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冬去春來,草木華髮,南山深處生機盎然。
陽光照進坑洞,正好落在靈致眼睛上,她抬手擋了擋。
這是她到這處荒地的第十三個年頭,她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父母是誰,可有兄弟姐妹,門庭顯赫與否。
從記事起,她就在這荒無人煙之地。
她曾試圖離開,但無論如何也走不出迷宮一樣的山川森林,只得留下與飛禽走獸為伴,與妖精怪物為伍。
收留她的老樹妖說,十三年前,一隻母老虎捕獵時在一個死人身邊發現了她。
那時候她已奄奄一息,帶仔的母老虎母性大發,把她叼回窩,一直喂到她兩歲。
再後來,母老虎把她叼到樹妖這裏,她便由這位和藹可親的樹妖和一隻嘰嘰喳喳的鳥撫養長大。
一隻青色的會說話但不會變成人形的鳥。
它說,它的名字叫青羽,是一隻很有來頭的鳥,看過滄海桑田的世事變遷,也看過天上斗轉星移的變化,在野外自由飛翔過,也做過富貴人家牢籠里的金絲雀。
她知道的那些人間故事,意識到自己與這裏的不同,還有各種生活技能,以及對美的追求,皆來源於嘰嘰喳喳吵鬧不休的青羽。
還有她的名字,也是青羽起的。
靈致時常想,她是否有回到人間的那天。
如果有,她該怎麼辦呢?
她不會種田織布,也不會繡花烹飪,更不會讀書識字、彈琴作詩,連如何與人相處也不知道。
回去大概也是廢物一個,被嫌棄的份。
何況外面不是戰亂就是天災,六界失衡后,更有妖魔鬼怪為禍人間。
想起青羽說過的那些話,頓時覺得這裏也不錯,至少是個安樂窩。這麼一想后,更心安理得的睡懶覺了。
“起床起床,趕緊起來!”青羽站在靈致腦袋邊開始奪命連環呼叫。
靈致全身藏在黑熊皮里,瓮聲瓮氣的,又帶着一絲好奇:“還早呢,我再睡會兒。已經春天了,你為什麼不去找伴兒孵小鳥呢?”
青羽跳到她頭上,開始嘰里呱啦地催促:“我可是不一般的鳥,當然不能與那些山雀雉雞為伍。快起來快起來,趕緊起來,已經日上三竿了。”
它猶如為子女操碎心的老母親,細碎嘮叨又恨鐵不成鋼。
嘰嘰喳喳的,聒噪得很,靈致受不住,只好坐起身來穿衣梳頭,把熊皮疊好后,小心翼翼地放到角落裏。
吃了昨日準備的野果和蜂蜜,去桃花溪洗漱。
注重儀錶整潔是她生來就明白的事,無需青羽教她。
洗臉漱口后,順着溪水往下,是一處寬闊的谷地。
這裏長着許多不知樹齡幾何的桃、杏和野櫻,現在大地回暖,已陸續開花。
地上新冒頭的青草鮮嫩柔軟,還有不知名的野花,顏色各異的蝴蝶,翩躚起舞的仙鶴,更有趟河而過的一群白色麋鹿。
她想,如果世間有青羽說的仙境,那麼一定是這裏。
欣賞過此地的美景,就要為生存奔波,她必須去找能填飽肚子的東西。也許是野果山花,也許是草藥根莖,偶爾也會抓些魚來吃。
日落黃昏,她抱着新挖來的荸薺、野百合和撿來的野果回到樹洞裏,又拿着自製的魚叉去桃花溪捉了兩條魚,處理乾淨后回到長居的樹洞旁放火堆邊烤,然後把烤好的栗子、榛子掏出來放涼。
天逐漸暗下來,靈致望向頭頂的夜空,繁星耀眼,天河清晰可見。明天,又會是什麼樣子?
春天的山谷,風微微甜,帶着淡淡的山花香。
靈致深吸一口,伸了個懶腰后,挽起褲腿去溪里摸魚。桃花溪不深也不淺,裏面長着不知名的魚,又大又笨很好捉。
逮了兩條,清理好后拿回去烤。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也吃不飽,每天不吃魚,總覺得沒勁。
晚上還是吃魚吧,這樣就不用漫山遍野找吃的了,靈致想了想。小心翼翼的保存好火種后,去桃花溪邊消磨時光。
仰望眼前枝繁葉茂的野杏樹,搓搓手后敏捷地攀爬上去,找了根最粗壯的枝幹坐下。
眼前是一片繁花盛景,隨手摘了些花枝編了個花環戴頭上,又編了個小的給青羽。
“青羽,你說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裏?”靈致靠着樹榦,捧着臉問圓滾滾的小青雀說。
它正在梳理羽毛,毛茸茸的看上去很好摸。
青羽把靈致的手啄開,說:“最好永遠不要。”
“好吧。”靈致有些失落,目光獃獃地看着這處春風撫過的山谷。
暖風醉人,午後陽光正好,枕着大樹沉沉睡去。
“如此美景,也不枉走這一遭了。”
是男人的聲音,清朗好聽,帶着少年人蓬勃的朝氣。
“嗯。”
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冷冽如高山冰雪。
靈致被午後的日光曬得懶洋洋的,嘴裏喃喃道:“一定是我在做夢,這裏怎麼會有人。”
清靈的女聲,飄飄渺渺。
“誰!”
靈致已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還當在樹洞裏,準備翻個身繼續睡,結果毫無意外的朝樹下摔去。
“啊!”
當她以為自己會摔得皮青臉腫的時候,有人接住了她。
是個美少年,眉目深邃,有鷹一樣犀利冷酷的眼睛,臉好看得像青羽說的天神,他像天上太陽那樣耀眼,刺得人睜不開眼。
從沒見過外人的靈致看呆了。
真的是人嗎?
是不是她在做夢?
少年打量着從天而降落入他懷中的少女,約莫十三四歲,生得冰肌玉骨,容顏清艷,滿坡山花不及她一分嬌媚。
她似墜落進他心湖的落花,掀起淺淺的漣漪。
這張臉好像在哪裏見過……
直到她伸手想要傷他,才讓他清醒過來。
又是蠱惑人心覬覦他精氣的妖,少年眼神冷了下來,立刻將禍害扔出去,迅速拔出佩劍,抵在她命門處。
誰也沒說話,就這麼僵持着,只有落花還在肆意飛舞。
靈致摔了個結實,又疼又懵,愣愣地看着眼前兩個生得高大又賞心悅目的男人。
不讓摸臉就不摸嘛,她只是想確認是夢境還是現實,她錯了。
正欲道歉之際,青羽從樹枝上飛下來,揮着翅膀急切地說:“快跑,這個男人是壞人!”
靈致從善如流,起身拔腿就跑,飛快消失在草叢林間。
一人一鳥飛快離去,彷彿從未出現過。
秦業好一會兒才收回佩劍,問身側黑衣少年說:“剛才那個是妖?”
黑衣少年看向靈致逃離的方向,肯定道:“不是妖,也許是山中獵戶的女兒。不過這裏的確有妖,是道行高深的樹妖。臣先行一步探路,王上請小心。”
右腳被木刺扎破,好在已經擺脫那兩個男人,靈致疼得咬緊牙關,把長刺從肉里拔/出來。
強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回到樹洞,拿乾淨的布把傷口周圍擦乾淨后,把晒乾磨成粉的艾草撒在上面。
血慢慢止住了。
獨自生活這些年,在青羽的教導下,靈致把自己照顧得挺好。
那兩個人走了嗎?
突然有點落寞,說起來他們是她十三年裏第一次見到的人。長那麼好看,怎麼會是壞人?
靈致不解地想道,但青羽不會騙她。
兩道腳步聲傳入耳中,他們過來了,靈致慌得躲到最黑暗的角落裏。
林子靜得可怕,只有腳踩枯枝落葉發出的細碎聲音。他們越來越近了,靈致心提到嗓子眼上。
“原來你在這裏,一個人嗎?”
靈致被突如其來的男聲嚇了一跳,慌忙後退。
她戒備地看着這個人,不是穿白衣裳壞人,眼前的少年眉目如畫,氣質溫潤清朗,穿着一身黑色衣裳。他背着大弓和箭囊,手裏握着一把長劍,笑容像拂過山谷花海的微風。
他見靈致不說話,又道:“剛才是誤會,公子以為你是山裏的妖,所以才會拔刀相向,我們沒有惡意。”
靈致仍未說話,看了看青羽,青羽也沒有說話,飛到少年的手掌心,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美少年見她仍然戒備,不再強求。他離開后,青羽又回到靈致身邊,站在她的肩膀上。
靈致看了看它,往更裏面靠了靠,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只聽剛才那少年說:“在下王翊,與我家公子進山打獵,誤闖貴地還請原諒,我們並無惡意,請現身吧。”
沒多會兒,她聽到老樹妖熟悉的聲音:“久仰王翊將軍威名,小妖這廂有禮了。”
靈致好奇,慢慢挪到洞口,扒拉着老樹根偷偷看外面。
自稱王翊的少年對老樹妖很客氣,也不見害怕,頷首回禮說:“老先生,打擾了。不知樹洞裏的姑娘與老先生有何關係?”
這時那冷着臉、兇巴巴的少年也走了過來,一雙鷹一樣的眼睛打量着老樹妖。
撞上他審視的目光,靈致嚇得飛快躲回去。
老樹妖向白衣少年行了一禮后說:“兩位大人見諒,這孩子是小妖收養的孤女,長到這麼大從沒見過外人,難免害怕。”
接着對樹洞裏的靈致說:“靈致,出來吧,兩位公子不是壞人。”
靈致還是不敢,只靠着洞口,小心翼翼地打量這兩個突然闖入這裏的陌生人。
“既然她怕生,老先生莫強求了。”王翊說,又疑惑道:“我看這裏地處深山,迷霧重重酷似迷宮,荒無人煙又多猛獸精怪,怎會有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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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真的復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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