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噓…昭陽宮
對於入宮這件事,霍嬌一直是視死如歸。
碧瓦高牆,金檐勾頂,這是天底下最富麗堂皇的地方。
到了皇宮之後,霍嬌便開始難受了,根據聖上的旨意,她被賜居在了昭陽宮的一個偏殿。宮裏的張嬤嬤說,正殿是先前宮中一位極其受寵的嬪妃住的,只是後來薨了。
霍嬌噤了聲,望着滿臉皺褶的張嬤嬤,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如何薨的?”
張嬤嬤臉色驟變,她謹慎地看了一眼周邊,然後壓低聲音對霍嬌說道:“姑娘知道有這回事就行了,莫要多問,也切忌去問別人——這是宮裏的大忌,任誰都不敢提的。”
“自那妃子薨了之後,居這昭陽宮的,您可是第一人。”
“謝張嬤嬤提點。”霍嬌看到張嬤嬤這麼極其認真的表情,遂沒再敢多問。
她望着這黛瓦高牆,忽然開始想念霍府的日子了。
在幾個小太監和彥九的打點下,偏殿很快就被收拾的煥然一新,再擺上些瓶瓶罐罐,整個房間雅緻極了。
故傍晚時分皇帝跟前的小太監前來宣旨時,都懷着讚賞的目光點了點頭,
“霍家長女霍嬌,因才貌出眾,秀外慧中被朕納入宮中,鑒於該女子品行端正,賢良淑德,故封七品貴人,賜居昭陽宮偏殿,畢。”
霍嬌分明看到,當宣旨的小太監念及品行端優時,目光滴溜溜在她身上打量了幾圈。
“霍嬌接旨,謝主隆恩。”霍嬌伏地一拜,那個目光讓她心裏跟明鏡似的,不用問也知道先前的謠言傳進皇宮了。
這皇帝是有多大的執念,這樣的女人也要。
霍嬌心生鄙夷。
她目光不自覺瞥向桌子上放着的那個簪子,大抵是以後見不到了。
這般想想霍嬌心裏竟然生了幾分酸楚。
“對了,霍貴人,皇上帶着黎妃娘娘下江南去了,約摸着三日之後才開始返程,您今晚就不用備寢了,早些休息,奴才們就不多叨擾了。”小太監說完,甩了甩俯身,帶着一干人退了出去。
他不在這裏幹嘛現在把我召進宮,霍嬌聽完有些憤懣,他雖不喜這個皇帝,但此時卻有了一些獨守空房的感覺。
霍嬌把那柄簪子壓在了枕頭底下,舟車勞頓一天,卧在榻上很快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夢境定格在紫禁城。
枯木成堆,到處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碧瓦高牆也像是高聳的囚籠,讓人拚命想逃離。
霍嬌明知這是夢,可就是忍不住的恐懼,她拚命地掙扎想讓自己醒來,奈何這夢魘就如同一個漩渦,將她牢牢捆住,動彈不得。
殿外迴廊中,一記重重的耳光聲赫然響起,撲稜稜一陣,驚起了宮牆外的幾隻灰雀。
霍嬌放棄了掙扎,腳步不自覺的朝着聲音所起處走去,宮徑深深,越往裏走越陰冷,不知何時,眼前出現了這麼一副畫面。
衣着錦繡華服的一個模糊的人影跪坐在地上,臉上是血是淚分不清。
“皇上不要,娘娘是冤枉的。”旁邊的婢女凄厲的哭了起來,伴着天空中彷彿蘸了血的殘陽,說不出的悲愴。
“拖下去,整個昭陽宮,鞭屍。”餘音挾着哭聲,縈盪在皇宮的每個瓦棱屋檐,久久彌散。
聽到昭陽宮二字,霍嬌渾身一顫,難道這是張嬤嬤口中的那個薨了的妃子?
夢仍在繼續,威嚴的皇帝冷哼一聲,甩袖就要離去。
只是當皇帝路過她身邊時,一股寒涼之氣鋪面襲來,宛如從十二月的冰窖中湧出,令霍嬌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婢女和地上的華服女子抱作一團,尖銳的哭聲彷彿將心臟都要撕開一個口子。
霍嬌的目光不自覺落在了華服女子身上,雖然她的身影模糊一片,面容也陰晦至極,看不真切,但霍嬌總覺得,她是自己今日這場夢魘的根源。
猶豫再三,最終好奇戰勝了恐懼,她一步一步朝着地上的女子走去。
忽然,又是一陣“撲稜稜”的聲音,一隻黑色的烏鴉拍打着翅膀朝着霍嬌撲了過來,霍嬌尖叫了一聲抱着腦袋蹲在了地上。
乳母曾說過,烏鴉盤旋在空中,是人將死的徵召。
難道……
驚魂未定的霍嬌猛然抬眼,望向離自己幾步遠處的華服女子。
夢境亦真亦幻,縱使這麼近的距離,霍嬌依然看不清那女子的臉。
她爬起身,踉蹌了幾步往女子那走去,當她伸出手想放在女子肩頭時,卻意外的發現她的手可以穿透地上女子的身體。
都是假的。
霍嬌忽然清醒。
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霍嬌放棄了窺探,她轉身就想逃,她要逃出這幽深的宮苑,逃出這噬人心智的夢魘。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她剛走幾步,身後的一切便都安靜了,緊接着夢境的漩渦又出現了,不由分說的將霍嬌整個人給卷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霍嬌有了意識,她昏昏沉沉的睜眼,發現自己在一個荒郊,遍地的屍骨腐肉,黑壓壓的烏鴉盤旋在上空,硝煙之氣四處瀰漫。
霍嬌心中大駭,捂着胸口連連後退,卻在不經意間被一團不知名的物體絆倒。
惡臭味被吸入鼻腔,霍嬌倒在地上簡直要作嘔,過了一會她才緩過神去看剛剛絆倒自己的東西。
是一張破舊的竹席,底下露出了遮掩不住的一塊布料,艷麗奪目,霍嬌一眼就認出,這是剛剛那位跪在地上的“娘娘”的衣服。
難道下面是……
霍嬌忍着鼻尖的惡臭,伸出了手,她想要掀開席子,看看這個讓自己一連數日都夢到的女人,到底是誰。
霍嬌屏住氣,當她的手指觸碰到席子的那一刻,就像被利刃刺到一樣痛。
夜夜夢魘纏身,且都是夢到同一個女人,其實有幾個瞬間,她已經猜597出了這個女子的身份,但她只是不願承認,而如今只是一席之隔,她卻猶豫了。
“你身上留着悍將的血,你怕什麼!”霍嬌咬着牙對自己說。
下一秒,霍嬌把席子一揚,看到了此生無法忘懷的畫面。
從前只聽聞過鞭屍一詞,卻不知如此殘忍,只見席子下面的人,胸膛以下的衣衫被打的破布襤衫,依稀可見裏面已經皮開肉綻,幾處還露出了森森白骨,半張臉也已經腐爛的不堪,白花花的蛆穿梭其間,而另外半張臉,怒目圓睜,直勾勾的盯着霍嬌。
“啊——”霍嬌猛的從床上坐起來,驚魂未定的喘着粗氣。
彥九揉着惺忪的雙眼小跑了過來,顯然她這一夜也沒睡好,看到坐在床邊一臉駭色的霍嬌,她立馬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她撫上霍嬌濕透了的背:“嬌娘不怕,我在這裏呢,天亮了還得去太后那裏請安,您再睡一會,我去給您拿件乾淨的裏衣。”
換上了新的裏衣,沒有了方才濕漉漉的感覺,霍嬌反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了。
她伸手在枕頭底下摸索起來,直到指尖傳來那冰涼的觸感,她才穩了穩心神,又小睡了過去。
天露魚肚白時,掌事的張嬤嬤傳來消息,說是太后最近乏的厲害,晨省改為了下午的暢音閣聽戲了,各位嬪妃屆時務必到場,太后喜熱鬧。
霍嬌只聽到了前面的不用請安了,然後倒頭在床上睡了過去,其餘的一概沒聽進去。
張嬤嬤咂舌。
彥九稍帶歉意的解釋:“貴人昨個夜裏沒睡好,張嬤嬤勿見怪。”
張嬤嬤又囑咐了幾句下午該注意的事宜,然後搖着頭走了。
暢音閣離昭陽宮並不算遠,下午時分霍嬌讓彥九提前喚來了張嬤嬤,盤了一個低垂的髮髻,又略施了一些粉黛,昨個宮裏頭有幾位娘娘差人送來了一些綢子玉器,霍嬌隨手挑個一個翠鐲子,又着了一身鴇色長裙,才起身往暢音閣走去。
路上張嬤嬤念叨了一路宮中的瑣事,好讓霍嬌心裏有個警醒:當今盛寵的是長樂宮的黎妃,就是此次陪皇帝下江南的那位,當初差點就成了皇后,可惜那時宮裏剛有白事,群臣極力反對,這事就罷了。
“不過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心裏都是把她當皇后看的,”張嬤嬤一邊走着一邊說,“好在她這幾日不在,那位娘娘可了不起,平常日子裏的妃嬪見了她都要繞道走,更遑論你這個方入宮的貴人了,縱使你家世再優越往後行事還是要謹慎些。”
霍嬌眨了眨眼睛,她只覺得黎妃這兩個字莫名耳熟,彷彿在哪裏聽過一般。
“對了張嬤嬤,”霍嬌忽然響起自個昨夜裏的夢,她疾走兩步扯住了前面嬤嬤的袖子,斟酌着問道,“您說昭陽宮那位妃嬪的死是大忌,敢問張嬤嬤,先前在昭陽宮薨了的那位妃子可是死於鞭屍?”
張嬤嬤聽後腳下一怔,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臉上青了又白:“您從哪聽來的這個?老奴不是勸過您這事休要再打聽嗎。”
她心知張嬤嬤是好心,於是便開口解釋道:“這是嬌娘昨夜裏做的一個夢。”
雖然沒有得到正面答案,但霍嬌一看張嬤嬤這等反應,心下便明白了幾分。
午頭的日光正足,洋洋洒洒的落在這幽長的宮道上,霍嬌眯了眯眼,望向神色不定的張嬤嬤。
張嬤嬤目光閃躲,加快了腳上的步子:“不管是夢還是什麼,都是些陳年往事了,你方入宮,往後的路還長着呢,沒必要去考究這些。”
霍嬌一聲不吭跟在後面,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暢音閣里氣派恢弘,一個高搭的戲台對立着正門,重重帷幕低垂,台下是擺的井然有序的一席座椅,其餘兩面的二樓各盤着兩條迴旋的長廊,接通一樓,四根雕花紅木柱子屹立在閣中四角。
霍嬌進來后的第一眼便覺得,這地方竟與競春樓有幾分相似,只是規模和裝飾比競春樓華麗了幾倍,好歹是皇家的御用之地。
一體態雍容的華服婦女坐在了正中央,滿頭的金釵玉翠,身旁圍了一群鶯鶯燕燕,那大抵就是太后與后妃們了。
俗話說后宮裏的女人陰險狡詐的厲害,霍嬌並不想上前去參和,可越不想找事事就越是容易找上門來。
人群中不知道那個眼尖的嬪妃瞅到了霍嬌,簇擁着宮女風情萬種的走了過來,帕子一揚,嬌聲道:“這位妹妹瞧着甚是眼熟,莫不就是方入宮的霍家女?”
一聲嬌笑,霍嬌暗叫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