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返鄉(1)
元宵節前,秋妮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WENxueMI。cOm她紅光滿面,下巴圓一些,似乎回家過的這個年極為舒心。待她不經意卻帶着幾分羞澀地告訴大家同村的某某去年考上瀘京大學,舒梅恍有所思——不用說,考上的肯定是男同學,和妮子關係還不淺。若是女同學,任憑妮子再怎麼大的肚量,多少也會有些嫉妒的。
舒梅一邊交代秋妮四葉草的大小事宜,一邊為返鄉作準備。吳凡垮着張臉悶悶不樂——他也想跟着一塊回老家,可下個學期學校有到國外比賽的鋼琴選拔賽,老師要他加緊練習,走不開。
為求安全穩妥,火車是舒梅第一考慮的交通工具。在現世,搭乘火車是同類路程中所有交通工具里價格最貴的。有人在報上發表評論,聲稱在火車上不僅可以悠閑地欣賞沿途的風景,還能無盡地體驗出行的樂趣,不失為物有所值、貴族一般的享受。
春節后的二十五天正是返城高峰,火車票一票難求。舒梅在瑟瑟寒風中站了近三個小時,望着眼前依然一片黑壓壓望不到頭的腦袋,最終還是屈服了,向一個在人群中竄來竄去、神情猥瑣、穿軍綠色大衣的中年男人招手:“誒,你不是說手上有票嗎?”
“有啊,你要多少有多少”,軍綠大衣男眉開眼笑地湊上前來,還不忘耍嘴皮子賣乖:“我早跟你說了買不到票——有人在這蹲一夜了,現在還沒買着。”
“我想要兩張軟卧。”
“什麼?”
“兩~張~軟~卧~”
“軟卧?沒有。”
“你不是說要多少有多少嗎?”
“那是硬卧,同志”,軍綠大衣男鄙夷地看了舒梅一眼,“你以為軟卧是有錢就能坐的呀?平常可能還行,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是春運!你有得坐就該偷笑了。就算你買到票,那肯定是無座的硬座。我這還是有座的咧,只不過是原價的三倍,還得交手續費,就賺點辛苦費撒。”
舒梅搖搖頭,不為所動。她得帶着倆寶寶坐二十幾個小時的車呢,沒睡覺的地方怎麼行?
軍綠大衣男悻悻地轉身,故意大聲地發牢騷:“坐軟卧?要能在這節骨眼坐上,何必來排隊買票——別以為鼻孔插兩根蒜就能裝象。”
舒梅無功而返。正當她考慮要不要自己開車返鄉,彭建軍不知從哪弄了兩張軟卧票。舒梅婉拒不了他的好意,只能回贈一瓶用秘法炮製的藥酒,裏面除了半顆四葉品的純正地精,還有許多珍貴藥材。
她們坐的是一列深夜加開,“L”打頭的1290次臨時旅客列車。
夜幕降臨,候車室里擠滿了準備上車的人,候車的人已經擠到了大廳外面。幸而舒梅手裏拿着軟卧票,得以進特殊通道等車。
十點半,1290次的發車時間到了。廣播毫無徵兆地通知大家1290次列車推遲發車,原因不明。至於大家最關心的發車時間晚半小時還是一小時,一直無人奉告。牆那邊候車室的嗓音一下大了很多,空氣中躁動着幾近實體的怨氣。舒梅不動聲色地給母親和女兒下了靜心咒。
農民工但凡回家出門都坐火車,所以搭火車的乘客文化層次普遍偏低。他們絕大多數根本無法理解一個牛逼的鐵路是不能正點運行的。它要力爭正點,但絕不能正點。要不,怎能鍛煉乘客的意志和體魄,使之產生感恩的心,使之有機會對在車站迎接的親友說謝謝,了解自己對別人的重要性?
零點過半,1290次列車才姍姍來遲。舒梅推着小推車,眼看對面大片大片的黑色浪潮向暗綠色車廂狂奔涌去,匆匆的腳步聲中不時夾雜着小孩的驚叫哭喊和大人的訓斥責罵。李月娥在旁心有餘辜地感嘆一聲:“還是有錢好!”
等她們一進車廂,感覺完全不同:色彩明亮,整潔乾淨。雖然沒有空調,卻帶搖頭晃腦的電風扇。車窗下半截是木質紗窗,開起來一點也不覺得憋悶。
車剛動,就有廣播就告知因沿途塌方所以火車晚點,請大家體諒。一覺醒來,兩個眉清目秀的姑娘戴着紅色工作牌,穿着白色、袖子上有兩道綠邊的絨呢制服,笑臉迎人,送開水,逗小孩,聊家常,沖廁所,打掃衛生,扶老攜幼,發紀念品,上上下下沒有停過。列車長戴着白手套檢查考核衛生。餐車長到李月娥身邊徵詢旅客意見、口味,還給倆寶寶燉蛋羹。廣播員給乘客送來點播卡。各種服務員都開展工作,都跟舒梅打了個照面。
蛋羹很嫩,寶寶們吃得很歡,早餐的牛肉蓋面也讓舒梅很滿意。車廂里洋溢着愉快和諧的氣氛。
中午李月娥睡過頭,錯過了飯點。舒梅不肯讓她吃冷的蓋澆飯,寶寶們也餓了,於是一起去了餐車。餐車一邊與軟卧相連,炒菜一邊與硬座相連,避免油煙進入軟卧車廂,空氣環境還是相當不錯的。
舒梅想近距離觀察一下硬座那邊的情景,便坐在了廚房那頭。因用餐高峰期已過,餐車內人寥寥無幾,倒也覺察不出什麼油煙。她正在給安安擦嘴上的粥末,突然靜好興奮地大叫起來:“小姐姐!小姐姐!”
舒梅扭頭一看,硬座車廂接口那邊不知何時站了個**歲的小女孩,正眼巴巴地瞅着她們。她全身髒兮兮的,頭髮蓬亂,通紅的臉上掛着鼻涕,雙手拖着一個與身體等高、紅白藍三色相間的蛇皮編織袋。
“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蛋糕?”舒梅善意地拿起桌上用粉紅色紙包着的蛋黃色小蛋糕。
女孩的眼裏閃過一絲渴望,卻飛快地搖搖頭,仍然眼巴巴地瞅着。舒梅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看到桌子上三個空空的礦泉水瓶。
“你想要這個?”舒梅疑惑地指了指瓶子。
女孩使勁地點點頭。
“那你過來拿呀。”
女孩往前踏了一步,又把腳縮了回來,腳背往後蹭了蹭,一臉的為難。
“這小孩是專門到車上撿垃圾的,沒買票不敢進,怕被抓到了趕出去。”李月娥插了一句。
舒梅拿起瓶子,起身給她送去。突然女孩直勾勾地看着她,異樣的眼神讓舒梅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緊接着她喉嚨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凄叫,嚇得舒梅把瓶子掉到地上,咕嚕嚕地滾到角落。只見她雙眼上翻露出眼白,身體一軟就倒了下去,全身不停地抖動着,呼吸很困難的樣子。
李月娥以為女孩被不幹凈的東西魘着了,學村裏的神婆巫漢,壯着膽往女孩身上拍了一記,又馬上回復原位,小聲地嘀咕着:“魂兮歸兮,回來吧,回來吧。”
舒梅見女孩伸到車廂的腳在不斷抽搐,果斷地對李月娥吩咐道:“你帶安安和靜好先回車廂那邊,這邊我來處理。”然後一個箭步跨上前,一手掐人中,一手扶背暗暗輸入真氣。
女孩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身體也不抖了。
一個頭蓋大檐帽、身穿黑衣、嘴邊兩撇小鬍子的男乘務員走來,手持黑色本本,很威嚴地問道:“怎麼回事?”
舒梅連忙答道:“她生病了,車上有醫生嗎?”
女孩的面色稍稍有些青灰,但看上去神色還算安詳。舒梅穿得也很樸素。乘務員用懷疑的眼光在舒梅和女孩身上審視一周,斜眼問道“你們不是想要逃票吧?”
舒梅將軟卧票掏出。小鬍子把票再三對照幾遍,神色緩和下來,語氣也軟上三分,朝地上的女孩呶呶嘴:“她的呢?”
舒梅搖搖頭:“不知道。”
小鬍子又看了看一旁編織袋散落的易拉罐、礦泉水瓶,乾脆地說:“行了,你把她交給我。”
舒梅手一松,女孩的神情就變得痛苦起來,身體又開始漸漸發抖。她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回頭望,發現女孩竟然嘔吐起來,黑衣小鬍子不知從哪找了段粗繩正要將她捆上。
“住手!”舒梅折身小跑返回,制止住小鬍子的粗暴行徑,嚴厲地責問道:“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小女孩!”
小鬍子張口就想吼一句關你x事,但摸不清舒梅的來頭——軟卧里的人非富則貴,聽說很多領導喜歡“微服私訪”,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車上沒醫生,我這也是沒辦法,總不能讓她把乘客給嚇着。”
“你就不能找張床讓她躺着嗎?”
小鬍子叫屈:“連座位底下都有人躺着,我能把她放哪?總不能讓她躺在這擋路吧?”
舒梅看着女孩青紫的臉,惻隱之心大起,道:“我懂點醫術,看樣子也能起效果,就讓我來照顧她吧。”
小鬍子欲言又止。
“怎麼?”舒梅瞪了他一眼,說不出的凜然之氣。
“不,不是”,小鬍子暗道此人一看就是長期居於上位的,慶幸平常的那副作態收得快,沒造成什麼不良影響。於是結結巴巴,帶着諂笑,越發賠小心地解釋道:“就快到下一站了,她沒買票,按規定是要送月台的,您看~”
舒梅望向窗外,只見一片連綿起伏的山,間中幾棟茅屋,連個瓦房都不見。這樣的荒山野嶺,女孩能得到及時的救治嗎?倒不如自己一直給她輸真氣,撐到下個較發達的城鎮還安全些。
舒梅扶起女孩,淡淡地說:“車票我給補,等到了株洲,麻煩你再送人下車,我在二十八號鋪。”
前面的路程都沒有算,小鬍子給“領導”開了一張最便宜的硬座,又忍不住提醒道:“您在車上小心點,這些小孩的手腳很不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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