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傳之秘

“君上不必擔心，為夫會教你。我們還有時間，你慢慢學就是。”白鉞說道。

姜國同意聯姻，此為第一要緊之事。

但姜國有幾項條件，其一，秦業必須用三書六禮，正式娶靈致為後。因姜離羅說，姜國聖女金尊玉貴，不可為妾。其二，秦業需等到靈致二十歲再迎娶。其三，日後生下長女，必須送還姜國，否則一切免談。

李暨已做好長期談判的準備，姜國這番反應倒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白鉞這麼爽快，總讓他覺得不真實。“本使定將君上與丞相的決斷轉呈我王。”

回使館后，李暨修書一封快馬送回咸陽。此時，姜離羅也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家書送去。她未以國君的身份寫信，也沒用官方正式的語言，只閑話家常，字裏行間皆是她權權愛女之心，倒讓人動容理解。

秦業看過後，遞給王翊，問道：“你也看看。姜國的決定，你以為如何？”

“聽起來很好，若雙方信守承諾，皆大歡喜。”能兵不血刃解決自是好事，只是白鉞此人不可信，他一目十行讀完姜離羅的信，道：“女君是好人，只可惜是白家的傀儡。”

“白鉞其人，你怎麼看？”秦業收回書信后，卷好放在案桌上。

“野心勃勃，胸有丘壑，但能力欠缺。其人有小聰明，無大智慧，且反覆無常十分陰險，為達目的誓不罷休。所以他的提議，要反覆考量。”王翊沒與白鉞打過交道，卻聽過他的不少事迹。“臣懷疑這一招只是他的緩兵之計。”

“無論如何，本王要去璧城一趟。”秦業已下定決心。

王翊不得不勸道：“王上三思，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姜國雖敗落，卻有不少看家底的異術。何況陰陽家兩大高手皆在璧城，他們已使毒計害過王上一次，勢必會有第二次。說不定已布好天羅地網等您，此事還是交給李大人和臣來做。”

“這不有你在嗎？”秦業對王翊信任至極，“那就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今夜就走。”

王翊連連苦笑，“王上，臣是凡人之軀，沒您想的那麼神通廣大。”

“無論如何，本王信你。”秦業拍拍王翊的肩膀，回後殿去換常服。

王翊無法，只好跟上。

春夜滿月高掛，靈致提着風燈，抱着一摞書從藏書閣離開。恍惚間覺得有什麼東西飛過，目光追隨而去，只發現月色下神廟的影子拉得老長，還有飛花和樹影，斑駁的映在地上。

“靈致。”溫柔的女聲叫住她。

靈致回頭找了找，才發現琅嬛外的女人。她褪去一身華服，只做家常打扮，但荊釵布衣難掩傾城色，她的風華氣度還有美貌，時間無人能及。“君上。”

“……其實你不必如此介外，我們本該是血緣至親，天底下最親最近之人。”姜離羅神色悲戚，眼中氤氳着霧氣，面對靈致她卑微至極。

靈致本不欲與她多說，但見她這副模樣，心軟了一半，抿唇回道：“話雖如此，但君上對我來說只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我也知道，今日的局面並非您的過錯。”很奇怪，面對親生父母，她並無親近之感，這種感覺甚至不如初見陳霈和秦泰來得強烈。

姜離羅聞言泫然欲淚，拿巾帕拭去臉上淚水后，語帶哽咽地道：“你說得對，我也不求你如攸宜和曦兒詢兒他們那樣親近我。我只想來看看你，十五年了，母親無時無刻不在挂念你。如今你平安長大，又這麼聰明漂亮，母親很欣慰。”

“其實，我這些年過得很好，君上不必傷心。”靈致知道姜離羅來此並不只是聊天這麼簡單，但她的神情和眼淚卻是真的。在駟車庶長府她見過陳霈如何待秦施，看得多也就明白了，大抵天下母親疼愛子女的情都是這般。

靈致不忍見姜離羅流淚，連忙說道：“我跟養父在一起十三年，沒有錦衣玉食，卻也無憂無慮，並沒受多少苦。之後遇到進山打獵的秦王和左將軍王翊，他們帶我離開南山，讓駟車庶長夫妻收養我。二老和義姐也待我極好，教我讀書識字，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還有王上，人雖冷了些，卻是天底下最好不過的人。”

姜離羅果然止住眼淚，語帶欣慰道：“只要你好好的，為娘就沒什麼遺憾了。”

“君上莫哭了，夜已深，快些回璧城吧。”眼前的女人有一股讓女子也心生憐愛的魔力，靈致說話時不自覺的放緩語速，壓低聲音。

“不用急，半山有住處，雖簡陋了些，住一晚不成問題。”好不容易摸清靈致作息規律，好不容易和她說上話，姜離羅哪會輕易離開。

靈致遲疑着說道：“可是我要回神殿去歇息了。”

姜離羅驚訝：“你能進去？”

靈致點了點頭。

“從兩百年前起，就無人能再進神廟了，也許是女神不願再見我們這些不肖子孫吧。”姜離羅感嘆，又欣慰靈致能進去參拜。

靈致抱緊了懷裏的書，猶豫片刻后道：“神殿裏只有上古女神華音的神像，而姜……老祖宗的神像不見了。”

這下姜離羅結結實實的驚訝許久，猶不自信地喃喃道：“怎麼可能，我怎麼不知道。”

靈致也奇怪，這不是姜國初成部族時的事了嗎？難道姜姒沒告訴她的子孫？

“我不曉得，連我母親也不清楚。”姜家傳承近兩千年，發生了太多事，姜離羅未必每件事都知道，不過小時候聽大長老也就是她從君位上退下活到一百多歲的曾祖母提過一些事，回憶道：“我曾聽說，我們姜國曾有傳國之密，在大位交接時，上一代口耳相傳給下一代。也是兩百年前，女君姜千凝來不及將族中秘密告訴剛出世的女兒，就被野心勃勃的穆家人殺死，也許被她帶走的秘密就是這個。”

“前些日子我翻閱有關姜國的史書，裏面有記錄。不過因缺頁少字，我也不知道那尊神像去了何處，只知道開山祖師姜姒用先祖神像鎮壓封印惡龍於一河川之中。”靈致說道，她也奇怪為何琅嬛內的書會缺頁，且只這一本內容缺失。

姜離羅止不住臉紅，在她還能自由進出琅嬛時，她從未去看過藏書樓里的書，關心的只有綠地里的靈藥和奇珍閣里的珍寶，想着出嫁那日帶什麼寶物離開。“我也不清楚……”

靈致也不指望能從姜離羅嘴裏問出什麼來，道：“明天我拿來給君上翻閱吧，時候不早，我真要回去歇息了。”

“等等！”姜離羅叫住她，“我來是為了告訴你，我和夫君已經同意你嫁去秦國。再過些許時日，秦國會正式派人過來商談。靈致，琅嬛內孤寂凄清，出來等消息吧。”

是嗎？靈致有些不信，“沒關係，我覺得這裏很好，有好多書，有事做就不會覺得難熬。至於其他，我決定在這裏等秦國使臣。”

靈致不信她，姜離羅見到她漸行漸遠，不禁掩面哭泣。

“君上，別哭壞了身子。今天已開了個好頭，聖女會知道您的苦心。”伴在姜離羅身側的宮女勸道。

姜離羅並未聽勸，又對着琅嬛傷心許久才回半山行宮。

對着眼前一幕，落在藏書閣頂上的青羽止不住打了個哈欠，又撲騰的拍着翅膀離開，回到那片廣袤蔥鬱的山林。

翌日清早，太陽從東邊山頭升起，光束照射在綠地上，天越來越暖和，綠地上冒出越來越多新芽，靈致摘了一捧白色小花供奉到華音的神像前。她填飽肚子後去藏書閣，發現姜離羅已等在琅嬛外。靈致向她行禮過後，去書室取來姜國史書，翻開書道：“請君上閱覽。”

姜離羅看一頁靈致翻一頁，過了一會兒后姜離羅猶豫道：“你可以把書遞給我。”

靈致搖頭：“我做不到。”

姜離羅奇怪道：“不是說你可以帶走裏面的東西嗎？”

靈致微微有些驚訝，想通其中關卡后道：“我不能，先前之所以能帶走草藥，是因為這個。”她從懷裏拿出已經乾癟的紅花來。

“曼珠沙華？”姜離羅一眼認出靈致手中的花。

靈致點點頭，“王將軍告訴我，只要找到這種花，滴一滴血到花心就能以它為媒，帶走琅嬛內的任何東西。不過這種花不能重複使用，用過一次后就不行了。”她看着姜離羅震驚又有些失控的臉，疑惑道：“您不知道嗎？”

姜離羅神色黯然，搖頭道：“不知道，至少兩百年來，我們都不知道這個秘密。”被穆家殺死的姜千凝帶走了太多姜氏一族的秘密，也正是從那一代開始，姜氏女淪為幾大世家的傀儡，姜國也因此走向衰落。

不過她很奇怪王翊為何知道這個秘密，“並且，曼珠沙華只在每年七月半前後開花，從不失約。”

是這樣嗎？難怪只有孤零零的一朵，靈致看着手裏枯萎的曼珠沙華，如實說道：“我在神廟外找到的，它為何在早春開花我也不知道。”

許是上天庇護，秦業命不該絕，至於王翊如何知道，靈致也不清楚具體緣由，只將自己知道的告訴姜離羅：“去年秦國發生了一件極為隱秘之事，王將軍追蹤線索到周室王宮，無意間聽焱一和天子的談話，因此知道這件事。”

至於焱一和姬昭為何知道這個失傳兩百多年的秘密，靈致不得而知。

姜離羅聽后久久不能平靜，一時間不知該哭開始該笑，她神色變了幾變，痛苦地道：“我知道了，我會查清楚這件事。你照顧好自己……”

“君上，您……”靈致見她神色悲戚，眼裏滿是悲傷，試探着問道。

姜離羅抹了眼淚，道：“我沒事，我先下山了。”

靈致看她愴然離去的背影，嘆口氣後去藏書樓找自己想要的書。

二人的對話內容先姜離羅一步傳到白鉞手上，彼時他正在同群臣商議與秦國聯姻一事，突然收到密信，閱后大為震驚，很快又恢復如初，什麼也沒發生一般讓他們繼續說事。

“白鉞，這種賣國求榮之事，你也做得出來！”庭中一人出列激憤的指着上位的白鉞說道。他打破先前虛偽平和的局面，指出與秦國聯姻是自斷前路。以秦國的野心，以秦業的為人，必定會吞滅姜國，到時所有人皆會成為階下之囚。

有人起頭，後邊又有人指責白鉞此法太過草率，必將導致亡國。

白鉞波瀾不驚地道：“穆御史，姚廷尉，郎中令，起初本相登門求你們放下往事恩怨，群策群力共同想法子退敵，你們怎麼說來着？一個說此乃白家家事，自家不好參與。一個推脫身子不適，精力有限。一個說本相足智多謀，手段了得，自會想出萬全之策保住姜國。面對強秦鐵騎，本相不得已想出聯姻的法子。”

三家族長緘默不言，白鉞瞟了幾人一眼後接着道：“再者我國初立那幾十年，常與天子聯姻，後來又與晉楚聯姻，那時均未亡國，怎如今與秦國聯姻就說要亡國了？若不聯姻，你們去抗那十萬鐵騎？到時血流成河，屍積如山，那才是亡國。”

秦國之強，令天下諸國聞風喪膽，碾死區區姜國不在話下。只要秦業想滅姜國，隨時都可揮師過境，他們的確沒膽子和秦國抗衡。

白鉞瞅見他們吃癟的模樣，繼續擠兌道：“如果諸位有更好的法子，可當眾提出。左右秦王詔令還未傳給李暨，還有反悔的餘地。”

三家族長及手下嘍啰被懟得說不出半句話來，此時白鉞板著臉不近人情道：“如果沒有異議，就照先前說的法子做。散朝！”

說完快步離開朝堂，他怕再多待一刻他會忍不住笑出聲。多少年了，終於有辦法從琅嬛里拿到東西了。若得到琅嬛內的神兵利器，何愁不能一統天下？還有那些神芝仙草，得之何愁不能長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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