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踟躕
程稚心抿了抿唇，還是據實以告：“我想去看看璟然。”
意料之中地，季宸寧聽到這個名字時條件反射地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猶豫片刻后竟然點了點頭：“好，你去吧。”
程稚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原本以為季宸寧肯定會拒絕，甚至已經在心裏打了無數種腹稿怎麼來面對季宸寧的糾纏，卻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爽快的答應了？
事過反常，程稚心心裏忽地冒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可是他答應地這麼爽快，她應該要高興不是么，怎麼心裏卻還有些淡淡的失落來着……
算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既然季宸寧今天這麼好說話，那她應該順勢快點走才對，省得等會兒這人又反悔。
程稚心加快步子離開了房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逃避季宸寧，還是在逃避自己亂掉的心。
她走的太着急，並未發現自己身後，男人的眼神漸漸沉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為之，兄弟倆的病房幾乎分屬這一層的兩端，程稚心繞着有些陰涼的走廊走到熟悉的病房中時，心情已經平復了下來。
雖然知道璟然的狀況，知道他短時間內可能不會醒來，但是看到他躺在那兒跟她那天離開時一模一樣的場景，程稚心心裏依舊染上了幾分酸澀。
這兩天她都跟季宸寧待在一起，竟然差點忘了璟然，這種行為讓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卑劣不堪。
原本，她是應該恨季宸寧的。
畢竟在一個人悲傷和痛苦的時候，都會想要尋找一個宣洩口，把自己的一腔怒氣給發泄出來。
而季宸寧就成了這麼一個對象。
可是跟季宸寧相處了這幾天，程稚心卻發現，她心中的那一分恨意，似乎沒有辦法再那麼堅定了。
這種情況讓她感到有些慌張，有些無所適從。
所以她應該對璟然好一些，再好一些——走進季璟然病房的那刻她已經定下了決心，既然現在季宸寧已經有所恢復，那麼她還是要把精力轉移到季璟然的身上來才對。
“璟然，對不起，我這幾天……有些事情耽誤了，沒能來看你，我回來了，接下來我還是會一直來陪你的，好嗎？”
程稚心坐到了床邊，輕輕地牽住了季璟然放在被子外的手。
季璟然依舊是一動不動，醫生說，他幾乎已經沒有蘇醒的可能，但是對於外界的聲音的感知應該還是有的，所以即便不知道季璟然究竟能不能聽見，程稚心還是堅持都跟他說話。
往日季璟然總是會坐在一旁聽她說話的，不管她是抱怨還是怎麼，在他帶着笑意的目光中說出來，心中總會輕鬆許多。
現在雖說季璟然不會再有回應，但只要看到對方的面龐，她就可以再找到往日那種心情。
兩人靜靜相對，病房中一時只有喁喁低談。
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期間有護士來給季璟然換藥，程稚心也是親力親為。
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回到了季宸寧出現之前的時候，只是一整天季宸寧都沒有來找她，程稚心心裏卻又有些不舒服。
可她偏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心煩意亂之下，程稚心不小心把茶水灑在了自己的身上，整個衣擺都被染得變了色。
該死。
程稚心心裏暗罵了一句，抬頭一看竟已經是凌晨了，總不能就這麼穿着濕衣服睡覺吧。
可是她原本住的病房裏的東西早已經被季宸寧偷偷摸摸地全部暗度陳倉了，不管衣服用具大多都在男人房中，如果要換衣服的話，勢必就要見到季宸寧。
可是她又實在不想穿着這套衣服休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是在季宸寧的影響之下她也變得有些挑剔和潔癖了起來，自然是無法忍受這種濕漉漉的感覺的。
程稚心抿了抿唇。
算了，反正這時候季宸寧應該已經睡覺了，她只要動作輕一點，進去把自己的衣服給拿出來就好。
心裏這麼安慰着，程稚心的腳早已邁了出去。
可等她到了病房門口，就見白色的光線從大門底下透了出來，跟夜晚昏暗的走廊燈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季宸寧居然還沒睡么？
這道光線讓程稚心一下子頓住了腳步，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離開。
深夜寂靜，就算掩着門，還是能隱隱聽到裏面談話的聲音。
“果然先生所料，何昀越一開始躲了幾天，但後面見我們沒什麼動靜膽子又大了起來，現在已經在明裡暗裏插手海城的事情了。”
是宋豊的聲音，程稚心一愣。
隨即就聽季宸寧的聲音響起來：“這人自以為是，估計認為他那一刀已經讓我重傷不治了，雖然忌憚季氏，卻又改不了這貪婪的毛病，掩耳盜鈴，想在出事前撈一筆。”
男人的聲音和着夜色與涼風，顯得格外清冷，程稚心一陣恍惚，一時恍惚覺得這幾天孩子氣的季宸寧像個夢。
不知門外已經站了個人，宋豊恭聲道：“畢竟季氏現在只剩下先生一人頂着，聽聞您出事那些原本不敢動的小魚小蝦自然都蠢蠢欲動，妄想趁這機會分一杯羹。”
季宸寧沒有說話，宋豊再開口，便帶了規勸的意味：“這段日子您總是趁着程小姐睡着后才處理公務，白天又要強打精神，本來這傷就嚴重，還不能好好休息……先生何苦這樣折騰自己的身子，不妨就與程小姐直說……”
“我清楚自己身體什麼情況。”
季宸寧驟然出聲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現在外面虎視眈眈，每個人都在等我什麼時候垮了，我若真因為這點傷小題大做，豈不是給了他們機會。”
他的聲音中聽不出情緒——或許帶着些許疲憊，但被聲音中的強勢沖的弱了，只顯出一貫的令人信服的氣勢來。
他聲音微頓了下，再開口時卻不若方才那樣強硬，帶了些不確定：“至於小心，她去陪着璟然也好……好了不說這個，海城那邊你還是要盯緊一點，何昀越後面指不定還會有什麼動作，何氏那些手段你也要小心。”
明白自家主子不願他插嘴程稚心之事，宋豊很快便將思路全轉到了工作上：“知道了。”
兩人又討論了一些別的細節，最後季宸寧說時間太晚了才讓宋豊離開。
程稚心聽到動靜，幾乎下意識的側身躲到角落裏，看着宋豊走進了電梯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來，臉上滿滿是複雜的神色。
沒想到季宸寧居然承擔著這麼大的壓力，難怪她看這人臉色有些不好，還以為是故意做出來的給她看的，卻沒想到他是真的沒休息好才會這樣。
這人段數太高，她實在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是真的，什麼時候只是裝可憐。
難怪這麼輕而易舉地就讓她離開去找季璟然了，原來也是想支開她處理工作。
程稚心站在病房門口，貝齒緊緊地咬着下唇。
可病房裏面的燈光，在宋豊離開之後卻還是沒有熄滅的趨勢。
難不成季宸寧還要繼續處理公務？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了，他的身體真的不想要了？
腦中念頭一個接一個的閃過去，程稚心糾結了片刻，終究還是橫下心推開了門。
“又怎麼……小心，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季宸寧原以為是助理又回來了，卻沒想到一抬頭看到的竟是程稚心！
他條件反射地想要把手裏的文件和電腦手起來，但是手剛一動又反應過來，這種行為未免太愚蠢了一些。
“我只是來拿我的衣服而已。”
程稚心故意不去看季宸寧，轉身走向自己的床位。
可季宸寧感覺難得敏銳了些，竟然覺得程稚心好像在生氣。但是她為什麼生氣呢……難不成是知道了自己在工作才——難道她還是有一點在乎自己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季宸寧心裏瞬間滿斥了喜意。
“你……這麼晚來，真的只是為了拿一件衣服？”
見程稚心拿完衣服之後真的直接往門口走去，絲毫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向，季宸寧忍不住開口詢問。
程稚心轉過身，淡淡地挑了挑眉，示意自己被茶水沾濕的衣擺：“不小心灑了水，所以想換件衣服，我這幾天應該都不會回來，東西我明天會讓人拿回我的房間。”
季宸寧一時啞然。
原本他以為已經感覺到了程稚心態度的轉變，這人已經不會再那麼排斥他了——甚至還願意幫他擦身子——應該是一種不錯的跡象。
可這人不過離開了這麼一天，態度卻又發生了這種翻天覆地的轉變，她方才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季宸寧下意識的想挽留對方，可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人走出了病房，隨之響起來的就是遠去的腳步聲。
他應該繼續處理公務的，可是此時卻已經沒了心情。
程稚心的冷淡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兩人的關係就像是過獨木橋一般，小心翼翼地，彷彿有一個無形的界限，讓人踟躕猶豫，生怕越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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