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到邊關
夜晚回到帳子,血仙從他領口蹦了出來,一團粉蓉蓉瞬間變大,又成了讓周雲硯頭疼的那隻女樹精。
血仙等着周雲硯褪下軟甲,從懷裏掏出了梳子,道:“我給你梳頭。”
周雲硯疊軟甲的手一頓,道:“不用了,你自己梳吧。”
即使兩人夜夜蓋同一床被子,他也不習慣如此親密的舉止。
血仙也不跟他啰嗦,等他坐下,血仙就爬了過去,半跪在他身後,一點一點給他順頭髮。周雲硯的發量濃密,濃黑堅韌,血仙很喜歡把玩。
周雲硯僵了一下身子,就隨她去了。
“血仙。”周雲硯喚道。
“唰唰唰”,木梳在髮絲中穿過的聲音響起,倒有點像淘米的聲音。木梳用了好多年,梳齒的頭端被磨得圓潤,力度均勻的劃過頭皮,傳來了麻酥酥的舒適感。
血仙:“嗯?”
柔軟的枝條從裙擺下伸出,像貓咪的尾巴一般,垂在周雲硯的膝頭,一甩一甩。
周雲硯已經十分熟悉血仙的樹枝,畢竟趕路的時候,血仙時常將手臂幻化成長長的樹枝,掛在他脖子上盪鞦韆,嚇得他每次都忍不住斥她胡鬧。
樹枝似是想要跟他玩,拍打數次他的膝頭后,輕輕的纏繞住他的手指。
周雲硯不敢動,怕一扯就像上次一樣,把血仙扯殘疾。
“再有兩日就要到邊關了,這幾日我想,那裏環境實在太苦,你還是回京吧。我會給你寫一封信,你拿着去將軍府,家中長輩自會將你安頓好。”
周雲硯輕輕摸了摸手指上盤旋的樹枝。
這柔軟的嫩枝確實不適合跟他一起吃苦,他也捨不得。
“我不答應。”
血仙語氣平淡的說道:“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無論身處何處。”
對於血仙來說,在哪兒她都能活得不錯。
她擁有強大的武力值,打從開了靈智,就不曾懼怕過什麼。
唯有一點,她不願意跟周雲硯分開。
這話周雲硯聽得心頭一動,苦笑着搖了搖頭,傻精怪。
“到了那裏,你若住的不習慣,莫要忍着,一定要告知於我。”他隨時做好讓她回京的準備。
血仙收回梳子,身影一晃,就倒在了他的膝頭,大大的眼睛從下仰視着周雲硯,說道:“我不會讓你一人去那荒蕪的地界,到哪兒我都會陪着你。”
直到他的魂魄消逝,她與他都會糾纏在一起。
血仙收回枝條,拉起周雲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頭頂,道:“雲硯,你摸摸我頭髮。”
夜深人靜,帳子內外都靜悄悄的,血仙的呢喃細語聽起來格外清晰。
周雲硯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血仙的頭髮,臉龐,軟軟的觸感,卻灼的他手心一片滾燙。
第二天清晨,周雲硯一大早起來晨練。
無論天氣如何,除了初見血仙的那天,他一天都沒有停過。
血仙躺在帳子裏,樹根伸到外面去進食。
等周雲硯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清潔過了身上的熱汗,手裏還提着一個包袱。
血仙好奇的湊過去:“這裏面是什麼?”
“粗布衣裳,還有些種子。”
周雲硯從裏面掏出了兩套粗布衣裳,看起來已經穿了很久,邊邊角角已經起了毛邊。
血仙再不識人間貨,也能看出綾羅綢緞和粗布麻衣的區別,她問道:“為何要換成這種衣裳?”
老太君和將軍府其他人,不說件件綾羅綢緞,起碼也是舒適的棉衣。
周雲硯若是想,他也可以天天穿的舒舒服服的。
可當身邊的人,尤其是百姓都衣不裹體的時候,周雲硯實在是穿不下祖母給他備的那些綢緞錦衫。
周雲硯給血仙解釋:“那邊天氣不好,這麼好的衣服,穿着都可惜了。”
血仙:“向你祖母討要不就好了嗎,那個小老太太可是有許多私房,日日念叨着要多給你留些。”
血仙在將軍府打了這麼多年更,各個房裏的錢財都放在哪兒,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對那黃白之物沒什麼興趣,但觀察人似乎都很喜歡。那些小廝丫鬟,得點碎銀便樂得不行。
周雲硯:“……莫稱呼祖母為小老太太。你不懂,若只我一人穿得好,不如不穿。”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血仙見過我祖母?”
他猜想,莫非血仙是將軍府周圍的某棵樹?
“自是見過。”
不止見過,還一同看過好些年的戲。
在血仙眼中,確實沒有將老太君看成長輩,那老太君才幾十歲而已。
血仙在將軍府聽過,這綾羅綢緞都是用蠶吐得絲線做成,於是問道:“多養些蠶不就好了?”
“桑樹養不活,其他的樹也少,若是菜葉子,人都吃不上,哪有空餘給蠶吃。”
周雲硯趁着血仙說話,沒對他動手動腳,趕緊換好了衣裳,道:“所以這次拿了好些棉花種子回來,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邊關沒有這方面的農耕能手,都是靠當地人自己摸索。
血仙道:“你把種子給我。”
周雲硯以為她想看看,便打開包裹,拿出來少許。
血仙是樹精,這些花草樹木再弱,也確實是她的同類。無論是嫩草、鮮花,甚至是苟延殘喘的斷枝,都有其靈性。
周雲硯見血仙接過種子,對掌心的種子道:“你們容易活嗎?”
周雲硯:“……”
這麼問種子,真能知道是否能養活?
周雲硯看不到,但血仙能看到,一團透明的白絨絨從種子裏飄了出來,顫顫巍巍的給血仙做了作揖。
在這些植物眼中,血仙就是整個植物界的食物鏈頂端。
就算初次照面,也能嗅出血仙枝條中的血腥氣。
看來這樹精不止在植物界橫行霸道,想必連動物也吃。
棉花薅了薅自己的白捲髮,小聲道:“小的們在日照充足的地方容易活。”
血仙問周雲硯:“邊關日照充足嗎?”
周雲硯一愣,答道:“日頭很烈。”
血仙點頭,指着棉花道:“那它就能活。”
周雲硯:“……”
他半信半疑的說道:“他們懼風沙嗎?”
棉花弱弱的道:“小的們雖耐旱,但沒有風沙卻是更好的。”
“他們說,沒有風沙是更好的。”
周雲硯嘆了口氣:“關鍵還是在這,那裏還需多種樹。”
邊關這個苦地方,愣生生讓他這個將軍都成了半個治風沙專家。
血仙道:“種樹?這有何難。”
周雲硯給她解釋:“樹根不深的,一場風沙就都吹折了。”
血仙歪了歪頭,道:“雲硯,你怕是忘了,我是樹精。”
“你若是想讓那邊關變綠洲,對我來說也並非難事。”
周雲硯沒想到血仙還有這樣的本領,他道:“你此話當真?”
血仙黑潤潤的眸子覷着他,道:“我若真有辦法,你會快活?”
血仙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對天下蒼生也沒有救濟之心。
若不是周雲硯心繫那荒涼之地,她就算看百姓在她眼前活生生的餓死凍死,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周雲硯望着血仙笑了,他並不相信血仙有這樣的能力,畢竟她十分孱弱。
似是為了鼓勵她,周雲硯用哄孩子般的口吻說道:“若血仙真有這樣的本領,我自然會快活。”
血仙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小棉花在一旁聽得清楚。
荒地變為千畝良田,黃土地上便眼皆綠,對於其他植物精怪來說可能散了幾百年的修為都不夠,但對千年樹精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若這樹精真能為人世間的生靈們出力,做成了此事,那她就是造福了這一整個邊關的人們。
有了樹林便能遮風沙,有了良田,這些人們便能吃飽,是天大的功德。
血仙才不在乎有沒有功德,她只要他的雲硯快活。
因為周雲硯是個獃子,別人不穿好衣,不吃好食,他也跟着苦熬。往年血仙是無法跟着來,既然她也跟着過來了,她就見不得周雲硯吃苦。
她要讓她的雲硯吃好的,穿好的,比任何人都要快活。
迎面黃沙漫天,那鬆軟的沙子隨着巨風飄到了天上,猶如大自然的一片黃色沙帳。遁地虎聳拉着爪子,望着一眼看不到邊的黃沙,不禁一臉悲愴。
他七個老婆環繞,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真正的離他遠去了。
這個破地方真的是太苦了!
什麼米油白面,想都不要想了,喝風吧!
邊關與京城截然不同,無論是環境,還是人們的精神面貌。
京城裏一片祥和歌舞昇平,人們穿着各種各樣的錦衫綢緞,頭戴寶釵玉冠,猶如活在安樂鄉。
邊關一眼望去,彷彿連衣服都被染上了土黃色,這裏的人們就像黃土中奮力擠出來的綠草,堅韌不屈,洋溢着頑強的生命力。
從周雲硯帶着士兵們進關,兩邊就不斷有看熱鬧的百姓涌了過來。
“將軍回來啦!”
“吃了沒有,這有現烤出來的糙餅子!”
……
看得出來,人們十分崇敬這個駐守邊關多年,又為他們勞心勞力的少將軍。
這種百姓與官兵毫無隔閡的相處景象,是在京城絕對見不到的。
血仙站在他的衣襟處向外望,這一路都急着趕路,她都不曾逛過集市。
邊關的集市雖不比京城熱鬧,但有着邊關獨有的風情。
當地的女兒家們很少戴金飾,銀飾居多。
他們還會用其他材料,做出許多便宜,但是非常好看的首飾,頭鏈,額墜,手鏈,點綴着鈴鐺與彩色的石頭,走路時,鏈子隨着步履搖晃,閃現出陽光照耀的美麗光澤。
由於氣候原因,這邊的肉通常都會做成風乾肉。沿途買肉乾的鋪子上掛着許多的紅色肉條,遠看就像漂亮的燈籠果。
血仙未曾見過這些光景,竟比老太局檯子上的大戲還要生動,讓她看得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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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文中的邊關沒有具體的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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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血仙種樹,怎麼說呢,就像讓狗妖去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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