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霍嬌娘
前言:嬌娘姓霍,年方十五便在這京中出了兩次的名,第一次是那南越貴胄聽聞這京中有一個絕色美人,不遠萬里前來提親,卻在見到嬌娘本人時,倉皇而逃——絕色是不假,只因這美人的神智宛如六歲孩童。第二次,便是在甫滿十五這天,霍家失水,嬌娘在大火中被人救出,昏迷了數日醒來時恍若脫胎換骨......
競春樓里,窈窕的佳人披着薄如蟬翼的細紗,在高閣上肆無忌憚的扭動着腰肢,琴瑟環身,她赤足踩着每一個節拍,身旁紅綢輕輕垂落,在看客們的灼灼目光中,她忽的伸手抓住一根紅綢,極快的在腕間纏了兩圈,隨後自二樓一躍而下。
現場一片窒息,當人們緩過目光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一樓的高台上。
鬆開紅綢,伴着琴音翩翩起舞,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台下一片雷鳴。
衣衫半落,回眸一瞥媚千嬌。
周圍幾度轟動,坐在角落中的一個紫衣男子抿了口茶,雖一直不語,但難掩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來的貴氣。
擱盞,眸光又重新落到台上人的身上。
正當所有人沉醉其中的時候,忽然門口處傳來了一聲雄厚的怒喝。
“胡鬧!”
琴聲戛然而止,人們在不約而同的望向門口,紫衣男子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眉,面色冷的如窗外朔風,不知是誰這麼沒有眼力見,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毀了他的興緻。
“簡直是胡鬧!”霍荻一聲怒喝,指了指霍嬌,氣的連鬍子都在顫抖,他實在意想不到,他霍家的千金,竟在這種地方載歌載舞。
霍嬌停下舞步,早在聽見那聲胡鬧時,她就已經知曉了來人是誰,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怒氣沖沖的霍荻,和滿臉無辜站在霍荻身後打望着她的彥九。
那眼神彷彿是在說:我是被逼的。
霍嬌皺眉看她一眼,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莫要透露出去她的行蹤,還是泡湯了。
知道今天是躲避不了了,霍嬌素手理好衣衫,準備認命,可在她下台之前競春樓的梁媽媽已是堆了滿臉笑容迎了上去。
香肩半露,一步一扭:“喔呦,這不是霍大將軍,你今個可有空......”
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霍荻帶來的隨從架到了一旁,本來座下憤懣的看客一聽來人的身份,頓時再沒了半分不滿的神色。
霍家可是先帝時一手護佑魏氏稱皇的開國元勛,就算新帝即位霍荻也仍舊是朝中重臣,手握十萬兵權,良田府邸萬畝不計,在京中獨佔鰲頭,這是任誰都不能撼動的事實——誰敢跟霍家過不去!
見看客們的目光瞬間沒了方才的氣焰,紫衣男子冷哼一聲,呷了一口茶,從袖中掏出一柄雕了花的和田玉簪,眸光不再在霍嬌身上流連,而是淡掃了一眼霍荻,輕聲喃道:
“日後怕是再難於此處瞧見她了。”
鳳眸微眺,眸光再觸及台上人時,深邃之中竟生出了半分溫情。
霍嬌攏好衣服,面色不驚的趿了繡鞋走下台,俯身到霍荻跟前拜了一拜。
“爹爹今日好生的興緻。”霍嬌眉梢帶着笑,依照往日霍荻的作風,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屑於來這種場合的。
彥九在霍荻身後翻了個白眼,死到臨頭了這說的是什麼糊塗話。
“若不是來尋你,我會來這種地方?”霍荻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看來他的確是怒極了,一雙手顫巍巍地揚起又狠狠地放下。
“不知羞恥的東西!”不顧周遭的目光,霍荻唾了一口,甩袖離去。
一行家丁緊隨着離去,等人前腳一走彥九立馬小跑過來扯住了霍嬌的袖子,淚眼朦朧的說:
“嬌娘,老爺說要是不交代你去了哪,就把我許配給後街巷子裏的王二麻子......”
霍府前堂,霍嬌低頭跪在地氈上,來不及回房更衣,她身上依舊穿着方才競春樓那套露骨的紗裙。
霍荻覺得大損臉面,這一路上都臉色鐵青着,當初收到那南越人的退婚帖都沒有今日這般讓他難堪,於是方才甫一回府,霍荻便遣掉了前堂所有的家丁僕人,獨留了霍嬌一伏地懺悔。
看着霍嬌一臉虔誠的低頭思過,霍荻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氣,坐在上座一聲不吭的悶頭抿茶。
而霍嬌此刻心裏卻如一頭小鹿在裏面砰砰亂撞般,她手中緊握着一柄簪子,反覆思索着這個簪子是何時落入自己衣間的,若不是方才跪下時這個簪子掉落,她眼疾手快的將它撿了起來,恐怕現在都尚未發覺。
莫非是......
霍嬌的眼睛滴溜一圈,想起了接連兩個禮拜都來捧場自己的那個男人,紫衣華冠,霍嬌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見到生的那樣好看的男子,眉目如畫,卻帶着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一舉一動,明明是個溫潤如玉的公子卻美的不食人間煙火。
會不會是他呢?
霍嬌心裏甫一生出這個想法臉就熱辣了起來,她甩了甩頭,把這個想法扼殺在了萌芽中,梁媽媽說那個公子先自己之前就已經是競春樓的常客了,應當有他中意的女子才是。
霍嬌心裏忽然多了些沮喪。
地上人的這些小動作到了霍荻眼中,他以為女兒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過錯,此時他的氣也消了多半,於是放下茶盞開口道:“可知自己錯哪了?”
聲音有些突兀的打斷了霍嬌的思春,她一怔,繼而仰臉道:“女兒不該去那種地方。”
霍嬌嘆了口氣,早知道彥九會出賣自己,當初就該帶着她一起去。
“也不知道那場火災是好是壞。”霍荻打量着她,面露憂色。
霍嬌自然是懂他是何意,早在上月,她的卧房失水,她在滔天大火里撿回了一條命,可也脫胎換骨恍若換了個人般——這些都是聽彥九後來講的,她只記得七夕那天,霍夫人讓彥九帶她去街上坊間走一走,祛祛霉氣,偶遇競春樓外擺的擂台,花魁在上面甩袖輕舞,伴着一曲異域笛音,卻讓霍嬌聽了為之一振,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讓她不顧彥九的阻攔,上台跳了一曲讓她後來名聲大噪的一支舞,成功KO了花魁。
霍嬌想,倘如那時沒有人在台下認出她是當今大將軍的嫡女,或許後來這幾次去競春樓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正是因為那天的驚鴻舞,讓霍荻聽到傳聞震驚的同時也限制了霍嬌出府的自由,也是在那天,霍嬌第一次看到那個紫衣男子。
自此魂牽夢繞。
可霍荻接下來的話證明,這次是她想錯了。
“皇上有意要你,你卻這樣敗壞自己的名聲。”霍荻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若非我今日去你房中告知你這個消息,怕是至今還不知道你在外面胡鬧!”
等等,霍嬌或許太過震驚,直接從地氈上站了起來,因為跪了良久腿有些酸麻,所以她險些往後仰去,踉蹌了兩步才穩住身子。
“我不去。”霍嬌攥緊了手裏的簪子。
先不說她有了中意的人,就算沒有,她也不想踏入皇宮那個地方,爾虞我詐,波濤洶湧,她巴不得離的遠遠的。
霍荻猛一拍桌,險些打翻桌上的茶水:“荒唐!皇上的旨意,豈由得你做主!”
談判結束。
次日,霍嬌悶悶不樂的在卧房揪着紙花上的葉子,彥九闖進房裏來:“小姐不好了。”
霍嬌抬頭,見彥九欲言又止,又垂下頭去:“說吧。”
到目前為止,她想不到有什麼比自己入宮更不好的事。
“坊間都在傳,小姐出入花街柳巷,有失貞德,給霍家蒙羞。”
看樣子是霍荻昨日在競春樓揪回她的事傳開了,霍嬌的手頓了頓,從擂台完勝花魁那次,就有人傳霍家小姐舉止輕浮,有失大家閨秀的風範,不過閑言碎語什麼的,她壓根就不在乎。
看着霍嬌沒有反應,彥九更急了:“這樣下去您以後進了皇宮,如何抬得起頭來。”
彷彿一句話點醒夢中人般,霍嬌猛一抬頭,倘如自己名聲壞透了,皇上嫌棄了,會不會就不會下旨讓她入宮了。
就像她當初因不想嫁去南越便裝作痴傻被退婚一樣。
“彥九你過來,”霍嬌沖她勾了勾手,附耳上去輕言了幾句。
“什麼?”彥九驚得彈開身子,她不可思議的望着眼前人,人人都巴不得有個好名聲,怎麼到了小姐這裏,巴不得人人唾棄呢,“小姐您瘋了?”
她伸手探上霍嬌的額頭。
“我不想進宮,”霍嬌挪開頭,聲音低的如蚊吶,“我有中意的人了。”
“什麼?”彥九更驚了,她緩了緩神,呢喃道,“我說您這幾日跑出去是作甚......”
霍嬌抬頭瞪她,雙頰卻是羞得通紅。
“好啦好啦,我這就找人去辦。”彥九無奈。
於是當晚,街市坊間便大肆傳開了霍家嫡女舉止輕浮,沒有貞德的閑碎話。
茶樓上,溫潤如玉的男子往杯里斟滿了茶,他的眉眼如被精雕細琢后的玉石,幽暗深邃的眸子在燈火的照耀下煥發出異樣的光,好看的不可方物。
耳畔充斥着樓下茶客的閑言穢語與肆意談笑,一旁的小廝見他面色愈發低沉,遂上前開口道:“七皇......”
掌摑了自已一耳光,復言:“少爺,這些雜談......”
“我不想再聽到。”魏孝辭的嗓音低沉,他修長的手指握着茶盞,稍稍一用力,茶盞便發出清脆一聲響,變成了一攤碎片被扔置在桌上。
魏孝辭結果小廝遞上的帕子,一邊拭着手上的水漬一邊闊步向外走去。
小廝在後面咽了口口水。
於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次日破曉之後,街里坊間又恢復了平靜,沒人再提起霍家的這起新鮮事,甚至競春樓對面的茶館裏,也沒有了關於霍嬌的半句閑言碎語。
這一切祥和又詭異。
霍荻日日上朝,面上的憂色卻一日更甚一日,沒過多久,他把日日悶頭在閨房的霍嬌叫了出來,同在的還有霍夫人,一個和善又親切的女人。
廳堂里堆滿了紅漆木箱,霍荻上前打開了一個,裏面堆滿了金銀首飾與錦羅綢緞,他:“你娘與我挑遍了京城的珠寶樓挑的這些,咱霍家的女兒,可不能比別人差。”
霍嬌難受之餘又多了些感動。
不過她也得知了婚期是在三日之後,於是那原本就不多的感動也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