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一新生
上世紀八十年代,大學生是令人羨慕的天之驕子,考上大學,就等於提前端上了鑲着金邊兒的鐵飯碗,畢業后,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和大型國企任由選擇,不必為就業、生計發愁。來自北方城市青山的青年鐘山,就幸運地成為天之驕子中的一個。而且,鐘山考取的江城大學是全國重點學府,更是鐵飯碗中的極品。
綠皮火車到達終點站江城時已近半夜,此時的江城正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鐘山中等身材,劍眉虎目,穿一身當時流行的米黃色西裝,腳上是棕色的三接頭皮鞋,一搭眼就能看出是大學生中家境比較殷實的。一路硬板火車坐下來,這套母親為即將上大學的兒子特地去裁縫鋪量身定做的西裝,上火車時看起來還十分挺括,下車時已經揉搓得皺皺巴巴了。
車停穩后,火車門打開,鐘山提着行李箱隨熙熙攘攘的旅客走下火車,步出站台,斜挎着書包,胸前掛着一把木結他,頭髮有些凌亂,像個流浪歌者。而且,鐘山從家裏出來時早晚溫度已經降至個位數,而江城此時的戶外溫度是28℃,潮濕悶熱的天氣搞得他滿頭大汗十分狼狽。
第一次離家遠行,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坐下來,鐘山感到渾身疲憊,周遭亂鬨哄的場面更是攪得他眼花繚亂頭暈目眩。按照大學錄取通知書上的指引,他頗費了一番周折,才終於找到立有“江城大學”標牌的接站處。
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子女同學熱情地迎上前來,問:“是江城大學報到的新生吧?”
鐘山像走失的孩子終於見到親人般連連點頭。
“哪個專業的?”
“新聞學。”
“呵,小學弟嘛!我是你上一屆的學姐何荷,認識一下吧!”
面對何荷學姐伸過來的右手,鐘山慌亂地放下手中的行李箱,迎上前去,輕輕與之相握,竟然表現出有些害羞的樣子。
“學弟,請稍微再等一小會兒,等車湊滿了,咱就出發!”何荷學姐言行舉止透着幹練。
又等了兩趟火車進站,報到的同學已經有十幾個了,何荷簡單數了下人數,揮了揮手,說了聲“出發”,一行人跟在她的後面,上了車站廣場邊停着的一輛白色中巴。
雨中江城的夜晚燈光璀璨,夜半時分,馬路上行人車輛都很稀少,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影投放在積水的路面上,給人以如夢似幻般的感覺。恰好這時鐘山也疲憊了,坐在車裏,半睡半醒之間,看車窗外的景緻是朦朧的美麗。
鐘山被剎車的慣性晃醒時,中巴已經開進了江城大學的宿舍區。同學們提着各自的行李下車,鐘山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按照錄取通知書的指示,在學姐何荷的引導下,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五舍405室。
爬上四樓,推開405室的房門,屋裏的日光燈還亮着,已經有三位室友先他到了,兩個已經在蚊帳里酣睡,另一個正忙着打理床鋪,見鐘山進來,忙輕聲熱情地說:“室友好,認識一下,我叫鄧家國,從九江來的。”
鐘山說:“你好,我叫鐘山,來自青山市。”
鄧同學驚訝地說:“鐘山?你是跟江城前世有緣嗎?江城有一座名山就叫鐘山。”
鐘山笑了,說:“世界上碰巧的事還真有。”
鄧同學是當天上午到的,學校、系裏和宿舍的情況已經基本摸清楚了。他說他們這一屆中文系共有漢語言文學和新聞學兩個專業兩個班級,他們這一批新聞專業學生,是恢復高考後江城大學招收的第一批,共25名同學,來自全國九個省(市),其中男生13名,女生12名,差不多是各佔一半。他們這一屆的輔導員老師叫萬達民,是江城大學中文系應屆畢業生留校的,與鄧家國是江西老鄉,按鐘山的年齡算,只比他年長兩歲。他們寢室共7個人,來自五個省份,年齡最大的是鐘山,最小的是來自廣東的徐建設。鄧同學又說,現在全國新聞專業人才稀缺,他們畢業後分配去中央新聞媒體工作應該沒有問題。
聽鄧同學一番介紹,鐘山覺得有點慚愧。他高考前報志願時只是一時衝動選的江城大學新聞專業,只想離青山遠一些離父母遠一些,有機會要找尋自己意念中的生身父母,事先根本沒有做這些功課。還有一點感到小小自卑的是,因為自己貪玩兒荒廢了兩年學業,耽誤了兩屆高考,以至於成為寢室里的老大。這一切只在他頭腦中一過而已,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睏倦。鄧同學也發現鐘山萎靡不振的狀態,忙說不跟你多聊了,你抓緊休息吧,過一會兒天都亮了。
鐘山託運的行李要第二天上午才能拿到,鄧同學熱情慷慨地把自己的褥子借給鐘山,說鐘山你先墊着眯一覺吧,一路上一定累壞了。
鐘山道了謝,找到標有自己名字的靠窗子的下鋪,把借鄧同學的褥子鋪展在木板床上,卸掉身上顯得厚重的西服襯衫和襯褲襪子,只剩下背心和短褲,去水房用涼水匆忙洗了把臉沖了沖腳,擦乾,回到床上倒頭便睡,也顧不得鍥而不捨地圍着他團團轉的嗡嗡嚶嚶的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