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是眼線
丹溪被綠珠帶到許成瑜跟前的時候,幾乎是瑟瑟發抖的。
這丫頭十四歲那年被撥到了許成瑜屋裏,到如今,也服侍了一年多了。
她原本是家生的奴才,從前跟着她娘在花房當差,清閑慣了,到了湛露來,綠珠和雲珠兩個着實調.教了好一段時間,才叫她管起許成瑜身邊添茶倒水的事情。
她不是個膽子大的人,在湛露一年多,也很少跟人紅了臉兒起爭執,連許成瑜都贊過她,倒是個難得的好脾氣,泥人兒一樣。
許成瑜端坐在禪椅上,捧了卷《孫子兵法》,這會兒書卷反手扣在小腹上,只把眼皮掀一掀,見綠珠遞眼色,她心下瞭然,稍稍坐正一些,卻不正眼瞧丹溪:“回家那會兒,我說過什麼來着?”
丹溪雙膝一併,腿窩一曲,撲通一聲跪下去,肩頭瑟縮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綠珠幾不可聞的冷哼一聲:“姑娘說了,今兒的事情,誰說漏了嘴,立時發落出去。”
“是啊,我放了話,誰說出去,就發落了——”許成瑜的尾音是往上挑着拖長了的,鈍刀子一樣,剌在人身上,生疼,“丹溪,你不是個輕狂的丫頭,平日裏我的話,你是最記在心上的,說說吧。”
丹溪驚詫,猛地抬頭:“姑娘肯聽我說?”
許成瑜笑了,那笑很淺淡,不細看幾乎看不出她唇角有上揚的痕迹:“我平素便是個苛刻的主子?”
丹溪忙不迭搖頭,連聲說不是,吸了吸鼻頭,跪直了:“是三房的沉意,她跟我是同鄉,她娘跟我娘關係也好,以前在花房當差的時候,她就經常去找我玩兒。去年我到姑娘屋裏服侍,沉意去了三房,進了二哥兒屋裏當差……”
她說這些沒用,許成瑜要聽的也不是這個,就給綠珠丟了個眼神,綠珠會意,拿腳尖兒踢她:“東拉西扯同姑娘說廢話,你還要不要在府上伺候了?”
丹溪說要,聲兒越發透着緊張:“我原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是回了家,我見姑娘去歇着,綠珠姐姐和雲珠姐姐都在,就想着去找她玩兒……”
她大約底氣不足,聲音弱了些,看許成瑜沒言聲計較,才敢繼續說下去:“她說七姑娘回了家就精神不濟,整個人蔫兒頭耷拉腦的,二哥兒還特意去看過一趟,七姑娘把人給攆了出來,弄得二哥兒也不痛快,回了屋發了通脾氣,倒白連累她們,幹什麼都要挨兩句罵,所以她就問我,七姑娘今兒跟着姑娘出門,是不是受了委屈,怎麼一回家,這個樣子……”
“然後你就告訴她,七娘在白雲居叫江蕙給擠兌了,心裏不高興,後頭我們在街上又差點兒被人擄了去,所幸得小公爺仗義援手,才安然無恙的回家來,是以七娘又受了驚嚇在後,偏我不叫七娘聲張,這口氣堵着,七娘才不高興,給了二哥哥臉色看,連累了她們跟着挨罵,是嗎?”
後面的話不必她說,許成瑜也猜得出七八成,一開口打斷了她,等到丹溪重重點了頭,她臉色才變的難看了些:“你不是故意的,可沉意她是不是有心套你的話呢?你在我屋裏服侍,從來小心謹慎,出了湛露的門,倒是什麼話都敢說了。”
她有些嘲弄,也帶着譏諷:“你拿人家當朋友,人家拿你做朋友了嗎?今日事情鬧起來,你就沒一丁點兒害怕?”
“我怎麼會不害怕……”丹心聲音哽咽着,幾乎要哭出來,“我聽說三太太打發人來叫姑娘的時候,就知道壞了,聽雲珠姐姐說了個大概,更是害怕極了,本來想着,要不要到姑娘跟前來認錯,可又心存僥倖,萬一姑娘查不到我呢?萬一姑娘根本就想不起查一查是誰說漏了嘴呢?況且七姑娘身邊兒的丫頭們,人就在三房,更有可能是她們,就這麼著,我躲在屋裏不敢再出來,也不敢到姑娘跟前來回話,直到綠珠姐姐去叫我……”
綠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恨不得那一腳實打實的踹再她身上。
本來好好地,要不是她跑去三房多嘴多舌,姑娘也犯不着為這點兒事情發愁,還費這麼多的心思。
她叫人做的糯米雞汁粥,姑娘連半碗都沒吃下,分明就是胃口不佳,要她說,都是被三太太整的這一出事兒給氣的。
而罪魁禍首,可不就是丹溪嗎?
許成瑜看綠珠邁過去了一步,沉聲叫住她:“你要幹什麼?”
綠珠是氣不過的,卻還是收了手:“現下就提了她出去,叫她娘領她家去,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心裏也沒個成算計較,留着她在咱們屋裏做什麼?保不齊姑娘的行蹤,日日一舉一動,她都說給人家聽,咱們湛露倒成了攤在太陽底下的,想想就膈應!”
這事兒換誰都膈應,可丹溪倒真可能不是故意的,也不像是被三房的人收買了,在她屋裏打聽消息的。
原本許成瑜腦子裏有過很多念頭,梁氏想分宗,自然要攪擾的家宅不寧,弄得大家都焦頭爛額的,轄制不住她,她越發無法無天,等到祖母出手料理,說不得,她也就能心想事成。
既是如此,她這屋裏,說不準還真有梁氏的眼線,今天的事情,好像也就順理成章了。
可轉念想想,便又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她擺擺手,叫綠珠往一旁站下:“她要是人家的耳目眼線,能叫你這麼輕易揪出來?你叫人去三房打聽,人家就叫你知道,是丹溪去說的這些話,這是個眼線?這分明是人家推到咱們面前來,叫咱們拿了她撒氣的。”
“姑娘?”
別說是綠珠,連丹溪自己都愣了好半天,才勉強回過神來,一抬手,拿手背抹了淚,獃獃的:“姑娘的意思是,不趕我走嗎?”
“發落了你,才正稱了人家心意,只是你也太傻了些,往後也該吃一塹長一智,出了湛露的門,這宅子裏伺候的人那樣多,別跟誰都去交心,咱們屋裏的事,張口就跟人說,叫人家算計你一次,總不能再有第二次吧?”許成瑜無奈的搖頭,又叫綠珠,“你帶她出去吧,哭哭啼啼的,倒像我是個多嚴厲的主子,成日只管拘着你們,欺負你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