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四弟你看,上衣最髒的地方就是領子和袖口了,所以這些地方必須先洗一遍！”三寶一隻手緊緊拽着衣領,另一隻手拿起肥皂打了幾下,然後放下肥皂,兩隻手用力仔細搓洗了兩遍,兩個袖口也如法炮製。

洗完這些重點部位,三寶檢查了一些前襟和後背，沒發現有任何污漬，就把整件衣服在搓衣板上洗了約有兩分鐘,然後抬起頭說道，“四弟，這件衣服洗好了,投乾淨就可以了！”

四寶點點頭,將襯衫撈到自己面的的清水盆里，胡亂抓了幾下就要拿出來,三寶連忙阻止他,“四弟！你得好好投一下,不然晒乾了會有肥皂的白印子！”說著自己做了個示範。

“四弟,投洗衣服也得像剛才那樣仔細搓一搓,而且一遍水不行,至少要兩遍！”

看到洗得雪白的襯衫被晾起來了，王建明突然覺得洗衣服也有點意思，他笑着說道,“三哥,剩下的衣服我來洗，你在旁邊看着就行了！”

王建昌早就盼着這一天了，他點點頭，將板凳往後撤了撤，坐到離弟弟約有半米的距離，既能看清楚四寶的具體操作，又可以懶洋洋的靠着牆根兒。

王建明一旦認準了一件事情，不但學起來很快，做起來也是非常快的，他嚴格按照三哥教給他的洗衣流程，很快就將自己的兩件衣服和三寶的幾件衣服都洗完了。

落日的餘暉灑在平凡的小院裏，四寶踩着凳子將乾淨的衣服一件件晾好，每一件衣服他都捋得十分平展，而且兩件衣服之間的距離都是三厘米，襯衫和褲子也是左右對稱的，看起來竟然有點賞心悅目。

三寶的一雙眼睛最善於捕捉生活中的美感，他立即笑着跑進屋子拿起畫板，飛快地畫了一幅院子的小景素描。

四寶坐在他旁邊嘖嘖稱奇。三哥的繪畫水平很高，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他從來沒這麼近距離的看過三哥作畫，原來三哥畫起畫來下筆速度這麼快，每一筆都毫不遲疑，直到落下最後一筆。

和他做數學題被卡住殼的尷尬樣子截然相反。

四寶這個七歲半的小娃娃第一次開始思考人生問題了。

原來每個人擅長的東西不一樣，他一直覺得三哥比較笨，那是因為他拿了自己擅長的東西和三哥的短板比較。媽媽趙珍珍跟他提過長板和短板的問題，只是他聽了沒往心裏去。

四寶笑嘻嘻的用肩膀撞了一下三寶，說道，“三哥，這幅畫可以送給我嗎？”

三寶有些意外，這不過是他隨手畫的素描，連顏色都沒上。

但他還是好脾氣的點了點頭。

“三寶四寶，快進來吃飯了！”

今天趙珍珍加班，王文廣也沒有做完飯，一是忙了一天有些累了，第二早上他沒有去西郊採購，廚房裏只有幾樣青菜，對於他來說，沒有肉做飯沒什麼動力，所以下班后從食堂打了幾份菜回來，有燒黃魚和肉丸子，還有燉豆腐。

大寶是個懂事兒的好孩子，做了一鍋紫菜雞蛋湯，熥了饅頭，還涼拌了一盤子黃瓜。

“爸爸，這丸子好香啊！“四寶坐下來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個四喜丸子，張嘴咬了一大口。

王文廣瞄了一眼小兒子，盤着腿坐在椅子上吃得滿嘴流油，活脫脫一個饞嘴貓的形象。記得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十分穩重矜持了，桌子上好吃的飯菜再多，也不會像四寶樣全無形象！

他停下筷子準備訓斥兩句，想想又覺得算了。

不久之前，他突然被四個孩子聯手攻擊，雖然事實證明他是被冤枉了，但妻子趙珍珍的話也很有道理：他們做父母的沒做到百分之百，最多也就是七八十分，所以對孩子們要求也不要苛刻了，一百分的完美孩子是不存在了，及格以上就很好了。

而且和別人家的孩子相比較，他們家四個孩子已經算是很好了。

這一點王文廣也承認，因此，他權當沒看見，拿起筷子又吃起來了。

天還沒亮，盧志偉就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醒來了。他從床上爬起來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喝光了，飛快的洗漱之後，就去了辦公室。

離上班的時間還早，整個市政府大院都靜悄悄的。

盧志偉打開上了鎖的抽屜，將昨天寫好的工作報告拿出來，皺着眉頭再次瀏覽了一遍，決定推翻。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大致的思路，然而真正下筆寫之後，開頭兩百字寫了好幾遍都不能讓他滿意。

王桂生是個嚴謹細緻的人，如果他不能寫得順理成章，簡單直接的引出自己的看法，那就不能稱之為工作報告，而應該是工作心得了。

他有些煩躁的將寫廢的稿子扔到垃圾簍里。

”小盧來這麼早啊，你過來一下！”羅市長起個大早，路過助理的辦公室，看到門是虛掩的，推開一看果然有人。

盧志偉趕緊將所有的稿子胡亂收進抽屜里，飛快的上了鎖走出屋子。

“羅市長，您找我什麼事兒啊？”

羅市長笑眯眯的拿出一沓子文件，交代道，＂這是孫書記要用的材料，我怕他們忘了，等一會兒你給送過去吧！”

盧志偉接過文件先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拿起暖瓶給羅市長砌了一杯茶。

羅市長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小盧，你來平城工作也有四個月了吧，感覺怎麼樣？”

盧志偉沖領導笑笑，帶着一兩分感慨說道，”羅市長，不瞞你說，我這次的收穫簡直太大了！之前無論是在工作組還是在財政部，我分管的都是行政和後勤的工作，這個崗位很多事情是接觸不到的，來到平城以後，多得領導的信賴，可以參與很多事情的討論和決策，尤其前些日子的上海之行，若不是羅市長您指點，我真的參悟不了這裏面的意義，回來之後，我深刻的反省了自己，再結合工作中接觸到的內容，總結出以下兩點：第一點為什麼咱們平城的老百姓明顯比其他城市的居民生活水平要高，這和市領導的正確引導是分不開的。第二點就是無論做什麼事情，從上到下的執行力都非常強，比如之前的修路工程，那麼大的項目，資金，設備，人員都是大問題，但在張市長的領導下，不到一點亂子沒出，而且項目的完成度非常好。但這兩點也可以歸納為一點：那就是知識和團結。做任何事情都必須相信科學的力量，但想把任何事情做成功必須要上下團結在一起！“

羅市長對他的這一番話不算太滿意，但也可以過關了。

”小盧，你還很年輕，以後的路還長得很，按照一般的借調機制，再有兩個月就結束了，如果你有想了解的部門或者內容，可以提前跟我報備一下！“

盧志偉這次來平城，是真正的有備而來，雖然來之前詳細到每一天的計劃書沒能執行，但作為市長助理，他還是能得到很多的工作便利，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他不但走遍了平城的大街小巷，還去了下面幾個縣城。

越是深入了解平城的情況，他越是不得不佩服陳友松。

最近一年的局勢才稍微好一點了，之前在那麼激烈的情況下，他還能頂住壓力，將平城牢牢的抓在手裏不受外界的影響：學生上學，工人做工，農民種地，所有的社會秩序都沒有被打亂。

這麼做顯然是冒了很大的風險，若不是徐局長被他說服了，若不是那一位突然去世了，不然的話，現在平城也難保平靜。

說來說去，陳友松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這一點不服氣都不行。

盧志偉猶豫了一下，說道，”羅市長，的確有一個項目我想參與一下，就是趙秘書長現在籌備的第一服裝廠，聽說已經打好了地基，正式開始動工了！“

羅市長痛快的點了點頭，說道，”可以，一會兒開會的時候我跟陳市長說一下，你把手頭上的工作交給小蔡，讓他全部負責吧！“

盧志偉沒想到這麼順利，趕緊點了點頭。

年輕人就是有幹勁兒，劉德明一連熬了兩個通宵，就把詳細的項目計劃書寫出來了，他從廠房的佈局到車間的分配，再到工人的招聘和管理，以及他們建立生產線完畢之後，該如何市場定位等等都詳細分析過了。

這一份計劃書足有十來頁，在報告的最後面，還畫了幾張簡單的草圖。

趙珍珍一上班，劉德明就把這份報告交給她了。

“趙秘書長，盧市長讓你過去一趟，說有事兒找你！”江大姐一進門就大聲嚷嚷。

趙珍珍正在認真看服裝廠的計劃書，聽到是盧志偉找她，有些不悅的問道，“他找我什麼事兒啊？”

江大姐搖搖頭，說道，“這個盧市長沒說，不過看樣子他很急，你趕緊去吧！”

趙秘書長瞄了她一樣，無聲的笑了笑。

這一次盧志偉來平城工作，很顯然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開始走平民路線了，在這一眾市級領導裏面，他最年輕長得也最帥，而且還有京城的背景，最最重要的，他現在一點也不高冷，跟市政府大多數人的關係都很好，經常微笑着主動打招呼。

江大姐這人看臉，以前對盧志偉的印象就不錯，現在更是成了小迷妹。

趙珍珍合上報告，又喝了半杯茶，才在江大姐殷殷期盼的目光中走出辦公室。

“盧市長找我什麼事情？”趙珍珍站在了一進門的位置，和盧志偉離了足有三米遠。

盧志偉用探究的眼神仔細看了看她。

這個趙珍珍很奇怪，現在想想，早在好幾年前，他第一次來平城的時候，對待他的態度就有些反常，包括現在也是，是一種刻意的冷落和疏離。在上海出差的時候，有一天他帶着羅市長去吃有名的生煎饅頭，隨行的還有趙珍珍，她那天晚上做的特別絕，全程跟他講話不超過三句。

這讓他很疑惑，忍不住大膽的猜想，也許夢裏那些事情都是發生過的，但可能不是這一世，而且很可能趙珍珍也有類似的記憶，所以才會這麼躲着他！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有些不服氣了。

盧志偉笑笑，說道，“是這樣的，籌備服裝廠的事情，羅市長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讓我協助你的工作！”

趙珍珍一聽就忍不住偷偷翻了一個白眼。

既然是打着羅市長的名義，那就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而且在級別上盧志偉比她還高一級。

她特別敷衍的笑了笑，說道，“太好了！有盧市長幫忙我就能輕鬆多了，服裝廠現在已經正式立項了，需要忙的事情很多，我下午和劉廠長要去一趟設計院，廠房的設計圖紙可能還需要改一下，不過這樣的話施工現場就沒人了，陳市長曾經說過，一切土木工程都必須有人盯着，這樣才不容易出錯，不知道盧助理方不方便？“

趙珍珍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那就是不歡迎他的加入，若是識趣一點的人就會順口答應了，但盧志偉偏偏不是個識趣的人，他笑着說道，“既然這樣，我現在就派個人去接替劉廠長，讓他來市政府吧，咱們三個人碰一下頭，開個小會！”

趙珍珍深呼一口氣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盧志偉在不發瘋的時候，還是有一定工作能力的，他匆匆瀏覽了一遍劉德明的計劃書，竟然還能提出了幾個比較中肯的意見。專業方面的知識他是不具備的，討論的範圍主要是人員的招聘和管理。

時間眼看着到中午了，盧志偉笑着說道，“劉廠長，一起去食堂吃個便飯吧！”

劉德明沒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趙珍珍，後者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笑着說道，“德明，市政府食堂的師傅比咱們國棉廠的水平高多了，我讓師傅單獨做一盤蝦給你吃！”劉德明自小特別愛吃蝦，熟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兒。

盧志偉拍了一下劉德明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了趙珍珍一眼，“兄弟，真是巧了，我這也好這口兒！”

吃過飯，三個人一起騎自行車去設計院。

前幾年的時候，公務用車很少，市政府只有一輛大巴車和一輛破舊的麵包車，去年才新增了兩輛轎車，陳市長說過，這車不是誰的專用車，只要有急事兒誰都可以用。

盧志偉在京城習慣了出門用車，盧司令雖然退休了，但級別畢竟在那擺着，打個電話要車還是很方便的。因此，一開始他出門都用轎車，因為他自己會開車也不用司機，但後來用過幾次發現，和他行政級別完全一樣的張助理，除非是跟着陳市長一起出門，從來不用公務車。

然後他就學乖了，出門就借蔡助理的自行車。

至於趙珍珍，她的級別也有資格享用公務車，但她一次也沒有用過，原因無他，只是覺得自己經手的事情都算不上急事兒，現在平城大街小巷的路面都修建的十分平坦，騎自行車速度就很快了。

盧志偉本來是個急性子，開吉普車喜歡飆車，平城騎自行車也是飛快，然而今天他特意放慢了速度，幾乎和趙珍珍並排了，他瞄了一眼她，清秀的臉龐此刻綳得緊緊的，似乎寫滿了警備之意。

他嘴角扯了扯，終於忍不住問道，”趙秘書長，有一句話我想問你很久了，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啊？“

趙珍珍一愣，立即笑了笑說道，“盧市長這是從何說起？我很早之前在國棉廠工作，後來在大學工作，之後去基層待了幾年，也就最近才調回來，之前和盧市長您完全沒有交集，哪裏來的意見？”

盧志偉一愣，她這話說得異常冷淡，恨不得把他們之間現在的同事關係都給撇清了。

這態度明擺着是有意見。

雖然知道此刻不是一個好的時機，但既然把話說開了，盧志偉就想再多問幾句，沒想到趙珍珍突然放慢了速度，扭頭說道，”德明，劉主席這幾天還好吧？”

劉德明不敢打擾前面的兩個市級領導，一直默默的跟在後面，聞言趕緊往前騎了幾米，回答道，“珍珍姐，我爸他挺好的，昨天還念叨你了呢！＂

趙珍珍開心的笑了起來，說道，“念叨我什麼啊，是不是想吃我做的紅燒豬蹄了？”

老劉主席喜歡喝酒，最喜歡的下酒菜就是紅燒豬蹄。

劉德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趙珍珍瞟了一眼前面的盧志偉，乾脆將速度又放慢了一些，劉德明自然是跟她並排騎着，很快兩個人就遠遠的落在了後面。

盧志偉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有點賭氣的把車子騎得飛快，在路過一個丁字路口的時候，一輛三輪車從裏面衝出來，因為彼此的速度都太快了，車子不可避免的撞到了一起，不過，他的反應很快，立即反手一用力，人已經從車子上跳下來了。

三輪車上的中年婦女就沒那麼幸運了，她結結實實的被撞了一下，瞬間就從車子上摔到地上，而且禍不單行，腳還被倒下來的自行車砸了一下。

趙珍珍和劉德明趕到的時候，中年婦女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怒氣沖沖的指着盧志偉說道，”你這人怎麼騎車的？沒看到對面有人嗎？“

盧志偉雖然從車子上跳下來了，但也並非一點事情沒有，在跳的一瞬間，手腕用力過猛大概肌肉拉傷了，隱約有些疼痛。他無奈的笑了笑，說道，“大嫂，的確我騎得有些快了，不過，你的速度也不慢啊！”

那大嫂倒也承認，說道，“我可不是有意騎得那麼快的，我這車啊車閘壞了還沒來及修呢！”

因為有趙珍珍在場，盧志偉覺得格外尷尬，他不想在這種小事兒上浪費時間，說道，”大嫂，我這還有事兒，不如這樣吧，我賠給你十塊錢，你自己去醫院看看吧！“

中年婦女早看出來他像是個大幹部，趕緊說道，”好啊！“

盧志偉習慣性的找公文包，然而車把上空空如也，他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大概是出門有些急，忘在了辦公室里。

劉德明倒是想幫忙，但他每個月的工資都要上交給父親，平常兜里的錢不會超過兩塊，想幫也幫不上。

那大嫂看他遲遲掏不出錢來，有些不高興了，說道，“雖然咱們兩個都有責任，但你沒受傷，我可以摔了一下腳又砸了，腳面都腫得老高了，你要是不想賠，咱們現在就去派出所找警察評評理去！”

盧志偉皺着眉頭正要說話，趙珍珍從挎包里拿出十元錢遞過去。

大寶二寶現在穿鞋特別費，尤其是二寶，這錢她原本是打算給兩個孩子買鞋子用的。

盧志偉感激的沖她笑笑，說道，”趙秘書長，多謝了啊，明天我就把錢還給你啊！”

趙珍珍淡然一笑，什麼也沒說。

趁着天氣不冷不熱，王桂生很喜歡在周末的時候一個人跑到市郊去，有時候是單純的看看風景，有時候卻是尋訪民情，而且會特意選那些偏僻的村子。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很難相信，離京城不到百里，居然還會有這麼貧窮的地方。

這兩年風調雨順，村民們倒不至於餓肚子，但也就是僅僅只能填飽肚子了，除此之外，屋舍破舊，道路泥濘，甚至很多老人和小孩衣不遮體，青壯年穿的衣服也都是補丁摞着補丁。

而且這種現象不是一個村子。

京郊尚且如此，別的省市情況可想而知。

王桂生為此寫了詳細的彙報資料，但這次不是在公開的會議上宣讀的，而且遞給了他之前選擇的靠山。畢竟開放經濟屬於基本的政策路線問題，和撤銷工作組的性質完全不一樣。

他忐忑不安的等了很多天，終於如他所願，得到的好消息。

在十月底的全國會議上，他的這個建議被拿出來公開討論，最後的結果是以微弱的優勢通過了。

為此他還受到了嘉獎。

但人的慾望是無窮的，王桂生覺得自己應該收手了，而且他已經得到了明確的暗示，下次換屆之前，如果沒有意外，他的職位會再往上走一走。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思就是定不下來。

他預想過無數次，如果提交了那個方案，等待他的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