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灰姑娘
紅梅縮着頭、抱着腿緊緊的蜷成一團坐在門前;可是就算她已經蜷的不能再蜷了,卻也不能感覺到暖和一些,那北風依然是吹得她骨頭都感覺到微微的疼。.
“就這麼著吧。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家有幾張嘴要吃飯,哪裏還養得起一個閑人?”婦人的聲氣自屋裏傳出來,聲音底氣十足:“也不是說我心狠,我們也養了她幾年,算算她也十幾歲了,還不算恩至義盡?”
“怎麼說、怎麼說,小梅也是我的丫頭啊。”男人的聲氣,只是說出來的話軟軟的,沒有說服力:“她也算不得是閑人,家裏的事情不都是她在做嘛。”
“是你的丫頭?張大個,你給我看清楚了,那床上睡着的才是你的娃,而且還是你張家的香火,兒子!如果說家裏哪個是你的丫頭,二丫、三丫,哪個不是你的丫頭?可是她算個什麼東西?是同你有關係,還是同我有關係?她同我們家根本沒有半點關係!”
沒有再傳來張大個的聲音。
婦人依然在不依不饒:“家裏也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她還不算是閑人!再說了,她吃了我們這幾年飯,這要多少銀子?現在,也不過是要她還給我們一點兒罷了,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紅梅的雙眼裏沒有驚惶、沒有害怕,幾乎可以說什麼也沒有,連絕望與希望都沒有;她只是獃獃的看着包在草鞋裏的大腳趾——凍得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了。
“好了,磨蹭什麼!一會兒那邊就要來領人了,你快在這上面按上手印;她如果被看上,那是去享福的。我還要叫那個死丫頭過來換一換衣服、梳梳頭什麼的,你就快一點不要給我添亂了。”婦人再次開口,卻全是不耐。
紅梅還是一動不動的坐着,清冷的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卻極淡極淡的。
“小梅,小梅!死丫頭,叫你呢,不知道應一聲是不是,找打是不是?”婦人又尖又高的聲音再一次傳了出來。
死丫頭紅梅終於動了,她把臉自胸前抬了起來,呼出的熱氣便變做淡淡的白霧四散,不能再帶給她幾分溫暖。
“來了。”紅梅的聲音並不大、也不急。如果換成是往日的紅梅,她一定很急的應着,生怕慢了招來一頓打;但那個知道着急的紅梅已經不在人世了。
現在的這個紅梅,在前天她醒來之後,一直呆呆傻傻的,七聲八聲的喚她,她也不過只會應上一兩聲兒。
紅梅活動了一手腳:不止是坐得時間長血脈有些不暢,而且天氣太冷凍得她也有些太木,不活動一下怕是走不動路的。
帘子挑開露出一個婦人的頭,一眼看去只能見到她滿臉的橫肉;她盯着紅梅:“你個死丫頭,快給我滾進來!再不進來,看我不把你的耳朵揪下來。”
紅梅邁動着還在麻木中的腿進了屋子:一進屋子她便貼着門邊的牆站好,屋裏的情形她是一眼也沒有看。
張大個子看到紅梅進來,只是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而屋裏還有兩個小姑娘,雖然穿得衣服都打着補丁,不過卻是棉衣,腳下也是棉鞋。
婦人上前又要擰紅梅的耳朵時,張大個咳了一聲兒道:“你行了!”
婦人不依回頭就想頂嘴,張大個卻搶在她開口之前又道:“一會兒宋家領人的就來了,她的耳朵又紅又腫的好看?如果選不上……”
婦人聞言這才收回了手,卻一把推在紅梅的背上:“那邊有熱水,去洗一洗頭、臉、手,換下炕上的衣服來,快點!記得,把腳也洗了,換下那雙鞋來。”如果不是指望這個丫頭能換五兩銀子,她哪裏會給死丫頭用熱水。
紅梅被推了一個趔趄,差一點兒摔在地上;她穩住身形后,看了一眼炕上那半新的棉衣,一聲不吭的過去拿起衣服自去西屋了。
今日,是紅梅的賣身日。
張大個是她的父親,準確來說是她的養父;而她的養母卻早早的去世了,而那個婦人卻是張大個的填房:娘家姓杜,一個寡婦,帶着兩個丫頭改嫁過來的。
張大個和原來的妻子一直沒有孩子,在多年前的某個秋天意外的揀到了紅梅,便收養了她。
紅梅的養母去世后,杜氏嫁到張大個家不足八個月便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張大個是老實人,老實的有些木訥;而杜氏十分的潑辣,所以自從她為張家生出了香火後代,家中的大小事情也就由杜氏說了算。
就如賣掉紅梅的事情,張大個便做不得主:雖然家裏並不是窮得揭不開鍋,根本不需要賣掉紅梅,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任由杜氏賣了養女。
想起去世的妻子,張大個不自禁的看了一眼西屋,眼圈有些紅便低下了頭。
紅梅洗完頭換好衣服時,在距她們村子十幾里地的鎮上來了一隊人;這一隊人圍在幾輛車子周圍。
丁夫人坐在車子裏,看到外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色,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這裏是她外祖父家的祥之地,幼時她常常隨外祖母到這裏避暑消夏。
這也不過幾年沒有回來,鎮上的變化並不大;變化大的,是丁夫人的心情。
這隊人停在了鎮上最大的莊園前,那莊園上寫着宋府二字。
一時宋府的南角門打開,庄內總管帶着人把丁夫人請了進去;丁夫人吩咐總管不用多過費心,只要打人下去,把尋好的丫頭們帶過來讓她過目便好——她不想在庄園裏停留太久。
總管答應着便躬身下去了,半個多時辰之後,宋家莊園門前便多了一些十三四到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們。
紅梅就在其中。她獃獃的看着眼前大大的莊園,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後面的人推她,她才知道邁步跟上前面的人。
張大個夫婦就被留在莊子外院裏,他們連內宅也沒有資格進。
其它的女孩子都回頭,或是害怕或是傷心的哭叫兩聲爹娘,只有紅梅還是獃獃的樣子,只管跟着那帶路的婆子向前走,沒有回頭看張大個夫婦一眼。
杜氏狠狠啐了一口:“她不是真傻了吧?!要說她那個賤樣子也不會有這樣的好命,只是,我那五兩銀子如果真飛了,哼!”她瞟了一眼張大個:“她如果選不上,也就只能去那裏了——那可真是她的命,不是我心狠不心狠的事情了。”
張大個卻只是低着頭,彷彿沒有聽到杜氏的話;他現在倒真心的希望紅梅能被選上,免得再回去被杜氏毒打折磨一通后,賣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
大前天,紅梅熱整個人都迷乎了;杜氏不但不讓他去請大夫,還用一盆涼水自頭到頂的澆在紅梅身上。
他因此一時惱怒還推了杜氏一把、吼了她兩嗓子,夫婦二人大吵大打了一頓,當然是以他認錯才算完;他本以為紅梅這孩子死定了,不想過了一個晚上,那孩子卻醒了過來,高熱也好了。
只是,孩子卻變得有些呆呆傻傻的,醒過來驚驚愣愣之後便大哭起來,卻被杜氏兩棍打下去,急吼吼的同杜氏爭執起來,看樣子還想同杜氏動手;但她哪裏有杜氏力氣大?幾棍子下去便不敢再哭鬧了。
杜氏當然不會因為紅梅沒有死而對她好些,她反而在第二日又尋了一個由頭,把紅梅毒打了一頓;然後便出去一趟回來便說過兩日把她賣給張二瞎子——那是個黑人牙子,專門買小姑娘賣到青樓去的。
張大個自然是不同意,杜氏又哭又鬧,指著兒子問他是不是想讓兒子吃一輩子苦?她也是為了兒子存以後娶媳婦的錢,不能讓兒子像張大個沒有出息云云。
夫婦兩個人為此爭執了一日,正巧聽村長說宋府要來村子裏要挑丫頭,說是挑中了賣身銀子便會給五兩,杜氏這才沒有再執意要把紅梅賣到青樓去:銀子給得少啊,才給一兩三錢。
紅梅倒並不是真得的傻了,只是有些懵了:她只是在加班之後坐電梯下樓,卻遇上電梯故障了!然後?然後她什麼也不知道了,再醒過來,她還是叫紅梅,只是年紀小了,而且身份也變了。
在她還沒有適應、接受穿越的事情實時,便先挨了兩棍子——她哪裏受得了這個,可是當時氣急的反抗卻換來一頓毒打而終;後來又因為杜氏說話時她回話慢了,又被毒打了一頓,自從再不敢要強了。
可是紅梅的煩惱也更多:自她醒了之後,不是挨打就是挨罵,這日子怎麼有法子過?
她也就在穿越而來后沒有時間去想其它,只是一心想如何才能逃脫杜氏的毒打:她想過逃跑,但是她卻不知道身是何處,村子各條路通向何處——就是知道通向何處,她身子虛弱的很,根本也走不遠。
沒有錢,她跑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天知道在這個沒有人權的時代,會再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她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她不能把性命與前程交付給未知。
紅梅什麼情緒也有過了,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人家穿越的什麼情況也有,卻沒有像她一樣穿成了一個古中國的“灰姑娘”。
死?她倒是沒有想過的:杜氏的毒打只讓她生出了反抗的心思,卻並沒有想到死——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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