏喝酒逛窯的事沒少干。
聽着宋繪那些傳言,黃承志抓心撓肝的好幾日。
而後忍不住的,和平時走得近的幾個兄弟聚在酒館裏,攛掇着他們一起去探探宋繪的究竟。
“我已經摸清那小娘皮的位置了,我們過了子時就從那屋的東牆爬進去,進去之後就將人給摁住,先看看人是不是好看,要是好看...”黃承志咽了口唾沫,嘿嘿笑了兩下,“那我們兄弟幾個也不能白跑這一趟。”
“萬一沒那麼好看怎麼辦?”
“怎麼會的事!說是比青/樓里小楚姑娘還漂亮。”
“看看就知道了,就算是普通好看,我們兄弟幾個也不虧,怎麼說也是顧太尉的正妻。”
黃承志點頭,“就是這麼個理,反正這趟咱們吃不了虧。”
“志哥,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就今晚。”黃承志指了指頭頂陰沉沉的天色,“看樣子夜裏還會下場雪,到時人睡得早,我們得手肯定容易。”
他們心照不宣的笑着,點的酒水這時候也上了桌。
“吃好喝好,晚些才有力氣。”
“哈哈哈哈哈。”
“那是。”
街市上的新年喜慶氛圍還有,但顧瀾清已顧不上這些熱鬧,他生病欠了不少課業,得趕緊補上。
宋繪來的時候,顧瀾清正握着毛筆,規規矩矩坐在書桌前寫大字,他已經寫了十三篇,還差兩篇就補完了字帖作業。
宋繪翻看他寫完的宣紙。
夏陶從食盒裏端出冒騰着熱氣的中藥,放到他右手邊。
宋繪等到他將一撇一捺寫完,筆尖抬離了紙面,輕聲喊了他一下。
顧瀾清偏頭看她,宋繪彎了彎眼,“葯喝了再繼續。”
生着病的顧瀾清特別聽話,不吵不鬧,深吸一口氣,將筆擱在筆架上,雙手端着碗喝葯。
屋內安靜,只有他嘖嘖喝葯的聲音。
等他把碗裏的葯喝乾凈,宋繪將小盅遞給他,顧瀾清選了顆大的糖,扔進嘴裏。
宋繪摸了摸他額頭,輕笑着道:“下午有董先生的講義課,記得睡會,不然下午沒精神頭。”
顧瀾清思路清晰,掰着指頭數着,“我還有四十個字,半個時辰就一定能寫完,寫完再吃飯,然後睡覺...嗯,應該能趕得上先生的課。”
宋繪認真聽他講完,“那娘不再這裏打擾你寫字,記得中午時候讓吃飯就吃飯,嗯?”
顧瀾清點頭應下來。
夏陶收好空碗和糖盅,跟着宋繪出了房間,她和宋繪講了一聲,折去廚房還碗。
冬霜替宋繪撐傘,免得化了的雪打濕她頭髮。
宋繪回到屋裏,趴着睡覺的兩隻小狗搖着尾巴迎上來,繞着她高興的打轉。
宋繪喊冬霜去把耿平叫來,而後彎着手指搔着小狗的頸窩逗着它們玩。
小狗長得快,逐漸有了些不一樣,毛色灰粽的小狗性格活潑,好動親人,另一隻皮毛黑髮亮的小狗更沉穩,有了那麼些威風凜凜軍犬該有的模樣。
宋繪安靜和小黑狗對視了一會兒,喚了一聲“大哥”。
趴着的小黑狗甩了兩下尾巴,而後配合著叫了一聲。
宋繪又偏頭看了一眼另外一隻小狗,又試着喚了一下,“小弟”。
宋繪也不知道能不能這麼胡亂取名兒,見它們通靈還算滿意的模樣,就這麼暫時認定了。
耿平進來,拱手行禮,神態恭敬的開了口:“夫人,您叫我?”
宋繪目光在他身上淺淺的落了落,應了聲,“想向耿護衛討一張楊川這附近的地圖。”
地圖雖是精貴玩意兒,但對耿平來講這東西自是有的,他不太明白宋繪要這個做什麼。
宋繪也沒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是覺着當下情況,看些相關的東西心情會好些。
耿平被提前交代過,沒拒絕宋繪這個要求,下午申時前後拿來了一套楊川的地圖。
地形圖是最容易看懂的,另外還有些宋繪在書里沒見過一些軍用地圖類型,態勢、部署、路線圖,奇奇怪怪的戰術符號,一頭霧水的路線和防禦地域標記...
沒見過的東西是最有意思的,宋繪為了看這些圖,一直點着燈到了深夜。
窗上貼着的剪紙還沒摘,廊下掛着的圓圓紅紅的燈籠在呼嘯的風雪裏晃來晃去,在室內安靜燃燒的火燭的光暈下,像是張牙舞爪的鬼怪。
似乎為了增幾分瘮人感,屋外突然傳來連續沉悶的“砰砰砰”。
宋繪偏頭,瞧着緊閉的窗戶,緩緩眨了幾下眼。
比起宋繪聽得不太真切,原本睡得好好地大哥小弟唰的下站起來,爪子刨着門要出去。
夏陶嫁人後,守夜便由冬霜負責,整夜整夜的,她有些受不住,有時候難免睡得死了些。
宋繪起身替兩隻小狗開了門,看着它們一溜煙躥了出去。
外室的冷風灌進來,冬霜才後知後覺的揉着眼睛坐起來。她看見立在門邊的宋繪,清醒了兩分,“夫人怎麼醒了?”
宋繪偏頭看她,“外面好像出事了。”
冬霜瞌睡一下全醒了,她手腳麻利的站起來,拿了件外衫給宋繪穿上。
她顯然被宋繪的話嚇着了,眼睛睜大,“要叫耿護衛他們嗎?”
宋繪聽着風雪裏傳來的狗叫聲,邊穿着衣裳,回道:“他們應該已經醒了。”
像松濤一樣的風聲里傳來開門聲、說話聲以及變快變多的腳步聲,宋倚披上防寒的斗篷,從屋內走了出去。
冬霜在矮桌的蠟燭上借了火,將圓燭裝到罩里,跟上宋繪,提着燈籠給她照路。
院裏聚了不少人,圍住牆側的一角。
宋繪走過去,護衛讓出一條路讓她走到內圈。
耿平向她拱手。
宋繪看着醉得東倒西歪的十五六號人,“怎麼回事?”
耿平覺着有些不太好講,猶豫了一小陣,遮遮掩掩的開口道:“天寒地凍的,缺吃少喝,所以起了歹心。”
黃承志從宋繪出現時,眼神就直了,酒勁上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嘿笑着站起身。
“傳言不是假的啊,嘿嘿,小娘子果然貌若天仙...郎君我有虎狼之力,嗝。”
黃承志打了個酒嗝,淫/笑往宋繪方向走了兩步,繼續着道:“帶小娘子共赴極樂——”他話還沒講完,被蓄勢待發的大哥一口咬住了□□。
他雙手捂住要害,跪蜷在地上翻滾。
宋繪偏頭,抬眸看了耿平一下,“沖我來的?”
耿平被盯了個正着,硬着頭皮點了頭。
夜裏的雪越發大,宋繪唇色褪了兩個色。
耿平擔心宋繪受不住這溫度,提議進屋細講。
宋繪點頭應了,“進來說吧。”
耿平交代着將翻/牆的人綁起來,然後踩着一小下就沒了腳印的雪地,進了待客用的堂廳。
冬霜問要不要燒炭,宋繪拍了拍身上雪,擺手拒了,“就一會兒,不必要弄這麼麻煩。”
她支着冬霜去將壺裏的冷茶換成熱的,而後抬了下頭,示意耿平可以講了。
耿平隔着距離拱手,按聽來的原封不動的講給她。我
宋繪聽完,沒什麼特別的情緒的沉默了會兒,偏頭看了眼冬霜,“屋裏的茶壺裏的水冷了,幫我換壺新的。”
冬霜聽懂話里的意思,點頭應下,出了房間。
宋繪情緒安靜平和的反問着,“那這麼講,應該沒人知道他們今晚來這兒?”
耿平點了下頭,“剛搜了身,是縣尉府的私兵。”楊川最近各方各面都管得嚴,趙誠私兵不可能接着命令做這沒頭沒腦的事,只有可能沒經允許的私自行動。
耿平這話的意思這事不用弄得太嚴肅,他們現還在趙誠的管轄城池裏,這事完全可以全了他幾分面子。
宋繪伸手拿了耿平給的縣尉府的護衛令牌瞧着,帶着不太理解的天真感,“既沒人知道,處理掉不行嗎?”
聞言,垂頭說話的耿平抬頭看了宋繪一眼。
宋繪覺着沒將話說太清楚,笑了笑,補充解釋了一句,“前段時間不明緣由走丟了不少人,外面這些人趁雪大帶出城,按這條線...”宋繪停了下,抬眸看他,“料理吧。”
風吹得窗戶外掛着的燈籠晃了晃。
堂廳的窗戶沒關嚴,搖動變大的燭火火光落到宋繪右眼瞳底,她一隻眼裏有光,另外半面身子浸在黑暗裏,露出些讓人頭皮發麻的純真和淡漠。
宋繪並沒個殺人的意思,但這冰天雪地的,將十幾號醉鬼扔到城外,多半會被凍死。
風大雪大,厚雪一蓋,便和那些沒影的商隊像了七八分。
宋繪把令牌還給他。
耿平回神,垂下眸,恭敬應了聲。
耿平出屋子時候,人已經被綁成了麻花。
黃承志醒了酒,正翻騰着,一邊破口大罵。
耿平讓人堵了嘴,而後交代道:“人弄到城外去扔了,...大嘴去買幾輛馬車裝人,三壯你去想法子搞幾身他們的衣裳,縣尉府的令牌能從東門出去。”
黃承誌喜歡對成婚了的婦人下手,在楊川也算是小有惡名,他屋的位置不難打聽。
除留了一小隊人繼續守着,其餘人分頭行動,打算趁着夜深,將人扔出城去。
耿平離開院子前,偏頭往亮着光的屋子瞧了一眼。
他一直覺着這回在蜀夋見面后,宋繪身上有些不太和諧的點,但卻講不出具體是什麼。
剛一瞬間他似乎有了幾分明悟。
從蜀夋到楊川,這幾個月內,宋繪好像變了,過於內斂、安靜甚至從骨子裏流露出無言的乖順良善。
其實她一點沒變,她只是太清楚顧愈喜愛她的同時,又忌憚她的什麼。
那些平凡普通、沒帶什麼狡猾心計的安穩感成了她在顧愈眼前最好的保護色,甚至無聲無息的卸掉了包括他在內的大部分人的警戒感。
如若不是顧愈被強行隔在渡良。
如若不是楊川形勢不佳。
如若不是黃承志帶着惡意主動來找事。
根本沒人能察覺到她那些個沒波沒瀾下,有些嚇人的心思。
局裏面還套着局,一環扣着一環...的情緒和態度,簡直可以講是天衣無縫。
說句逾越的話,要是宋繪生了野心,耿平甚至沒法子想像臨安哪家姑娘能在後宅和她分庭抗禮。
“老耿,走了。”
耿平收拾好複雜的心情,應了一聲,跟上。
宋繪沒太擔心耿平善後的能力,她回屋坐着再看了會兒書,才熄燈上塌睡覺。
晚上睡得晚,宋繪便沒強求自己個兒早起,她過了巳時才醒,在暖和的被窩裏捱了好陣子才下榻。
夏陶將用灰炭餘熱弄得暖和的衣裳拿到床邊放着,按着順序服侍宋繪穿上。
她手裏幹着活,邊問着宋繪要不要添幾個丫鬟。
夏陶提這事也是有原因的。
她見宋繪沒太多抵觸,繼續着道:“奴婢才從冬霜那裏知道昨個夜裏的事,她天天守夜沒個替換的,昨個這麼大的事,還是夫人開了門才醒,最近楊川亂糟糟,奴婢覺着多幾個人跟着安全些。”
宋繪認真整着衣襟邊,應着:“這事確實有必要,不過不急這一時半會的...”她將手伸進袖口,穿上夾棉的黛青色羅裙,“之後再說。”
冬霜將熱水端進屋,夏陶備好洗盥用具給宋繪用。
宋繪擦了臉,散亂的情緒慢慢凝實,問起早飯。
夏陶讓冬霜把洗漱的東西收走,邊回著宋繪的問話,“夫人說想吃粢飯,奴婢昨個和廚房交代了,讓做些甜飯糰。”
宋繪眼底泄出了些好心情,“讓拿來吧。”
夏陶應了聲,折身出去。
宋繪在屋裏坐着看了會兒書,夏陶便提着食盒回來了。
宋繪重新洗了一回手,坐在桌邊看着粳米糯米混着、隔着方巾捏緊而成團的米飯。
粢飯算是楊川的特殊的點心,在蜀夋一帶很少見,十分合宋繪的胃口。
她喜甜,飯里便沒夾蘿蔔油條之類,而是直接混了少量的糖。
浸泡了六個時辰的米糧,用木桶蒸到軟硬適中的程度,宋繪很有胃口的連着吃了三個才停。
宋繪吃完東西,撐得慌,領着大哥小弟出去遛彎。
宅子不大,沒什麼有趣的地方,兩隻小狗相中了結了一層薄冰的池塘,在冰面上,亦步亦趨的跟着冰下悠閒遊着小魚走。
宋繪由着它們玩,坐到四面掛了厚厚的棉布帘子的亭內。
有下人拿來了銅盆和上好的木炭給她燒上,以及着端來了剛燒沸的熱茶。
宋繪雙手握着稍有些燙手的茶盞溫手,問道:“耿平回來了嗎?”
夏陶疊了張毯子在宋繪腿上,“還沒。”
“去知會一聲,人到了,讓他過來見我。”講完,宋繪看着杯盞里透綠的茶水,露了幾分思索。
小的惡意在緊張的事態下會放大,與其放任着,不如先下手將後面無事生非的人抓出來,要不,平白留了隱患。
耿平似乎知道宋繪要見他,急匆匆地回來了。
他還帶了個好消息,顧愈所在的渡良小勝了一仗,打退了企圖從右樟林包抄成德駐軍的三千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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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前段時間更新字數。明天入v三更。
開下冊好像甩掉了一定數量的盜版,但是這事肯定是斷絕不了的。
看盜版有一套能說服自己的理論,所以就不呼籲啦/當然殷切希望訂閱的心是有的。
好好碼字,儘力對得起大家的訂閱,努力提高更新字數,保證正版讀者的番外權益,大概就這樣了。
肯定有時候做得不好,是我的問題,會儘力調整。
明天三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