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畫個圈圈詛咒你
“雲小諾,你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
雲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躺在床上的少女以極其不雅觀的姿態四仰八叉着,睡得正酣,被子和枕頭掉了一地。
被吵醒的雲小諾不耐煩地吸了吸鼻子,眼睛捨不得睜開,嘟囔道:“鬧鐘都還沒響呢……”
“已經七點了!”雲媽“砰砰砰”地敲着門,雲小諾若是再不開門,估計她下一秒就要破門而入了。
聽到“七點”的雲小諾從床上“吭哧吭哧”地爬起來,看了眼鬧鐘發現才三點,但窗外天已蒙蒙亮。
她拿起鬧鐘拍了拍,時針和分針一動不動。
原來是壞了!她平日裏定都是六點半的鬧鐘!糟糕!要遲到了!
雲小諾急匆匆爬下床,衝進衛生間接了盆水,然後一邊蹲馬桶一邊刷牙洗臉,又利落地扎了個丸子頭。
她頭髮正處於半長不短的階段,放下時脖子周圍很難受,所以經常紮成一個丸子的形狀,再搭配上那張圓圓的臉和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上去尤其可愛,總是讓人聯想到“古靈精怪”這個詞。
出了衛生間,雲小諾迅速換上校服,將昨晚翻開卻壓根沒看的語文課本塞進書包里,隨後拎着書包出門衝到玄關處換鞋。
雲爸坐在沙發上認真地看着報紙,旁邊的收音機在晨間新聞里穿插着星座算命:“今天是三月一日,在這一天出生的人很容易受到艱難挑戰的吸引,如果要求他們日復一日地做着回報是可預期的工作,簡直是要他們的命……”
雲媽走到雲小諾身旁,將兩個麵包、一瓶牛奶以及兩個雞蛋塞進她的書包里:“你都高三了,要記得吃早餐補充些營養!”
“對了,媽,我鬧鐘壞了,記得幫我修一下!”雲小諾說道。
雲媽點點頭應下。
雲小諾剛上小學的妹妹雲朵朵背着大大的書包走了過來,伸出雙手討要:“媽媽,我也要雞蛋。”
雲媽看着雲朵朵胖胖的身材,無奈道:“你都吃了三個,不能再吃了。”
“小胖妞,你該減肥了!”穿好小白鞋的雲小諾伸手用力地在雲朵朵的腦袋上摁了一下,嬉笑着跑出家。
“今天你生日,放學早點兒回來!”雲媽在她身後喊道。
“知道了!”樓梯處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和雲小諾響亮的嗓音。
“這孩子,總是冒冒失失的。”雲媽搖搖頭,無奈地嘆息。
“耶!晚上可以吃蛋糕了!”雲朵朵舉起雙手表示歡呼。
雲媽戳了戳雲朵朵的腦袋:“天天就只知道吃,都胖成這樣了還吃!”
雲朵朵胖嘟嘟的臉頓時委屈成一團。
沒錯!今天正是雲小諾十八歲的生日!三月一日,雙魚座,和她本人的氣質性格很相符,天真爛漫,富於幻想,大大咧咧才是她的本性,粗心大意是她自認為傻人有傻福的歪理。
比如此時此刻,騎着電動車上學的她因為出神差點兒追尾了前方的出租車,好在她一個急剎車,在距離出租車屁股只有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下。
雲小諾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然後擰動電動車轉把,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前進,狂衝到校門口。等在停車場鎖好電動車后,她便朝着教學樓的方向奔去。
學校最近在修路,門口林蔭小道上鋪滿了稀碎的石子,正對着大門處有塊巨大的LED螢屏,上面無間休地循環播放着高一至高三學生,每次月考年級前十名激情澎湃的學習宣言。
雲小諾剛跑到LED屏幕下方,畫面正好跳到了高三文科年級第一名衛擎宇那張冷漠的臉——若不是因為他的嘴唇微張,木訥的神態還會讓人以為眼前的是張靜止圖像,只聽他說道:“我是高三一班的衛擎宇,我的座右銘是: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
冷漠的不夾雜任何感情的話語從他的嘴裏說出,像一陣陰風,颳得雲小諾的背脊一陣發涼。
這個衛擎宇,就是一個令人糟心的存在。
雖然他生得好看,白皙清秀的臉龐完全可以拿來當漫畫素材,加上個子很高,一眼望過去絕對是驚艷眾生的長相,但只要跟他接觸過就會發現——你人生一大半樂趣都是被他剝削的!
衛擎宇就是那種,每個人都曾在學生生涯遇到過的“正氣浩然型”的同學。這類同學多是班幹部,他們做事從不講情面,鐵面無私到讓人頭疼,“通融”這個詞在他們的人生字典里壓根沒有,而且他們還有着崇高的理想:讓身邊的同學、朋友都向自己看齊!
管你是扶老奶奶過馬路,還是進門口時摔了一跤,對他們而言遲到就是遲到,你要是有意見?跟老師說去!就比如雲小諾接下來的遭遇——
從學校門口到教學樓大概有四百米的距離,雲小諾跑得氣喘如牛,不想剛踏上台階時,與一個迎面跑下來的男生撞了個正着。
雲小諾一屁股向後跌坐在地上,痛的“哎喲”了一聲,而那個男生顯然也被撞得不輕,直接從台階上滾到了教學樓前的空地,手裏的一摞試卷也散落四周。
“啊,對不起!”雲小諾本能地道歉,捂着屁股,半蹲着去幫他撿試卷,看到試卷上班級一欄填着“高二一班”。
原來是學弟啊,雲小諾心想。
男生看到雲小諾有些驚喜,臉上抑制不住興奮的笑容:“學……學姐……”
雲小諾來不及與他搭話,匆匆忙忙地將試卷撿完,凌亂地堆成一疊,放到他手上:“抱歉啊,我先走了!”
雲小諾站直身子,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班級——高三一班所在的三樓,竟然看到了衛擎宇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對方正以一副“王之蔑視”的模樣盯着她。
“嘶——”雲小諾頭皮發麻,這個衛擎宇連任兩個半學期班長以來,每天早晨都風雨無阻地站在教室門口,手裏拿着一張名單,記錄著遲到同學的名字。
雲小諾捂着仍舊疼痛的屁股,一瘸一拐爬上三樓,果不其然在樓梯口遇見如高山一般,巋然不動地站立她面前的衛擎宇。
“你遲到了。”這四個字從他口出吐出,猶如死刑宣判一般,活似無情的閻王爺。
雲小諾看了眼手錶,果然遲到了一分鐘。
“我剛剛幫學弟撿試卷,你看見了。”雲小諾垂死掙扎。
她知道衛擎宇向來不講人情,這也是所有老師都喜歡他並且把獎罰交給他的原因。
“但你遲到了。”衛擎宇又冷漠地重複了一遍。
雖然他很讚賞雲小諾幫學弟撿試卷這種友愛的行為,但是一碼歸一碼,遲到就是遲到,沒有商量的餘地。
雲小諾試圖跟他講道理:“我幫學弟撿試卷,本質上跟扶摔倒的老奶奶是一個道理,生而為人,總該要有點良心吧?不能見死不救啊!如果僅僅是因為顧及遲到就不幫學弟撿試卷,那是特別自私的行為,也會在學弟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這樣一來,學弟很可能會認為天下的學姐都是極其無情無義的!”
衛擎宇拿着筆的手頓了頓,停留在半空中,雲小諾以為他終於開竅了,沒想到他卻是甩了甩筆墨,飛快地在遲到那一欄的名單下方寫上雲小諾的名字。
他邊寫邊道:“幫助同學是好事,但這和你遲到無關。如果你早來一點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更不會因此遲到了。”說完,他抬頭瞥了雲小諾一眼,重新低頭繼續寫完最後一個字,才道,“要是你在課業上用功一點,說不定老師會念及你助人為樂的良好品質,不打電話請家長談話。”語畢,衛擎宇毅然轉身走進教室。
“衛擎宇!”他身後的雲小諾氣得發抖。
這已經是雲小諾這個學期以來第三次被記遲到了,遲到三次會變成一次小過,不僅會在月考成績中扣掉五分,還可能打電話通知家長。
雲小諾走進教室,在最後一排落座,班裏的座位是按照學習成績劃分的,前十名能在前三排里自由選擇位置,其餘的依次后推,最後一排理所當然是成績墊底的,像被釘在恥辱柱上一般。
晨讀時間,衛擎宇帶隊早讀,他不僅是班長,還身兼各個科目的課代表,所有老師對他的評價都極高,比如:這孩子坦誠實在,聽話順從,事情交給他絕對放心。
但衛擎宇本人似乎不知情的是,全班中下等生們都對他恨之入骨。
早讀的時候,衛擎宇不是站在講台上念書,而是在各個同學身邊來迴轉悠。他若是發現某個同學沒念出聲或者偷懶打瞌睡,便會用指關節在桌子上敲打出清脆無比的聲音,同時用冷漠的腔調警告對方一次,若是對方不聽,他便會記下來報告老師。
“你怎麼又遲到了?”坐在雲小諾身邊的譚唯安舉着課本擋住臉,小聲問道。
“別提了。”雲小諾垂着頭,一臉無精打采。
“今天是你生日吧?得開心點。”譚唯安安慰道。
雲小諾點點頭,正準備打起精神好好念書,衛擎宇不知何時繞到她身後,聲音低沉如地獄裏傳來的死亡之音:“早讀的時候不許講悄悄話。”
他低頭看到雲小諾扎歪的丸子頭,強迫症發作,想幫她掰正,但最後只是別過頭,不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上面。
誰知雲小諾突然扯開嗓子,大聲念起了課文,把衛擎宇嚇了一跳:“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衛擎宇看着眼前搖頭晃腦的少女和她歪歪的丸子頭,頗有些長輩面對性格調皮的孩子時的不滿及無力感,於是抿抿唇走開了。
譚唯安瞥了一眼雲小諾,在課桌下沖她豎起大拇指。雲小諾看了一眼,得意笑笑,兩人低頭認真念起課本來。
“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傳扶搖而上者九千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朗朗的讀書聲傳出高三一班的教室。
語文課上,老師要求大家默寫今早晨讀的課文《逍遙遊》,此言一出,班上坐在後半排的同學頓時哀號不止。
“衛擎宇,你去後面的黑板默寫。”語文老師說道。
衛擎宇的字寫得很漂亮,原本應該拿來畫黑板報的教室後面的黑板,在高二之後便變成了衛擎宇默寫課文的專用地。變態的是,衛擎宇不僅能把課文一字不差地默寫出來,而且連標點符號都不會錯。
“好的,老師。”衛擎宇乖巧應答道,起身走到教室後面的黑板。好巧不巧,雲小諾的座位就在黑板旁邊,距離衛擎宇只有兩米。
“大家關上課本,開始默寫吧。”語文老師拍了拍手。
每次默寫課本的前一天,雲小諾就準備好了萬全之策,將難記、難背的地方寫在袖子下方的手臂上或者橡皮擦上。但她昨晚實在是太困了,語文課本剛翻開就睡了過去,所以根本來不及準備。
雲小諾心中叫苦不迭,悄悄轉頭看了眼身後的衛擎宇,結果被語文老師一句提醒嚇得連忙擺正了姿勢:“大家專心默寫,不許偷看衛擎宇同學的。”
身旁的譚唯安用胳膊肘撞了撞雲小諾,慢慢挪過來一張字條,上面是螞蟻字體般大小的《逍遙遊》整篇課文。
哪兒有人作弊會直接把一整篇都抄下來的?而且還明目張胆地抄在一張紙條上?
雲小諾對譚唯安的智商感到堪憂,她全班倒數的信心來源於身後永遠有譚唯安的成績墊底。
但事已至此,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雲小諾飛快地在作業本上抄寫字條上的內容,正抄着,她突然感覺身後粉筆落在黑板上的“噠噠”聲停了下來。
雲小諾像意識到什麼,斜眼去看身後的衛擎宇,便見衛擎宇舉着手,道:“報告老師。”
“怎麼了?”語文老師扶了扶眼鏡。
“有人作弊。”衛擎宇本着不會放過以及偏袒任何一個同學的原則,口齒清晰地說道,在鴉雀無聲的教室里顯得尤其洪亮,班上同學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頭看他。
“誰?”語文老師皺眉,抬高了聲音。
雲小諾深吸一口氣,身旁的譚唯安已經緊張得顫抖了起來,誇張程度猶如搞笑恐怖片里那些被鬼附身後抽搐的角色,彷彿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死去。
雲小諾和譚唯安同時死死地盯着那張字條,同時,雲小諾在腦海里迅速謀划著字條的藏身之處。
她能明顯感覺到衛擎宇的腳步在向她逼近,而她的一舉一動也全在他的監視範圍內,這代表,無論她把字條藏在哪裏都會被衛擎宇翻出來,到時候,她作弊的事就板上釘釘了,更別提之後還將面臨來自老師和媽媽的狂風暴雨!
千萬不能被衛擎宇揪住小辮子!
說時遲那時快,雲小諾麻利地將字條揉成一團,又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塞進嘴裏,然後灌了一口水,字條就這樣順着水咽到了肚子裏。
整個過程前後不超過三秒,坐在雲小諾身旁的譚唯安都震驚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雲小諾揚起頭,對已經來到她身邊的衛擎宇揚起大大的笑臉:“誰作弊了?”
衛擎宇顯然也沒料到雲小諾會這麼做:“你作弊了,我剛剛看見你在抄小抄。”
全班同學的視線從衛擎宇身上轉移到了雲小諾身上。
“什麼小抄?”雲小諾為掩飾心虛,賊喊捉賊,還故意朝周圍看了看,然後嘻嘻一笑,“班長大人,雖然我是個學渣,但不帶你這麼冤枉人的。”
“字條被你吃了。”衛擎宇又說道,聲音依舊冷冰冰的。
他沒想到雲小諾竟然無恥到這個地步!
“啊?我又沒有什麼特殊癖好,吃紙幹嗎?”雲小諾的演技極好,一臉無辜。
“算了,應該是場誤會,大家繼續默寫吧。”眼看快下課了,語文老師擔心耽誤大家默寫進度,催促道。
衛擎宇心有不甘,好看清秀的臉上,眉心擰成一個“川”字,但還是聽從老師的話,乖乖回到黑板前繼續默寫。
雲小諾得意揚揚地吐了吐舌頭。
譚唯安再次對雲小諾豎起大拇指:“你簡直是我的女神!”
“可我還沒抄完,剩下的怎麼辦啊?”譚唯安又愁眉苦臉起來。
“以你這智商,能寫出前半部分就已經很不錯了,真要是一字不錯,老師肯定懷疑你作弊。”雲小諾敲了敲譚唯安的腦袋。
“也對哦。”譚唯安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索性將後半部分空着不寫。
雲小諾再次為譚唯安的智商感到堪憂……
“哇,六十九分,比上次多了一分!”課間休息,譚唯安收到自己的數學試卷,開心得合不攏嘴。
雲小諾看了她一眼:“拜託,滿分一百五十分,考了六十九分有什麼好高興的?及格分可是九十分。”
雲小諾杵着下巴,盯着正在發試卷的幾個同學,看到衛擎宇時怔了一下,暗暗祈禱這次的試卷千萬不要是衛擎宇批改的。
每次數學課上的隨堂測試,數學老師只批改前十名,然後再把答案和其他試卷分發給前十名的同學,交由他們批改。衛擎宇作為高一入學以來巋然不動的第一名,毫無疑問也是其中一名評卷人。
但他評卷極其苛刻,基本被他改過的試卷都無一倖存,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歷史最低分,這是除前十名同學之外,全班同學有目共睹的。
雲小諾看到衛擎宇朝她走來時,心已經懸到喉嚨眼了,她額頭滲出一層淺淺的汗,心裏不斷哀求着: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
但衛擎宇還是走到了她的面前,隨後面無表情地把試卷擺放在桌上,卷面上用紅筆規規矩矩地寫着“89”,距離及格只有一分之遙。
雲小諾迅速翻看試卷,最後三道大題她寫滿了推理過程,卻只得到一個鮮紅刺目的“0”。
“不是吧,你最後三題竟然是零分?好歹我還拿了一兩分。”譚唯安翻開自己的試卷給雲小諾看。
譚唯安的試卷由班級第三名的顧佳音修改,即便過程、答案都不對,她都會酌情給個一兩分。
數學老師也曾說過:“寧願多寫也好過空着,改卷老師看到密密麻麻的字,或許會心軟給個認真分作為獎賞。”
而雲小諾這三道題的推理過程也不完全是錯的,起碼作答所需的數學公式都被她寫了出來,哪怕三道題就給一分,她都不至於不及格。
怒不可遏的雲小諾拿起卷子,踢開凳子,氣勢洶洶地走到第一排的衛擎宇的面前,將試卷甩在他的課桌上:“最後三道大題憑什麼給我零分?”
“你的答案錯了。”衛擎宇壓根沒抬頭看她。
“但推理過程對了一部分,公式我也正確地寫了出來!”
“你的答案錯了。”衛擎宇終於抬頭看向雲小諾,冷着一張臉,機械般重複道。
雲小諾看着這張好看的臉,心裏恨得牙痒痒,十分想甩他幾個大耳光:“其他同學也是這麼寫的,改卷的同學都給了一兩分。”
“試卷既然是我改的,就得按照我的規矩來。”衛擎宇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雲小諾已經被衛擎宇這副矜持自負的面孔,和沒有夾雜任何情緒的冷漠折磨得夠久了,她握緊拳頭,整個人蓄勢待發,似乎想揚手朝他臉上揮去。
就在這時,上課鈴聲響了起來,數學老師從門外走進來,雲小諾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壓低聲音:“衛擎宇,你會遭到報應的!”
她甩了甩拳頭,揚長而去。
雲小諾決定將今天所有的不愉快都拋至腦後,她十八歲的成年禮,不能因為喪心病狂的衛擎宇有所影響。
放學后,雲小諾拉着譚唯安的手邁進了理髮店。以往,她來理髮店只能做洗剪吹的項目,但今天,她終於可以任性一把,燙個一次性的捲髮。
只是這個捲髮似乎跟她想要的不太一樣,明明雲小諾要的是大波浪卷,卻被燙成了泡麵頭。
理髮店的姐姐笑眯眯地給出讓人無法辯駁的理由:“你頭髮太短啦,燙不了大卷,而且現在很流行小卷,小卷青春有活力。”
大卷小卷都是卷,雲小諾也管不了那麼多,又在美甲店裏化了個妝。
眼線筆弄得她眼皮一陣瘙癢,她那不聽話的眼皮跟化妝師“周旋”半天後,放棄了這道步驟。緊接着,她去服裝店租借那套挑選了許久的禮服裙。
那是一件粉色的晚禮服,巨大的蝴蝶結摺疊在胸前,搭上白色的高跟鞋,加之譚唯安不停地讚美,雲小諾覺得自己彷彿是童話里走出來的公主,甜美俏麗。
只是五厘米的高跟鞋對於雲小諾來說還是有些高不可攀,她幾乎是半個身子貼在譚唯安身上,走起路來也歪歪扭扭的。
兩人去蛋糕店裏取了雲媽預定好的蛋糕,然後在路邊打了輛出租車回家。
“咦?那不是班長大人嗎?”譚唯安看向車窗外,衛擎宇正背着雙肩包,抱着一沓書走進市圖書館。
“真愛學習啊。”譚唯安感嘆道。
“今天絕對不要再跟我提起衛擎宇這個人!”雲小諾咬牙切齒。
被雲小諾突然凶神惡煞的表情嚇到,譚唯安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
出租車在單元樓小區門口停下,雲小諾剛下車,便聽見有人“學姐、學姐”叫個不停,直到看見一個從黑色轎車上跑下來,朝她奮力招手的男生時,她才發覺對方是在叫自己。
那個男生正是雲小諾今早幫忙撿課本的小學弟。
“有事嗎?”雲小諾奇怪地問。
男生在雲小諾面前停下:“原來真的是學姐啊,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學姐今天真是太漂亮了。”他還沒有完全變聲,聲音細膩,有些奶聲奶氣的,聽着很萌。
雲小諾聽到男生誇讚自己自然是開心得合不攏嘴,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佯裝謙虛:“沒有啦,我每天都很美。”
“是啊,學姐真的好漂亮。”男生怕自己的手不幹凈,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後將手伸了過來,“學姐應該還不認識我吧?我叫歐陽飄飄,是高二一班的學生。”
面對學弟過分得熱情,雲小諾有些受寵若驚,出於禮貌還是跟他握了握手:“我叫雲小諾,高三一班的。”
“學姐好。”歐陽飄飄揚起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黑色轎車開了過來,車窗搖下后,裏面坐着一個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他看着歐陽飄飄溫和地笑道:“少爺,該回家了。”
少爺?聽到這個稱呼雲小諾和譚唯安同時震驚了,她們原以為這個稱謂只存在於瑪麗蘇小說。
“那我先走了,學姐,我們回頭見。”歐陽飄飄燦爛一笑,坐上了轎車,隨後轎車緩緩地開進了對面的小區——對面小區正是當地最昂貴的別墅區,跟雲小諾所在的單元樓小區只隔着一條街。
“哇,這個學弟家裏好有錢啊。”譚唯安目瞪口呆地說道。
“嗯。”緩過神來的雲小諾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他好像對你很熟的樣子啊,不會是暗戀你吧?”譚唯安問。
“我都在這個學校兩年多了,要表白早就表白了。”雲小諾不以為意。
“他不是學弟嗎?”
“那他也待了一年,敢情他這一年裏就暗戳戳地觀察我?”
“說不定呢?”
雲小諾嘴上辯駁,心裏卻美滋滋的,和譚唯安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朝雲家走去。
“祝你生日快樂,生日快樂,雲小諾!”
雲小諾頭戴鑲着珍珠的銀色皇冠,在爸爸、媽媽、妹妹以及譚唯安的生日祝福中,準備吹滅蠟燭。
“哎,等等,你還沒許願呢!”譚唯安提醒道。
“對哦。”雲小諾開始努力想自己的願望。
她很貪心,想要的東西太多了:她想要堆滿美麗裙子的衣櫥;想要永遠也吃不完的甜點、奶茶;想要更瘦更苗條的身材;想要像明星一樣光彩動人……但人們說生日願望只能許一個,太多的話就無法實現了。
雲小諾想了半天,在腦海里認真地挑選着。
“丁零零——”家裏的座機響了起來。
雲媽從沙發上起身:“我先去接個電話,回來你再許願吹蠟燭。”
雲小諾還在想着,完全沒注意到接完電話的雲媽如同一朵沉默的烏雲站在她身後,直到譚唯安覺得不對勁,拍了拍她的胳膊。
雲小諾轉過身,奇怪地看着雲媽:“怎麼了?”
雲媽雙手插着腰,彷彿一堵陰森森的黑牆,令人畏懼:“我聽說,你今天不僅遲到了,語文課上默寫還作弊?數學課的隨堂測試也不及格?”
雲小諾思緒如麻,在原地呆坐了三秒,才反應過來剛剛那通電話應該是衛擎宇打來的。
他跟雲媽告狀了!
雲小諾的媽媽跟衛擎宇的媽媽認識,兩人在同一個廣場舞隊伍里,這也正是雲小諾討厭衛擎宇的原因之一——他永遠是被媽媽拿來比較的“別人家的孩子”。
“我每天早上辛辛苦苦爬起來給你做早餐,幫你收拾屋子、洗衣服,你成績差也就算了,還作弊?該不會作弊了成績還那麼差吧?”雲媽突然像泄了氣的氣球癱軟在地上,捶胸頓足,“我把你伺候得這麼好,你就這麼對我?你都高三了,還這麼渾渾噩噩,照你這樣下去,怎麼考得起大學?”
“媽,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雲小諾慌了神,“我早上遲到是因為鬧鐘壞了,你不是知道的嗎?到學校里又不小心撞到一個學弟,然後幫他撿課本,所以才遲到了一分鐘,真的只是一分鐘!語文課上我……我沒有抄襲,譚唯安可以作證!”說著,她朝譚唯安使了使眼色,譚唯安連忙應和,點頭如搗蒜。
“還有隨堂測試,我可以及格的,是那個衛擎宇亂改試卷!我明明沒有全錯卻直接算我零分!”雲小諾補充道。
雲媽漸漸收起情緒,忽然變得無比冷靜,她瞪圓了眼看着雲小諾:“你是誰?”
“媽?”雲小諾不解。
“你給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雲媽指了指大門口。
“媽!”
“滾!”猛獸般的咆哮聲,震徹整棟單元樓。
雲小諾在雲媽的注視下,乖乖起身走到門外,譚唯安也追了出來,陪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怎麼辦啊?你媽媽好像真的生氣了。”
雲小諾望着緊閉的大門嘆氣。
突然,門被打開,雲小諾頓時歡欣雀躍:“媽咪!”
雲媽板著臉從門縫隙里將蛋糕推出來:“你的生日自己在外面過吧!”
屋裏傳來雲朵朵委屈巴巴的聲音:“媽媽,我也要吃蛋糕。”
雲媽卻毫不客氣的,“砰”一聲把門關上了,神奇的是,蛋糕上的蠟燭竟然沒有熄滅。
譚唯安端着蛋糕:“啊,蠟燭快燒完了,你快許願啊!”
雲小諾深吸一口氣。
生日當天被掃地出門,罪魁禍首當之無愧是班長大人衛擎宇。他破壞了她一天的好心情也就算了,竟然還要毀了她的十八歲生日!
想到這裏,雲小諾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咬牙切齒道:“滾蛋吧,班長大人!”
說完,她憋足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然後用手指在奶油上畫了個圈圈,天空突然一聲“轟隆”巨響,一道驚雷劃過夜幕,嚇得譚唯安捧着蛋糕的手抖了一下。
半個小時后。
“媽,您開開門吶,我是您的親生女兒雲小諾啊!”雲小諾坐在門口,拍着門哀求了半天,仍舊不見任何動靜。
對門的老奶奶剛回來,彌勒佛般的面目很是慈祥:“喲,小諾,你媽媽又生氣了?”
雲小諾無奈地點點頭,都說女人善變,這句話在雲媽身上得到了驗證,她的怒火總是說來就來,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接着將惹惱她的人趕出家門,至於她要在屋裏冷靜多久,這就是個未知數了。
雲爸曾因為打牌輸了五百塊錢,被雲媽趕出家門一天,最後不得已去了大伯家裏過夜。
雲小諾開始轉戰微信溝通,她先給雲媽發了幾個哭喪的表情包,然後“媽媽,我錯了”、“母親大人,對不起”、“媽咪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一連串文字發了過去,再拍了張苦瓜臉的自拍照,顯示自己現狀多慘烈。
緊接着,她收到紅色的感嘆號:對不起,對方已經開啟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好友。
“我媽把我刪了!”雲小諾放下手機,欲哭無淚。
“小……小諾……”譚唯安突然慌張地扯了扯雲小諾的袖子,語無倫次。
“怎麼了?”雲小諾看向譚唯安。
譚唯安指了指自己的手機,聲音顫抖道:“班級群里說,班……班長大人剛剛在家中被……雷劈死了。”
雲小諾連忙奪過譚唯安的手機看了起來。
班級群里已經炸開了鍋,大部分人都在質疑事情的真假性,直到班主任簡單地回復了兩個字“是的”。
“小諾,你剛剛生日願望是不是詛咒了班長,然後一道雷就劈下來了?沒想到真的劈到了班長大人身上。”譚唯安吃驚。
“這是兩碼事,我每年許的生日願望都沒實現過,這次也就隨口一說,怎麼可能真是我的原因?我又不是雷公,說劈誰就劈誰。”話雖如此,但云小諾也緊張至極。
如果衛擎宇真因為她生日願望的一句詛咒就死了,那她豈不成了殺人兇手?而這話雖然說起來荒誕離奇,卻偏偏這麼巧合!
“我們去班長家裏看看,他不可能真死了!”雲小諾想了想,從樓梯上站起來,還想順勢拉起了譚唯安。
譚唯安掙開她,縮成一團:“我……我不敢……”
雲小諾見狀沒說話,獨自走下樓梯。譚唯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起身跟了上去。
兩人打車來到衛擎宇家裏,卻見衛家已被堵得水泄不通,警車和救護車都停在一邊。
圍觀的路人在竊竊私語地討論着——
“出了什麼事啊?”
“剛不是打雷了嗎?聽說把衛家那孩子給劈了。”
雲小諾聽到這話,身體猛地一震。
“雲小諾,你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
雲媽熟悉的聲音響起,雲小諾猛地從床上醒了過來,一看鬧鐘,時間仍停留在三點。
鬧鐘昨天不是修好了嗎?怎麼又壞了?雲小諾正要爬下床,又猛地想起衛擎宇。
她昨晚從衛擎宇家失魂落魄地歸來,就撞見急忙趕往衛家的父母。雲媽跟她簡單說明了一下衛擎宇的事,便讓她別多想,好好在家休息。那一瞬間,雲小諾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還讓父母好一陣安慰。
等父母離開后,她躺上床,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如果她沒有念出那句咒語,班長大人是不是就不會出事?
收回心神,雲小諾氣憤地重重拍了一下鬧鐘,奪門而出。
洗漱完換好校服的雲小諾在玄關處穿鞋子,聽到收音機里傳出的聲音:“今天是三月一日,在這一天出生的人很容易受到艱難挑戰的吸引,如果要求他們日復一日地做着回報是可預期的工作,簡直是要他們的命……”
“爸,你收音機壞了吧?”今天應該是三月二日才對。
“好像是壞了……”雲爸看了看收音機,來回擺弄着,自言自語,“聲音太小了。”
雲媽一臉溫和地走到雲小諾身邊,雲小諾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昨天被母上大人趕出家門的慘痛還記憶猶新,卻不想雲媽伸過來的手並不是打她,而是拉過她的書包,往裏面塞了麵包牛奶和雞蛋:“你都高三了,要記得吃早餐補充些營養!”
俗話說,暴風雨前的寧靜最為可怕,雲媽的一反常態讓雲小諾有些戰戰兢兢:“媽,我會努力學習的。”
“媽媽相信你。”雲媽竟然溫柔地笑了。
雲小諾本着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原則,系好鞋帶后忙一溜煙地跑出家門,雲媽追到樓梯口:“今天你生日,放學早點回來!”
果然不太正常……雲小諾倒吸一口涼氣,她昨天不是才過完生日嗎?雲媽又提起生日肯定是別有用意,不會是想給她補過一個更加慘烈的成年禮吧?雲小諾想到這裏便寒毛直豎。
雲小諾因心裏有事,騎着電動車險些撞上前面的出租車。她看了眼出租車的車牌號,只覺得有些熟悉,這不是她昨天差點兒追尾的那輛嗎?看來這個司機跟自己真有緣……
雲小諾停好電動車后往校園樓奔去,路過LED屏幕下方時,畫面正好跳到衛擎宇。
與昨天不同,今天雲小諾看到這張臉時,心裏有些悵然若失。雖然衛擎宇很可惡,但在花一般的年紀離開人世,還是挺令人惋惜的。
於是雲小諾在LED屏幕下為衛擎宇默哀了三秒鐘,然後再次沖向教學樓,不曾想又一次撞到從樓梯上跑下來的歐陽飄飄,兩人跌倒在地。
“不好意思啊,又撞到你了。”雲小諾主動幫歐陽飄飄撿試卷。
她屁股好疼,而且好像跟昨天疼的地方一模一樣……
“啊,學姐,原來你還記得?”歐陽飄飄又驚又喜。
不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嗎?雖然雲小諾的記憶力不太好,但也不至於如此健忘吧?
可雲小諾沒時間跟他掰扯這些無聊的小事,幫歐陽飄飄撿完試卷后,她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上樓了。
走到二樓時,雲小諾突然意識到,如果班長大人已經離開了,那今天豈不是沒人記遲到了?
想到這裏,雲小諾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快到三樓時,雲小諾注意到樓梯上方似乎站着一個人,她抬眼看去,竟然看到沉着臉,直勾勾看着她的衛擎宇。
“啊!”雲小諾大叫一聲,整個人緊緊貼在牆壁上,試圖離衛擎宇更遠一些。
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看見衛擎宇仍站在那裏,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
“你……你是人是鬼?啊啊啊,你的死不關我的事啊!別來找我,我也就隨口一說,哪能想到你真的死掉了!嗚嗚嗚……”大白天撞“鬼”,雲小諾已經快崩潰了。
“你遲到了。”衛擎宇語氣冰冷地說道。
原來鬼會說話!雲小諾再次嚇了一跳,恨不得嵌進牆裏:“啊啊啊,我知道我遲到了,但是求求你放過我吧!”
敢情衛擎宇做了鬼也要天天守在這裏記她遲到?雲小諾想想就不寒而慄。
衛擎宇低頭,甩了甩筆墨,在遲到名單那一欄寫下雲小諾的名字,然後轉身朝教室里走去。
待衛擎宇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雲小諾才敢大口大口喘氣。
這個衛擎宇真是太可怕了!做鬼也要死守班長的職責?
雲小諾軟着腿爬上三樓,但一走進教室,就看見站在講台上的衛擎宇:“大家安靜,早讀時間到了!”
“啊!”看到衛擎宇,雲小諾再次發出尖叫,而且還叫出了海豚音,導致班上同學紛紛困惑地轉頭看向她。
“鬼……鬼……鬼啊!”雲小諾指着講台上的衛擎宇,不停發顫,卻見其餘同學一點反應也沒有,“你……你們是不是看不見他?難道只有我一個人看得見嗎?啊啊啊!”雲小諾抱頭抓狂。
“雲小諾,你亂叫什麼?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早讀時間到了。”衛擎宇皺了下眉頭,不明白為什麼雲小諾那麼大反應,難道這是她新想出來的應對遲到的招式?
衛擎宇很頭疼,從高一到高三,雲小諾就像一株不管怎麼摁都會再次立起來的韌草,撒潑、打鬧、耍賴、求情……現在已經演變成裝瘋賣傻了嗎?
“小諾,你怎麼了?”譚唯安走過來,關心地問。
“你……你能看見站在那裏的……衛……衛擎宇嗎?”雲小諾抓着譚唯安的手臂,結結巴巴地問。
譚唯安一頭霧水地看了眼講台上的衛擎宇,又看了看雲小諾,點點頭:“能啊。”
“啊!他是鬼啊,你不怕嗎?”
“鬼?”譚唯安“撲哧”一下笑出聲,“你平時老說班長大人像厲鬼,但今天這反應也太大了吧?”
“不是啊!”雲小諾看了眼四周,把譚唯安拉到教室角落,壓低聲音道,“班長昨天不是被雷劈死了嗎?你也看到了啊!”
“被雷劈死?哈哈哈,小諾你好可愛,最近天氣那麼晴朗,怎麼可能會有雷?”
“就是晴天裏的雷啊,晴天霹靂這個成語聽說過沒?”
“呃……”譚唯安試圖理解雲小諾的話,但還是不懂她想表達什麼。
“早讀時間到了,還不快回座位?”衛擎宇不知何時出現在雲小諾身後,“遲到了不夠,還想多加個不認真早讀的小過嗎?”
雲小諾轉過身,看到衛擎宇近在咫尺的臉,嚇得跳了起來:“啊啊啊!”
衛擎宇一臉疑惑地看了看旁邊同樣不知所以然的譚唯安,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怎麼雲小諾見了自己跟見了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