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二斤酒過師父關
那是一隻男人的手,厚實,手背上有一個圓形的疤,像是錐刀捅出來的傷,正在當中,看樣子是從手心那兒穿出來的。應當是將他的這隻手給廢了。
言照清抬眼望去,見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眼中帶笑拍着他那把人老君的刀,再笑着抬眼看他。
誰?怎麼就同他坐同一桌了?
言照清想了會兒,不覺得自己認識這個人。
但這人看他的時候面目和善,眼裏頭也不帶敵意,言照清幾乎是一瞬間就將戒備放下了。
“這是人老君老前輩的刀。”
約莫是酒意上了頭,言照清下意識地就想同這人解釋。
那人點點頭,也不說話,摸着那把刀,像摸一個許久不見的舊情人。
言照清低咳一聲,“是我們家小狐狸從火海裏頭把它搶出來的。火大極了,她像個猴子似的一下子就竄進去了,把我嚇壞了。”
言照清還記得那時候突然的心悸,瞧着那小小一個人往火場裏頭竄進去,他那顆心差點頂到了喉嚨去。
那男人抬眼看他,一邊輕輕拍着那把刀,一邊看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似的。
言照清有些不好意思,“嗐”了一聲,“我同你說這個做什麼?我先前以為她死了,就留着她若是哪天有機會還魂,興許會找我來拿她師父的刀……”
還魂等來了,還的卻是真人,他都忘了要同她發脾氣了。
言照清無意識又搓捏着手腕上的錦袋,裏頭的絲絲縷縷是阿彌的頭髮。
他那時候還在昏迷,姜竹聲找來要帶她走,她的長發在他手上拽着,她索性提劍割發,得了自由跟她師哥一同離開。
他們是這樣告訴他的。
他醒來的時候,這把長發確實緊緊被他攥在手裏頭。
斷髮,她還真是捨得。
這才是叫言照清氣悶的地方,她寧願將頭髮絞斷,也要同她師哥走。
言照清將錦袋放下,叫小二再上二斤牛肉二斤酒,同那男人道:“今日苦悶,若是有先生同我一塊兒喝酒,也是挺好的。臨北的酒就是如此,還請先生不要嫌棄。”
那男人笑着看他,也不客氣,同他一起推杯換盞,喝酒吃肉。他也不說話,言照清講起那隻小狐狸的事情的時候,他跟着言照清笑,言照清後知後覺才察覺這人怕是個啞子,說不了話。
果然,酒正酣時,那人朦朧醉眼看他,屈指在桌,敲出一串南理人才會的暗語。
她自小就是那個性子,往後你多擔待些。這把刀就是她的嫁妝,你若是對她不好,我會用這把刀殺你。
言照清怔愣,微微大張眼睛,一時之間竟然動彈不得,也不知道如何回應。只會獃著看那男人從懷中取出一個赤紅的流蘇穗子,掛上桌上那把刀的刀柄。再用手指蘸了杯里的酒,在桌上留了兩個字。
續水。
這是在告訴他,這把刀的名字叫續水。
再繾綣瞧了一眼桌上的刀,那男人站起身,飄然走到酒館外頭。
言照清心悸陣陣,霎時發了一陣冷汗,連忙站起身來跟着出去,瞧見姜竹聲從遠處快步走來,走到那男人身前,恭恭敬敬抱拳,喚了一聲“師父”。
師父?!
姜竹聲的師父,不是人老君還是誰?!
言照清急忙要跟上,跟上要講什麼,他也不清楚,但總歸是覺得要在人老君那兒留個好印象。
可人老君笑着轉頭看他,擺擺手,就自顧自雙手背在身後,往外頭去。
姜竹聲回頭瞧了言照清一眼,從上到下鄙夷打量,在他身後某一個地方多看了兩眼,沒好氣白了一眼之後,也跟着人老君去。
言照清立即返身回去取了刀,想要跟上人老君。但順着他們師徒二人離去的方向走了一段,哪兒還見他們兩人的蹤影?
嫁妝是什麼意思?人老君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言照清腦子凌亂,心裏好像知曉人老君的意思,壓抑不住心底翻湧出來的高興,可又覺得糊塗。
阿彌不是跟她師兄一塊兒的嗎?——他雖然不願意接受,但看起來阿彌同她師兄倒是兩情相悅似的,她之前也說過要嫁給她師兄。
怎的到了人老君這兒,阿彌的嫁妝就在他手上了?
言照清緊握手中的刀,刀柄上懸着的紅流蘇跟着他的心一塊兒顫動。
問了沿途的人,說是見着師徒二人往城門外去了。言照清還摸不清楚這兩人是不是要去格朗河找阿彌去,有人匆匆跟上他,低聲同他道:
“曹九台找着了,昨天天黑的時候混到了格朗河軍營裏頭。聽藏他的那人說,他的妻兒都在北游,他想去北游。”
是執金吾阿壽。
從京城傳消息來的除了宮中一個普通的內官,還有執金吾阿壽和時至。兩個執金吾是得了李二狗在李皇跟前的請求,護送那內官來的,時至護送那內官回去,阿壽就留在了臨北。
經過平溪城一役,阿壽沉穩許多,聽聞李穆川和曹九台都在臨北城,自動請纓留在臨北,要將這兩個逆賊之首揪出來。
他同曹九台也是有深仇大恨的,當年他不是差些死在曹九台手下么?
言照清思忖片刻,同阿壽道:“你仍舊留在城中,繼續找李穆川,我去格朗河,不能叫曹九台溜出去。”
阿壽踟躕,“大人的傷……”
只歇了一月有餘,他一身重傷也才好了五六成,哪兒就夠了?
“無礙。”言照清道,想着也該去找一找那臭丫頭了。她不過來,他就過去,沒什麼面子是抹不開的。
回了軍機府,提刀上馬,原朗見着他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來問他去哪兒。
言照清道:“格朗河軍營。”
原朗拊掌,笑道:“那可好了,你等一等我,我跟你一起去。聽聞北游王要用和親議和,何大那混蛋就是不讓我去,怕我添亂。哼!我那是去幫忙,怎麼就是添亂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真用那臭丫頭議和?若是我去了,北游王想要那臭丫頭?做美夢去吧!”
原朗躊躇滿志要去牽馬,被言照清用刀橫過來一攔,刀柄上的紅流蘇懸着,晃動了許久才停下來。
“什麼意思?”
言照清古怪看着原朗,語氣古怪地發問。
原朗奇怪,又恍然大悟。
“噢!還沒人同你說吶?!你瞧你今天早上急匆匆出門,我叫你也不停步。”
胸口被言照清的刀柄一打,“揀緊要的說!”
原朗皺眉,捂着被言照清敲打的地方後退兩步。
“北游王想要議和,不打了,條件是要阿彌和親嫁過——哎!言參將,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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