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9章 天意如此
這時,外面又來一個和冬陽年齡差不多的小廝,苦着臉道:“少爺,夫人的生辰就快到了,老爺又來信催你趕快回去,這已經是第三封了,再不回去老爺肯定會生氣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少年一擺手,站起身就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花彩蝶,聲音柔和,“你要是實在沒處可去,我家中還缺些婢女,要不然我回去和母親說說…”
“不!”花彩蝶脫口而出,她下意識地拒絕了,她是海盜的女兒,為大海而生,大海是她的靈魂,她的血肉,離開了大海,她怎麼生存?怎麼復仇?怎麼奪回自己的一切?
冬陽原本就覺得這姑娘來歷不明,怎能輕易帶回府中?可少爺大發慈悲,她居然還不領情?頓時臉都黑了,“哎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啊,我們少爺好心…”
“冬陽!”少年倒是不介意,“我看這位姑娘應該有難言之隱,人各有志,不可強人所難。”
花彩蝶只低着頭哽咽不語,她心中有太多仇怨,太多憤恨,無論有多苦,她也要留在海上,要她苟且偷生,還不如死了。
這時,外面忽然響起激烈打鬥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另一個小廝探頭出去看,瞄見十幾個海盜模樣的人正衝進客棧,見人就殺。
冬陽臉色大變,“糟了,這裏海盜眾多,一定是我們剛才露財,讓海盜盯上了,少爺快跑!”
花彩蝶心頭一緊,三步並做兩步跑出去看,果然是殺人越貨的強盜,確認不是聶鎮雄的人之後,她又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就提了起來,若是暴露了自己和妹妹的行蹤,傳到聶鎮雄的耳朵里,也是凶多吉少。
正在她猶豫的時候,只見那少年忽然飛身而起,瀟洒地抽出隨身佩劍,就和強盜打做一團。
沒一會的功夫,就聽到慘叫連連,那些見人就殺的海盜竟然盡數死於少年劍下。
花彩蝶訝然地看着少年卓絕的身手,驚得目瞪口呆,卻聽到冬陽大叫,“強盜越來越多了,少爺,好漢不吃眼前虧,快走啊!”
少年本來不肯走,可聽到冬陽迫不及待地說,“夫人還在府里等着你回去過生辰呢!”
少年被冬陽死死拉着,急切之下不忘回頭提醒花彩蝶,“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快走!”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裏了,往常她最喜歡來這個小島買些姑娘家用的東西,心底立時有了打算,“恩公快走,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麼打算?”少年有些意外。
“少爺快走吧,來不及了!”冬陽和另外一個小廝死命地拉着公子就往外跑!
少年見花彩蝶執意不肯跟他一起離開,“也好,這裏有兩百兩銀子,你們姐妹拿上用吧!”
陌生少年的恩惠,讓經歷過親人背叛滋味的花彩蝶剎那間哭出聲來。
但情況緊急,不容耽擱,少年很快就被冬陽拉走了,此時不是傷心感動的時候,花彩蝶猛地一擦眼淚,望着塞到她手中的銀兩,抱起還在昏睡的妹妹,從一處角門鑽了出去。
就是靠着少年慷慨贈送的兩百兩銀子,花彩蝶和妹妹才沒有餓死,而且逃避了聶鎮雄的追殺,隱姓埋名活了下來,歷經千辛萬苦,才有了今日的花彩蝶和雲霄公子。
時隔多年,花彩蝶並沒有忘記當年救了她和妹妹的少年恩公,但天大地大,人海茫茫,當時也僅僅只有一面之緣,想要找到故人,談何容易?
她只能在心中記着那個陌上人如玉的少年,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年的意氣少年,竟然就是今日名震天下的江夏王?
花彩蝶激動得雙肩顫慄,她是聶鎮雄的軍師,早已經修鍊出波瀾不驚的定力,可此刻竟全然失態,猛地一把拉住江夏王的手,“恩公,真的是你?”
可是,在沙場上所向披靡的江夏王,此時見花彩蝶激動得不能自已,一時竟然局促不安,林歸遠和楚曜二人見狀,皆忍住笑不敢笑。
江夏王咳嗽兩聲,以掩飾自己的不自然,連雲兒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當時還小,自始至終都沒有見過那個少年,只聽姐姐說起,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
花彩蝶沉浸在極度的驚喜之中,哪裏顧得上江夏王的不自在?“恩公你知道嗎?我這麼多年一直在找你,可我只記得你身邊那個叫冬陽的小書童,這是我僅有的線索,可無論我怎麼查,也都沒有收穫。”
“冬陽他…”江夏王神色微微一黯,緩緩道:“戰死沙場了!”
“抱歉!”花彩蝶忙道,冬陽雖風風火火,卻心直口快,這麼年輕就以身殉國,實在可惜,她也黯然道:“多年來,我們姐妹最想報答的便是恩公的救命之恩!”
江夏王終於找到機會獲得自由,抽回了自己的手,平靜道:“我當年便說過,救你們只是舉手之勞,並不需要回報!”
“恩公品德高尚,義薄雲天,但我們姐妹受了這麼大的恩惠,不能不報!”花彩蝶堅持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女大十八變,時隔十七年,連聶鎮雄都認不出這個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就是當年差點死在他刀下的姑娘,而當年王爺僅僅只見過她一面,為什麼一眼就認出來了?
花彩蝶明顯感到這個問題一問,屋子裏的氣氛就變得怪異,楚曜想笑不敢笑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古怪,而林歸遠卻別開頭去看別的地方,裝作沒聽到。
雲兒也目不轉睛地盯着江夏王,卻見這位東瀾的守護神臉色再次不自在,低頭飲酒,轉移話題道:“這酒不錯!”
花彩蝶並不懷疑江夏王說的是假話,一則此事並無其他人知曉,二則以江夏王的本事,根本沒有必要編造出這樣一段故事,而且細看下去,發現他眉宇輪廓隱約透出當年神韻。
她本能地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只是好奇,連聶鎮雄都認不出來,只有一面之緣的他是怎麼認出來的?
雲兒見江夏王十分尷尬,緊緊地盯着江夏王,“王爺莫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咳咳!”江夏王差點被酒水嗆到了,給楚曜使了一個眼色,可沒想到,向來以機靈著稱的楚曜這次卻視而不見,若無其事地和林歸遠相談甚歡,“這道深海魷魚味道不錯!”
“王爺?”雲兒的眼睛一眨不眨,“莫不是你和我姐姐…”
“沒有!”江夏王橫了一眼那兩個沒良心的傢伙,現在是指望不上了,心底盤算着回去之後要軍法處置,輕咳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當年救人的時候,無意間看到花當家脖子上有一塊形狀特別的胎記。”
花彩蝶和雲兒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江夏王能認出她們,姐姐后脖子上有一塊月牙胎記。
當年跳海自盡,江夏王捨身相救,水下情況危急,自然顧不得那麼男女大防,所以看見了姐姐頸脖下方的胎記。
難怪楚曜和林歸遠都笑得那麼詭異,雲兒見姐姐也不禁臉紅了,故作不知,饒有興趣道:“那王爺是什麼時候再次看見姐姐胎記的?”
“凌雲島設宴之時!”江夏王已經恢復正色,不見絲毫輕浮之態,橫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亂的楚曜。
楚曜心頭一懾,若真惹怒了王爺,那可不是好玩的,忙為王爺解圍,“花當家可還記得當時我劫持安老大的時候,你剛好轉了一下身,風吹起你的頭髮,我也是無意間瞥見的。”
花彩蝶明白了,她的胎記在頸脖下方,平日可以被衣裳擋住,但那日穿了一件低背長裙,墨發也可遮住白皙的頸脖,卻不想風大吹起長發,這般不起眼的細節,卻被楚曜看見了。
雲兒見姐姐還沉浸在不能自抑的激動之中,微微一笑,舉起酒杯,“看來我們姐妹和王爺真是有緣,姐姐,我們敬王爺一杯!”
花彩蝶端起酒杯,多年夙願達成,她止不住淚水傾瀉,“王爺,我花彩蝶攜妹妹雲兒在此敬你一杯,王爺對我們姐妹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楚曜知道又該自己出場了,“王爺發現花當家就是當年從海里救上來的姑娘,又發現雲霄公子其實是女兒身,再加上你們的年齡,順理成章想到了當年那對姐妹,後來我們徹查聶鎮雄的時候,發現他是篡位的,當年曾追殺過一對姐妹,這些細節只要對上,那麼花當家和雲霄公子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想不到自己和妹妹精心佈置的復仇計劃,在江夏王面前竟然一覽無餘,花彩蝶百感交集,“多謝老天開眼,讓我們姐妹再見恩公,看來這一切都是天意!”
楚曜笑道:“所以雲霄公子來找王爺的時候,王爺就已經明白你們的計劃,就是要利用安老大之手除掉聶鎮雄!”
花彩蝶說得沒錯,因為聶鎮雄自己是篡位的,所以對其他人疑心極重,哪怕是為鎮雄幫立下過汗馬功勞的花彩蝶,他依然抱有極重的戒心。
而只有在他成了喪家之犬之後,花彩蝶挺身而出為他解圍,才讓他徹底全心相信花彩蝶,也終於走上了死亡之途。
其實,以花彩蝶的聰明,並非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但她要聶鎮雄血債血償,嘗一嘗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連多年辛苦打拚下來的江山也要盡數化為烏有,這才是對聶鎮雄最好的報復。
江夏王來了凌雲海域之後,花彩蝶和雲兒敏銳地意識到這是個機會,所以雲兒密見江夏王,將降龍幫的海圖拱手相贈,這些都是他獻給江夏王的投名狀。
本以為江夏王會被自己的目的所迷惑,以為她志在借江夏王之手打擊降龍幫的氣焰,卻不知,江夏王一早就看穿了她們姐妹的意圖。
見被人說穿了,雲兒頭一次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以為自己的目的隱藏得天衣無縫,殊不知被王爺盡收眼底?果真是班門弄斧,見笑了。”
“雲姑娘何須自謙?”江夏王緩聲道:“雲霄幫有今日,那也是姑娘一刀一劍拼出來的,本王也只不過是湊巧發現而已。”
花彩蝶望着江夏王鋒銳的稜角,當年的星光少年,一晃十數載,如今已經成了左右乾坤的人物,“王爺是做大事的人,依我看,王爺此番來凌雲海域,目的不僅僅在於保護東瀾商隊的平安吧?”
楚曜和林歸遠雙雙挑眉,花彩蝶在仇人眼皮底下生存這麼多年,果然不是簡單人物,所有人都以為王爺不過是為保商船平安,只有他們最親近的人才知道,王爺這樣的蓋世英豪,他的宏圖遠志可不僅僅限於此。
雲兒心頭一震,她也隱約猜到了,但見姐姐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心中還是震驚不已,眼睛一眨不眨地鎖定江夏王。
江夏王面不改色,一雙深沉的俊眸望向花彩蝶,“那麼依你看,本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氣氛再次變得有些緊張,花彩蝶的眼睛閃了閃,一字一頓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王爺真正的目的是稱霸凌雲海域!”
不僅楚曜和林歸遠心口一緊,雲兒更是大吃一驚,駭然地望向江夏王。
凌雲海域三足鼎立多年,期間經受了無數次外敵的進攻和挑釁,依然巋然不動,這是海盜的樂土和天堂,誰都沒有想到,以陸地打仗而著稱的江夏王竟有如此野心?
海上所有人都認為凌雲海域的霸必定是三大幫派之一,也可能誰也當不了真正的霸主,而可以長期地保持平衡,相互掣肘。
見過大風大浪的雲兒好一會才從震驚中走出來,見江夏王神色從容自若,姐姐也說得十分自信,她終於明白,十有八九讓姐姐說中了。
江夏王想做海上霸主?
花彩蝶緊緊地盯着江夏王,不放過他表情的任何細微波動,可江夏王是何等人?無論花彩蝶怎麼看,他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不過,也唯有這樣光芒萬丈的男人,才會有在別人看來如同異想天開的野心?
短暫的沉默過後,江夏王劍眉微揚,饒有興趣,“何以見得?”
“直覺!”花彩蝶也說得乾脆。
楚曜和林歸遠的眼睛都緊緊鎖定姐妹二人,如今一個是雲霄幫的幫主,一個是鎮雄幫的幫主,王爺想要稱霸凌雲海域,自然繞不開這兩姐妹。
江夏王忽然一笑,很少笑的男人其實笑起來十分好看,“那麼你意下如何?”
他問得如此意味深長,讓花彩蝶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在洞悉江夏王真正目的的時候,她也有說不出的震驚,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多心?
但海上近日連續數次大戰,三大幫派都損失慘重,才讓她終於確認,江夏王才是背後真正謀篇佈局的人,同時力挫三大幫派,自然是為了獲得他們最終的臣服。
雲兒看着這個霸氣縱橫的男人,凜然道:“我們姐妹的命都是王爺救的,沒有王爺,就沒有我們姐妹的今天,如果王爺…”
江夏王卻抬手,制止了她後面的話,從容而溫涼,“本王已經說過,救命之恩,只是舉手之勞,本王還沒有到要以救命之恩相挾的地步,不過是在商言商。”
對方的高義,讓雲兒立時有種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花彩蝶見狀皺眉道:“雲兒,不可對王爺無禮!”
“無妨,雲姑娘不過是說出了心裏話而已!”江夏王不以為意,“本王從不強人所難,本王可以等。”
稱霸凌雲海域,是天下各國從來都沒有想過的宏圖壯志,但江夏王卻有這樣無與倫比的霸氣與底氣。
花彩蝶和雲兒對視一眼,雲兒率先開口,“此事事關重大,不知王爺可否容我姐妹二人商議一番?”
江夏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三日之後,我在水師衙門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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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雲兒連拉帶拽地拉回房間,花彩蝶知道她素來不是這樣毛躁的性子,詫異道:“你怎麼了?”
“江夏王的事,姐姐怎麼看?”雲兒急急問道。
花彩蝶想起那個胸懷凌雲壯志的男人,“若他真有此意,恐怕也沒什麼人能阻止他。”
雲兒卻撲哧一笑,“看樣子姐姐很崇拜他?”
花彩蝶怔愣,“雲兒,你那時還小,沒見過他,當年若不是他奮不顧身救了我們,我們早就葬身大海了,他可以不圖回報,但我們凌雲海域的人,恩怨分明,不可不知恩圖報。”
“我又沒說不知恩圖報?”雲兒眼底閃過狡黠的笑容,“當年他於我們有救命之恩,如今雖說是各取所需,卻也算是助我們報了血海深仇,我雖是打家劫舍的海盜,卻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姐姐放心!”
花彩蝶若有所思,她知道雲兒心中的顧慮,雲霄幫是她親手打下的江山,原本距離稱霸海上只有一步之遙,現在卻又來了個光芒耀眼的男子,無疑是給她們出了個天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