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維弗里(4)
法師的咆哮就像一陣驚雷滾過所有人的心頭,半身人欣喜地發現自己竟然又能活動手腳——而在瞬息之前,他甚至無法抬起一隻腳。
地面開始急速顫抖起來,石壁上滾下細碎的砂礫,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在旅人的頭頂響起,半身人眼尖地發現甬道頂正不斷開裂,更多的沙石不斷從那些似乎毫不起眼卻足夠可怕的縫隙中掉落下來。
可怕的嘶吼聲仍在繼續,並且離人們越來越近。地面顫抖,砂礫跳動,半身人不得不一把抓住法師的手臂才能勉強站穩,至於俘虜和沙彌揚人,前者在地上滾作一團,後者輕易越過阻礙——意思是半身人和惡棍頭子來到法師的身邊,並且不由分說地牢牢握住他的手腕。
被沙彌揚人丟在原地的俘虜在他們身後哀叫一聲,恐懼讓惡棍頭子的粗啞的聲音變得尖利:“別扔下我!”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比利跳了起來並且一把抓住法師的袍袖,被捆在一起的雙手讓這個動作變得牢固極了。
沙彌揚人眯起了眼睛,她表情可怕地瞪着俘虜的手,但她暫時什麼都沒做,因為夏仲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我們必須先想辦法離開這裏。”法師聲音沙啞,他從腰帶里抓出一大團油脂,不知種類的金屬粉末或者是寶石粉末,最後是各種各樣的晶石。
夏仲大聲吟唱起了咒語,他結起複雜的手印,不斷從他口中噴涌而出的吟唱聲調越來越高,最後甚至要蓋過那可怕的,不知名的生物的咆哮。代表法術的各色靈光開始在他的雙手周圍閃耀,古德姆只能勉強分辨出幾種:藍色代表變化,紅色代表力量,然後是很少的金色——半身人勉強記起這代表混餚。
藉助魔法的力量,旅人暫時遠離了危險,但好奇心最終讓商人扭頭看了一眼——然後他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一個巨大的,醜陋的頭顱在通道中一閃而過,那雙黃色的眼睛中擁有一道豎直的瞳孔,它冰冷極了,就像——
“那是什麼?”恐懼使商人的語速變快,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我是說那該死的究竟是什麼!”
“你看到了什麼?”沙彌揚人冷靜地問他。
“我想那是一條蛇!無比巨大的一條,醜陋的,可怕的,該死的蛇!”古德姆尖叫出聲,他慌亂地晃着腦袋,不安地四處看,就好像那條可怕的蛇下一個呼吸就會出現在他面前,“為什麼這裏會有這玩意兒!”商人的牙齒上下相撞,咯咯作響。
“變異的特馬卡爾巨蛇。”終於可以停下暫時喘口氣的法師回答了半身人的問題,他的臉色極其難看,夏仲盯着那個幾乎被法術靈光掩蓋的通道,表情不見半分輕鬆:“變異的特馬卡爾巨蛇。”法師重複了一遍:“一種極其罕見的,幾乎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蛇類。它身長超過三十卡爾,成年巨蛇重達一千安磅以上。”
“我希望它就像大多數巨蟒那樣是無毒蛇。”沙彌揚人臉色凝重,她握緊了手中的直刀,“但我也覺得也許沒我想得那麼簡單。”
“正確。”法師低聲回答她,“雖然比不起那些毒液甚至能腐蝕金屬的毒蛇,但特馬卡爾巨蛇的毒液哪怕一丁點也能輕易毒死五六個成年人。”
“我們現在怎麼辦?”商人就像被扔進了冰窖,渾身打着哆嗦,“奧瑪斯!”他幾乎尖叫起來,但考慮到法師的臉色(夏仲的眼神告訴商人最好聰明地保持沉默),古德姆死死地攥着衣角,“我們可以用法術離開這裏!我們只需要一個傳送術!”他滿懷期待地看着法師。
“這裏無法使用任何一種傳送法術,我想傳送捲軸也不行。”夏仲看着手上消散掉的法術靈光——他剛才已經試圖召喚出一道傳送門,但很快他發現魔網被一股強大兒神秘的力量切斷,法師不死心地再度實驗了兩次,最後不得不承認這裏早已被佈置下防範傳送術的魔法陣,只要身處通道之中,就不要奢望能靠魔法離開這裏。
夏仲和沙彌揚人對視了一眼。
“那麼我們只能靠一種辦法離開這兒。”法師深吸口氣,他將所有的捲軸從儲物袋中掏了出來——感謝塞普西雅,他將所有能放東西的地方都塞上了捲軸。然後夏仲將這些珍貴的魔法道具分給了沙彌揚人和商人。
“你們會發現這玩意兒用得上。”夏仲冷靜地說,同時確認他的法術屏障就快被特馬卡爾巨蛇撕破了——巨蛇擅長纏繞和毒液噴吐,能夠輕鬆地一次絞死耕馬。然後法師將視線轉向縮在角落裏喘息的俘虜。
“把他的手解開。”法師吩咐道,“然後給他一把武器。”
沙彌揚人沉默地聽從了法師的命令,她甚至不需要走近惡棍頭子,僅僅用直刀鋒利的刀尖就完成了命令的前半部分,然後沙彌揚人解下小腿上的一把匕首丟給了還沒能從突然獲得自由的狂喜中反應過來的比利。
“只有這個。”貝納德平靜地說,“而我沒看錯的話,這傢伙也很擅長使用這玩意兒。”她停頓了一下,沙彌揚人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女戰士繼續說道:“就像那個瑟吉歐人一樣好。”
比利咳嗽了兩聲,在剛才的亡命奔逃中他並不輕鬆,直到現在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股盤旋在肺泡之中灼熱的氣息,但哪怕如此,“也總比變成巨蛇夜宵要來得好。”
現在通道真正安靜了下來。法師和他的同伴——包括曾經的俘虜——都緊緊閉上了嘴巴,他們緊緊貼在甬道的牆面上,眼睜睜地看着法術所構建的屏障就像肥皂泡一樣被一個接一個地戳破。
夏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強迫自己真正冷靜下來——特馬卡爾巨蛇身軀龐大臃腫,但它的行動卻並不遲緩,至少不比他們幾個人慢上多少。聰明人不會想要從特馬卡爾巨蛇前逃跑,更別提這一條——它是一條罕見的,變異的巨蛇,和普通特馬卡爾巨蛇比起來,更加可怕,更加兇殘,當然,也更加致命。
法師平靜地看着手中一顆價值十個紫金幣的晶石漸漸失去光彩,變得黯淡無光,蟄伏在魔網之下的龐大魔力響應了七葉法師的請求,它就像一股被強迫收束在狹窄溝渠中的巨大水流,憤怒地咆哮着來到法師平靜的識海,然後越積越多。
夏仲臉色發白,哪怕是他,也是第一次控制如此凶暴的力量,法師勉強馴服了它,卻知道不會長久——他必須儘早讓這股力量離開他,到它應該去的地方。
巨蛇終於撕開了所有的阻隔——現在他距離旅人僅僅只有不到十安卡尺的距離,這對於特馬卡爾巨蛇來說就和面對面沒什麼兩樣。狹窄的通道限制了巨蛇的活動範圍,它甚至無法向平常那樣高高豎起頸部,這讓可怕的生物尤其感到憤怒。
它吐出了一條分叉的舌頭,毫無感情的豎直的眼瞳牢牢地鎖定了面前的敵人——巨蛇扭動了一下身體,然後張開了嘴巴——
而法師也在同一時間裏輕輕吐出幾個單詞。
“進階版連環閃電。”
洶湧澎湃的魔力幻化為數不清的閃電向巨蛇呼嘯而去,在毛骨悚然的噼里啪啦中夾雜着甬道轟然倒塌的聲音,然後是旅人的驚呼——沙彌揚人一把抓過法師,甚至沒讓他丟出第二輪法術就帶着他匆忙後退,半身人則不得不選擇和俘虜呆在一起,他們狼狽不堪地拚命奔逃,身後的落石貼着腳跟不斷下落,只要你的動作稍微慢上那麼一丁點,馬上就能登上死神奧斯法的車架。
在法術所帶來的巨大的破壞力之前——也許還得加上巨蛇強而有力的痛苦的翻滾,它在這條能讓四個人並肩行進的通道中擠壓,將自己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它也許打算儘可能躲閃,但在這裏,這個對它來說格外逼仄的地方,巨蛇只能繃緊了皮膚,任由人類兒童手臂粗細的閃電狠狠鞭打身軀。
這條建成無數年月的通道,終於不勝負荷,一段接着一段開始崩塌。最嚴重的地方當然是巨蛇所在的地方,落石几乎在瞬間就淹沒了龐大的蛇身,然後崩塌並未停止,它開始向著法師他們所呆的位置延伸過來。
“我猜它一定死了!”半身人敏捷地躲閃開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他精神亢奮又過於快活,哪怕惡棍頭子現在在他看來也可愛無比:“沒有什麼東西能扛得住這幾下!”
也許的確如此。
旅行者足足奔逃出十個卡爾之後,連續不斷的轟鳴聲才漸漸低了下去,他們漸漸停下腳步,噴着粗氣,喘個不停,每個人看上去都好像剛從水裏撈起來,汗水混合著泥沙,在他們的臉上,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烏黑的痕迹。
“我們看上去可真像礦工什麼的。”古德姆低頭看看自己,抬頭看看惡棍頭子,又看看法師和沙彌揚人——他們並沒有比前俘虜要好太多。
總之,都是一樣狼狽,一樣可憐。
“就身高來說,也許這裏只有你有那麼一點的可能像。”法師扶着貝納德的肩膀,他甚至直不起腰,但這也不影響他源源不斷地噴吐出某些決不讓人愉快的話。
半身人翻了個白眼,決定假裝自己的耳朵暫時失去了功效。
“現在,好吧,我是說,現在,我們,的確,逃出來了對嗎?”惡棍頭子決定為自己的生命安全取得保證,他第一次主動開口詢問——儘管吞吞吐吐,聲音低得難以想像,甚至將自己有意無意地縮在了半身人的背後——真不敢想像一個身高超過一又五安寸的男人縮在一個不超過一安卡尺左右的小個子後面。
那畫面真是讓人為止陶醉。
“我不敢確定。”稍微平復了喘息之後,半身人回答惡棍頭子的提問:“我希望那條該死的蛇被砸死了,或者乾脆被奧瑪斯的魔法幹掉——”他做了一個鬼臉,配合現在的滿臉污垢,看上去真是感覺對不起眼睛——沙彌揚人索性將頭扭向了另一個方向。
“我們要返回去看看么?”貝納德問道。
“最好去看看。”法師總算從半窒息的狀態中緩了過來,他是所有人當中看上去最好的那個——雖然魔力撕碎了夏仲的長袍下擺,但幾乎一直被沙彌揚人拖着跑的法師躲開了到處都是的砂礫,這起碼讓他的臉看起來夠乾淨,也能分清楚眼睛和嘴巴,鼻子和耳朵到底在哪兒。
“嘿,”半身人吞了一口唾沫,他怯怯地舉起手,打斷法師和沙彌揚人的談話:“我說,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除了法師之外的所有人立刻安靜下來,並且緊緊將耳朵貼近地面;夏仲則丟出一把玻璃球,使用活化法術讓它們變成一個個詭異的,飄在半空中的眼球——“法師之眼。”法師喃喃出聲,這些由玻璃球變化而成的眼球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朝那段被落石頭堵住的通道飄過去。
那個奇怪的聲音很快就傳進了第二個人的耳朵里。惡棍頭子比半身人謹慎太多,他使勁把耳朵按在地面上,他擰緊眉頭,神色沉重緊張,但他也無法說出那個奇怪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極端類似爬行動物爬過地面的摩擦聲,又向沉重的腳步落到了地上並且撞落石頭的聲音。
“它在向我們靠攏,”惡棍頭子盡量保證冷靜地開口:“該死的!”他焦慮地說道:“越來越近了!”
“我們應該馬上離開這裏!”他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發現這一點很難做到——因此比利不管不顧地激動地叫了起來:“先生們!讓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我敢說就連國王的騎士團也不能比我們做得更好了!”
“如果你沒打算在逃跑的路上遇到第二條巨蛇——別跟我說不可能。”貝納德的嘴角彎起一個,在平時會被形容為嘲諷的弧度:“如果我們不能殺了它,”女戰士平靜地說:“那麼下一刻死的也許就是我們。”
法師眯起了眼睛,然後他握了握沙彌揚人的手掌——就某個角度來說,這也許是最為可行的辦法——夏仲再次用力地呼吸了一次,不好的預感就像灰色的,不斷翻滾的厚厚的烏雲籠罩了法師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