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機
不管有無回應,在正月十五這日,與天子在登基時成婚,並邀請除秦國之外的天下賓客,又在宴席上宣佈已懷有身孕的消息,且下旨無論腹中胎兒是男是女,皆會是姜國未來的王。
消息傳出,舉國嘩然。不過姜國早已被四大家族瓜分,再納罕也習以為常,姜國近兩百年的荒唐事太多了。
消息傳到咸陽,已是三日之後。秦國國中群臣義憤,請求廢后廢太子的聲音愈演愈烈。秦業原本還在猶豫,看到修書後怒不可遏,再也顧不得其他,下旨廢后。
至於太子,眼下他只有秦珩一子,雖不忍心處置他,卻也將其貶去守陵,沒有詔令,不得回咸陽。
秦珩離開咸陽這日,下了很大的雪,他趴在車窗上,看着外面的士兵和冷寂的街道,不哭也不鬧。
最近兩個月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不止父親,還有身邊的人和朝中大臣,對他越來越冷淡,曾經唯唯諾諾的宮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話,看他的眼神也愈加鄙薄,私下裏還會罵他欺負他。
現在,更是被送離咸陽,身邊只有一個老僕跟着。
秦珩只有在母親離開咸陽的那天哭過,之後再也沒流過淚。
“我不想去昭王陵,我想去姜國找阿娘。”秦珩看夠了街景,才坐回車裏對身邊的老僕說。
老僕從秦珩出生后一直在他身邊伺候,見他穿着一身舊衣裳孤苦伶仃地心裏很是不忍:“王上吩咐過,您以後只能待在昭王陵,不許離開半步。”
秦珩鼻子抽了抽,“可是我不去的話,阿娘就死了。我夢到她被關在一個黑乎乎的地方,她一直在哭,讓我去救她,她還說,我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小孩子的夢很短,但他記得很清晰。母親哭得傷心,他也很傷心。
“為什麼告訴王上?”老僕摟着抽抽搭搭的秦珩說。
秦珩抹了抹鼻子,“我見不到父王。”
老僕嘆氣,若是王后犯了別地錯,太子還有轉機,只是王后也太……不說也罷,否則他對秦珩的那點憐憫之心也要被怒氣消掉了。“公子,以後想活命,不要再提起王后。就算再想念她,也只能在心裏默默念着。”
連提起也不可以嗎?秦珩更難過了。
石牢裏的靈致,已記錄至被關到這裏的第一百天,正直正月二十五,還有五天,就到二月了。
送早飯過來的湛容,看到書案上的竹簡,又一次展開閱覽,呸呸,記錄得再詳細又有什麼用。“你該不會還做着秦業來救你的美夢吧?他已經下旨廢后廢太子,聽從大臣意見,不日將迎娶楚國公主湘黎為王后,又準備廣選美人,充實後宮。”
靈致指尖動了動,眼裏蓄滿淚水,“是嗎?”
湛容親自從食盒裏端出米粥和麥餅來,故作嘆息地說:“那是當然。你已經被廢了,別想着複位了。如今天下人人唾罵你,秦國人更是恨你入骨,哪怕你真有冤屈,也回不到過去了。”
是啊,回不到過去了。璧城裏那個女人頂着她的臉,說出那些污言穢語的歪理之後,她身上的污點便再也洗不清了。
不止如此,假冒她的女人成了姜國的王,和姬昭正式結為夫妻,光明正大的孕育子嗣。為了逃避責難,又聯絡天下諸國,以琅嬛內的財寶做許諾,合縱攻秦,從四面八方夾擊秦國。
現在的秦國自顧不暇,已是全民皆兵的生死存亡之際,讓他們如何不恨她?
“戰爭已經開始了,各國有魔兵助陣,秦軍並不佔上風,過不了多久,怕是真的要亡國了。”湛容唉聲嘆氣地道。
“有王將軍在,秦國不會亡。”事到如今,靈致並不恨秦業,背後一切皆因四大家族和姬昭而起。
湛容冷笑,“似乎忘了和你說王翊和秦施的事,秦施在婚禮那日成魔,被魔界的魔帶走了,她可是位不簡單的人物,據傳是魔尊的左使,第一魔將。王翊已追隨她而去,現在是死是活還不知道。”
“你說什麼!”靈致大吃一驚。
“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自個兒琢磨吧。”湛容說完,拍拍手起身,又問道:“筆墨和竹簡夠不夠用啊,不夠的話,我再命人送些來。”
自從看到靈致在牆壁上寫的字后,湛容就大發慈悲向白鉞要了竹簡筆墨。白鉞怕她在悶出病來,便送了不少來。
不過見靈致獃滯不可置信的模樣,也難得再問了。
秦施是魔女,靈致反覆想着這件事,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什麼。秦施背後的黑蓮花,她見過。
對,是她離開琅嬛那一夜,在姜靈祈的傳記書里看到的,男神和魔女的故事。
裏面記載的,是他們前世的事嗎?
原來故事沒有停止,他們還在世間輪迴。靈致看到的圖畫裏記載,如果魔女手上沾染人命,所有努力歸於徒勞。
秦施她千萬不要功虧一簣!
靈致用完早點,在竹簡上記錄下今日所聞。
二月很快到來,湛容每天不厭煩的講述山外的新鮮事。
秦軍難擋天下諸國的合縱攻勢,現在節節敗退。有憤怒的百姓記恨她,又因她遠在姜國,便衝進昭襄先王陵邊的廬舍,刺傷秦珩,秦珩現在重傷昏迷不醒。不過秦業自顧不暇,並沒有派大夫為他診治,讓他自生自滅。
靈致心痛不已,卻幫不上任何忙,腹中六個月的胎兒似有觸動,跟着動了一下。
六個月來,靈致第一次感受到小生命的存在,它無聲無息的,一度讓靈致懷疑,她懷的是個死胎。
湛容每天照舊親自送飯來,把外面的事情說給她聽,除此之外,便是貶損她,說些她只有美貌沒有腦子之類的話,或是說她空有女神嫡脈後裔的身份,實則是個一無是處的窩囊廢,什麼也做不了。
日復一日,靈致那點逆反之心被消磨光了,也沒有力氣和理由去反駁,聽得多了,便開始自怨自艾起來。
合縱圍剿秦國的戰爭已持續兩個月,秦軍雖勇猛,卻也敵不過妖魔,現在王翊不在,更是節節敗退,死傷無數。妖魔是靈致招來,秦國上下臣民更是恨她入骨,秦珩因此成為眾矢之的,不得已被轉移離開昭襄先王的王陵,外出避禍。
靈致聽着這些消息,心裏越難受,每日以淚洗面。
時值早春,魔界正處在極夜的黑暗之中,偶有藍綠色的夜光照亮一方天空,除了好看之外並無多的用處。秦施執劍行走在魔宮之中,見一個魔便殺一個。
昔日她曾在人族和神族的軍隊裏做卧底,依照魔尊指示誅殺神、仙和人,現在,她以牙還牙,攪得魔界大亂,並將所有過錯推到從牢獄中出逃且隱匿蹤跡的王翊身上。
她已記起所有一切,在人間贖罪兩千年,雖過得辛苦,每一世都不得善終,但也已經足夠。王翊為她掙來機會,她珍惜,但現在已顧不得那麼多。如果生,她用餘生償還他所有情義,如果死,她便要拉魔尊一起下地獄。
“施兒你跟我走,我知道你已經恢復了。”隱匿在黑暗中的王翊突然出現,將秦施拉入兩道牆壁之間不起眼的角落。兩人藏在陰影里,誰也看不見。
秦施搖頭,堅定道:“我要殺了魔尊,為自己報仇。”
“魔尊狡猾,你就算殺了他一次,他還會捲土重來第二次。何況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不能眼看你去送死。”王翊急道。
“不試試怎麼知道,”秦施看了看自己的劍,這種所向披靡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的愉悅,她終於不再是只會躲在父母還有王翊身後弱女子,現在她可以保護自己,還可以除惡揚善。
“你快些回人間去,我得到消息,魔尊派魍玄與姜國四大家族和天子勾結,意圖謀害靈致,損毀石像和姜靈祈最後一世的屍身和聖靈石,讓她魂飛魄散再無轉世或者回到神界。現在秦國情勢不容樂觀,王兄和靈致比我更需要你。”
王翊搖頭,“除了你,我誰都不在乎。”比起秦施,他更耽於愛情。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也會有分寸,你不必擔心。”秦施對他說完,突然一掌轟向他左肩,厲聲喝道:“來人!王翊在此,這回莫要讓他逃了!”
她這一聲大吼,把附近巡邏的魔兵招來,將捂着肩膀一臉悲憫的王翊團團圍住。
秦施劍指着他的喉嚨,“我是魔尊的左使,魔界第一大將,修要用人間的花言巧語騙我。非禮本使,不可饒恕!”說完,她先一步沖向王翊,刀刀無情的劈向他的要害。王翊避擋不急,被她一掌轟飛。
眼見魔兵舉着兵戈殺來,猶豫再三后逃離魔界。
秦施仍不放過他,領兵一直追殺到鬼門前才退回魔界。
“魔尊,臣請求領兵前往人間,助您毀掉姜靈祈神魂寄生的聖靈石。”回魔宮后,秦施將長劍豎插在地,單膝跪地,抱拳請命道。
魔尊一身黑袍像濃得化不開的黑夜,面具和兜帽下的肌膚卻如雪一般潔白無瑕,他的說話的聲音粗獷中帶着幾許尖利,如來自地獄深淵一樣帶着迴音:“不急,還不到時候。”
“何時才是時機?臣已經等不得了,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報當年那兩劍之仇!”秦施急切地道。兩千年前,她正是死在姜靈祈手裏。姜靈祈一劍刺穿她的心臟,一劍斬下她的頭顱。
“屆時我會告訴你。”魔尊道,“這段日子,你先好生修鍊。這是我分身所化的魔果,服下有助你增進功力。”
秦施謝恩后毫不猶豫的接過,當著魔尊的面服下。
“很好,今日你且退下養精蓄銳,不久之後有一場硬仗,成敗在此一舉,魅影,這次莫要讓我失望。”魔尊拍拍她的肩膀,鼓勵道。
秦施抱拳應承下,取回她的劍離開魔宮。
王翊憑空出現在咸陽城內,他被秦施傷得不輕,重見天日那一刻,便倒地不起。往來路過的人見到他駐足圍觀一陣,發現是他后趕忙送上牛車拉到上將軍府。
秦國形勢危急,各武將均被召去前線戰場,家中只剩老弱婦孺。張姝儀聽到消息,身子直直向後栽去,欣喜又不可置信地問道:“當真是阿翊回來了?”
“錯不了,老奴親自前去查看,的的確確是三爺。”老管家激動得老淚縱橫。王翊追秦施而去之後,銷聲匿跡五個月,府上已做好替他收屍的準備。
“快,快去看看。”張姝儀顧不得其他,一路奔跑着去大門口。
王翊一身黑衣,身上也髒兮兮的,嘴邊還有乾涸的血跡。探了探鼻息,還活着:“快,快去請大夫!不,派人進宮回稟王上,請他潛派御醫過來!”
張姝儀指揮僕人將王翊抬回他住的小院,讓廚房送水來,又指派了個小廝為他沐浴換衣。
秦業匆忙領着夏安來上將軍府,已經沐浴過的王翊安靜的躺在床榻上,呼吸清淺微弱。剛問完張姝儀,王翊悠悠轉醒,只是仍然虛弱,他指着放書架第五層的藥瓶道,“把那個拿給我。”
一直照顧他的老僕連忙搭梯子爬去取葯。
“倒五粒。”王翊聲音縹緲。
老僕倒了五粒紅色藥丸給他,又送上一碗溫水。
王翊就着水將葯服下,復又躺下,閉着眼迷迷糊糊的說:“王上,阿娘,我沒事,服過葯后睡一晚明早就好。翊今日失儀,還望王上見諒,等明日再進宮復命請罪。”
說完一動不動的躺好,連呼吸也沒了。
張姝儀嚇了一跳,卻曉得她這義子有些神通,他說明早,明早一定能醒過來。
秦業在王翊的小院小坐一陣后,也回了咸陽宮。王翊回來了,秦軍不會這般被動。
去年此時,宮人早已開始準備王后的生辰宴,各宮和各家夫人早早的進宮來送禮,秦業送了靈致一斛南海黑珍珠,她很是喜歡,讓匠人做成一串項鏈,一直隨身帶着。
而今靈致的所有東西皆被封存,大部分被焚毀,宮中不許再提起她的名字,甚至連她的生日也不許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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