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哎你們都聽說了嗎,那位殿下要回京啦!”
大晏帝都,燕京城臨街茶樓二樓上,無數文人學子齊聚一堂,彼此湊近,故作神秘地低聲說道。
角落裏有一身着黑衣的男子默然而坐。他面容極其出色,五官俊逸,劍眉入鬢,神情沉穩。只一半身子處於陰影處,在這偌大的茶樓倒是不怎麼顯眼。他一手端着茶盞,視線放在窗外,與那些群情激奮的文人們格格不入。
文人們悄聲討論還在茶樓內作響:
“什麼?你說的……是東宮那位?他不是被陛下發配江南……怎地現在就回來了?”
“說是發配,誰不知道是當今心疼兒子?江南那是什麼地界兒?魚米之鄉!富庶異常!發配?養身體還差不多!”
“……可當初他害死孟大儒,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除了算了還能怎麼樣?畢竟那可是當今唯一的子嗣,可不金貴着?”
“……”
文人們神色慷慨激昂,說話卻是有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甚至不敢直呼那位殿下封號,可見那位殿下積威之深。
也不知是哪句話吸引了男人的注意,他微微轉頭掃向樓內,狹長的眸子在說話的人身上一頓,又若無其事地轉了回去。只是捏着杯盞的手微微緊了緊,神色帶着些許漫不經心,似有若無地聽着他們說話。
一人慨嘆出聲:“哎,想當初孟大儒才高八斗,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最後竟是被那殘暴的太子扣上一頂叛國的帽子,屈辱死去。可悲,可嘆啊!”
“依我看吶,那太子也着實不是個仁善的!我可聽說了,太子為人殘暴異常,嗜殺成性!東宮每日都有無數具屍體送出來,那死前的模樣活生生是被人折磨死的!”
“傳言太子夜御數女,尤愛調.教幼女!”
“你這算什麼?我聽我在宮裏的遠方表妹說,太子是男女不忌!東宮裏面光是貌美的男男女女都有上千之數!”
“……”
悶聲的討論充斥着整個茶樓,一句句令人瞠目結舌的話語從那些自詡清高的讀書人口中說出,令人啼笑皆非。
“要按他們所說,太子怕不是要有三頭六臂了。”一道略帶笑意的聲音兀地響起。仔細一看,原來黑衣男子身後還有一個容貌頗為端正的小廝立着,只不過是站在陰影處,倒是沒有什麼存在感。
男子微微抬眸,看向那群文人,聲音低沉:“雖說難掩誇張,但也有不少真的。”
“那可是,”蕭肆笑道:“倒也省得咱們再去打探了。”他想了想,又嘿嘿笑着:“還能省下一筆銀兩呢。還是爺英明!”
蕭淮輕嗤:“出息。”
蕭肆撇撇嘴,頗有些委屈:“這京城可不比咱們西州,什麼東西都貴。再不省着點,只怕爺您連這最便宜的茶都喝不上了。”
蕭淮臉色微僵,看着杯盞里跟清水一般無味的茶水,是最次的茶。蕭淮還能想起之前堂倌那異樣的神情,竟是難得有些窘迫。
蕭淮沒再說話,只聽他們似乎又將話題轉到了那位孟大儒身上,便凝神去聽:
“說起來我當年有幸得孟大儒一番教誨,他是何等慈和,誰料…哎!”一學子嘆道,神色悲憫不似作假:“倒是苦了廖兄,承受如此之痛!”
廖兄?
蕭淮目光微動,順着那些讀書人的目光落到一身着月牙白袍,裝扮素凈明顯是在服喪的男子身上。只見那男子面容清俊,眉宇低垂,通身氣質悲痛不已,強顏歡笑道:“在下這算什麼苦?可憐老師……”他話還未說完,又嘆了一口氣,一旁的文人見狀紛紛上前安慰他,將話題引到別的地方,氣氛一時倒是又活躍起來。
蕭淮轉開目光,眸光晦暗。
廖修齊,太子伴讀,孟大儒唯一的入室弟子。
他心中思忖良多,最終將那件事暫且放下,卻忽覺周圍氛圍不似方才那般熱鬧,反而有些詭異的安靜。
蕭淮心中一動,抬眸看向窗外,只見原本喧囂的街道此時也是一片寂靜,熙攘的人群分開站在街道兩旁,留出一條寬闊無比的大路。蕭淮往城外方向看去,果然見一馬車悠悠駛來。
那馬車看似低調,卻又極盡奢華。車廂乃是極品沉木所制,價值連城;馬車四角垂落的流蘇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光,瞧着竟似金絲打造;車壁上則鑲嵌着一顆顆璀璨的寶石,流光溢彩,奢華無比。
二樓內的文人們一時無聲,直到一男子面露憤恨,低聲唾了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旁人才紛紛附和。
蕭淮坐在原處,一手碾磨着腰間的玉佩,一邊沉思。他身後的蕭肆卻是開口道:“我滴個乖乖……”
蕭淮回頭,就見蕭肆看着馬車的目光滿是垂涎,喃喃道:“這要是換成銀子,夠多少弟兄的軍餉啊!爺……”
蕭淮腦門青筋直跳,低喝道:“閉嘴!”
蕭肆癟癟嘴,眼熱地往下瞧,眼看着那輛馬車即將駛過街道,意外突生!
只見一衣着暴露渾身青紫的女子不知從哪竄了出來,猛地撲到馬車前,跪伏在地,哀嚎出聲:“殿下,救救民女!民女是清白的殿下!求殿下救命啊!”
馬車速度不快不慢,但那女子乍然跑出擋在馬前,眼瞧着就要被馬兒撞上,周圍百姓呼吸都是一緊——
車夫眼神一凌,猛地一勒韁繩,馬兒嘶鳴,前蹄高高抬起,離那女子不過分毫距離!
與此同時,馬車內傳來一聲陰沉的怒斥:“何人膽敢如此放肆?”
二樓的文人們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聞言臉色又是十分難看,看着那女子的眼神滿是同情。
倒是蕭淮眸光微異,多看了那車夫兩眼,竟是個練家子。
那女子彷彿未覺方才的驚險,此時正淚流滿面,一下又一下磕着頭,青石板的路面上洇上了絲絲血跡:“民女、民女——”
“你個賤人還想往哪裏跑?給老子站住!”
那女子話還未說完,就聽一道粗糲的聲音猛地喝來。二樓的文人們循聲望去,就見不遠處兩個彪形大漢緊追而來,怒吼出聲。
那女子聞言更是驚慌,她淚眼盈盈地看向馬車,半露出的側臉柔弱清麗,襯着面龐上晶瑩的淚珠宛如風中雨荷,嬌弱憐人:“求殿下救命!民女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被拐子拐到春風樓,求殿下救救民女,為民女做主啊!”
街道周圍三三兩兩議論紛紛,那兩個大漢追上來,雖說礙於周圍異樣的氛圍有些猶豫,但聞言還是怒目而視,唾罵道:“你個賤人胡說什麼?是你爹把你賣給我們的,現在想跑,還敢血口噴人?”
那女子拚命搖頭,聲音越發哀戚:“不是,不是這樣的……”
女子焦急解釋,百姓議論紛紛,一瞬間嘈雜無比。
良久之後,馬車內才傳來一道陰柔尖細的聲音:“真是晦氣。”
周圍霎時一靜,蕭淮微微坐直身子。
一青衣書生猶豫地看向廖修齊:“廖兄,這就是…東宮那位??”
廖修齊臉色不太好看,搖搖頭道:“怕不是。”他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帶上了明顯的厭惡:“想來是東宮那位的走狗,陳伴伴,陳玉。”
他話音剛落,就見馬車微動,隨後一身姿纖細,面容白皙,翹着蘭花指,約莫三十歲的陰柔男子走了出來。他掃視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到那女子身上,眸子微眯,陰陽怪氣道:“一個妓子,也真是不知所謂,膽敢攔截當今太子的車駕?”
那女子臉色一白,纖弱的嬌軀不住顫抖:“民女、民女實在別無他法,才出此下策的,還、還望殿下垂憐,救救民女!”
“救?”陳玉冷嗤,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卑賤之人,膽大包天,驚擾太子車駕,還妄想如斯?”
他轉身,向著馬車行了一禮,恭聲問道:“殿下,要如何處置?”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二樓的文人捏着杯子的手無意識地緊了緊,呼吸都放輕了許多。蕭淮一手悠悠晃着杯盞,彷彿手中是最上等的佳茗。他半眯着眼看下下方,卻是饒有興味。
那女子半抬起頭,眼眸極亮,彷彿在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盯着馬車。
車內沉寂半晌,陳玉沒敢催促。片刻后,才聽到一道慵懶的低笑聲從馬車內傳來。那聲音微啞,彷彿鉤子撓人心弦,卻又帶着淡淡的漫不經心,如轟雷般在眾人耳邊炸響:
“賜死吧。”
蕭淮眸中驀地染上些許笑意,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
那女子眼中光芒驟熄,她瞪大眼睛,萬般不可置信地看着馬車:“殿下?!”
“殿下——”她神色驚慌,手腳並用地向馬車爬去,但在即將觸碰到馬車的那一瞬間,旁邊守着的太子衛率揚手一揮,寒光一閃——
她的尖叫聲還沒發出來,就已經再也說不出話。
那女子愣愣低頭,看着不住冒出鮮血的脖頸,纖弱的嬌軀“砰”地一聲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鮮血飛揚,四濺在地,青磚鑄就的道路上染上了大片血色,觸目驚心。
四周被這突如其來的殺人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個孩童直面對上那女子的慘狀,身子一抖,眼眶一紅,就要哭嚎出聲,卻被身後的母親死死捂住唇鼻,不發出半點聲音。
太子衛率面容冷峻,“鏗”地利劍入鞘,站回自己的位子上。
他的角度選得極為合適,從拔劍到殺人,沒有一滴鮮血沾上馬車,乾淨利索。
馬車裏的人似乎心情不錯,聲音也帶上些許愉悅,慢悠悠道:“走吧。”
陳玉立刻轉身上馬車,只留下輕飄飄一句話:
“甭管什麼原因,膽敢衝撞太子……哼!”
馬車緩緩離去,百姓面上猶帶驚懼,街道上不復方才那般熱鬧。
二樓上的文人們久久沒反映過來,就連蕭淮身邊的那個小廝也是倒吸一口冷氣,有些驚訝。雖說他在戰場上更殘忍的畫面都見過,但乍一看到繁華的京都有人如此囂張地當街殺人還是有些不適應。
他喃喃道:“這位殿下倒還真跟傳言所差無幾,手段狠辣啊。”
蕭淮卻是笑了笑,邊放下杯盞,邊道:“他是在立威。”
“什麼?”
蕭淮目光灼灼地追在馬車上,眉宇間非但不見方才的沉穩,反倒帶着些匪氣,肆意不羈。
他嗤笑:“哪就那麼巧,太子剛回京,就有不長眼的來攔馬車?”
蕭肆看着馬車周圍森嚴的守衛,又瞥了眼那兩個僵在原地,一聲不敢吭的大漢,摸着下巴,似有所悟。
蕭淮不再多言,利落起身。轉身之際卻又心中一動,回頭望向馬車。
只見一陣風悄然吹過,略略掀起車簾,露出那隻閑閑地搭在窗欞上的手。
那手秀窄修長,豐潤白皙,如寒玉般瑩白剔透。手腕輕垂,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指甲瑩潤,帶着珠玉的光澤。仿若極品美玉精雕細琢而成,渾然無瑕。
蕭淮摩挲着玉佩的動作一頓,狹長的眸子慢慢眯了起來,眸光晦澀。
手生得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人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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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呸!lsp了!
趁着元宵節,腦子一熱,心血來潮開文啦~
新的一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
開文當天三更,中午十二點和晚上九點還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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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收《長公主》,應該是一貫的大女主,有興趣的話可以戳專欄看看呀~
隆慶三年,帝后相繼撒手人寰。長公主褚瀾垂簾聽政,輔導幼弟。豈料小皇帝登基當日,宣讀先皇遺詔,着封平南王世子裴景疏為攝政王,輔佐朝政。
遺詔一出,京城嘩然。
——誰不知道當年平南王世子進京為質,沒少受長公主的欺凌折辱?如今這位高居攝政王之位,又素來睚眥必報性格狠厲,那位長公主殿下豈能好過?
京城眾人滿懷惡意,等着看這位金尊玉貴的京城第一富貴花狼狽的模樣。
他們等啊等,卻只等到攝政王率兵出征,凱旋歸來。在大殿之上,用赫赫戰功,求娶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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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都以為長公主與攝政王往日有怨昔日有仇,是你死我活的死敵,卻不知那年平南王世子進京,褚瀾站在酒樓上遙遙一瞥,少年一襲紅衣,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是她日後多少年,平淡的人生中最亮眼的一抹光彩。
【小劇場】
公主寢殿內,長公主小憩剛醒。攝政王戰甲未卸,單膝跪地,正捧着一雙繡花鞋,柔聲哄道:
“殿下昨日不想嫁臣,今日可願?”
ps:雙向暗戀,雙向奔赴,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