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江月樓獨飲客
此時大概夜間十點左右,街上仍有許多擺着小攤兒做生意的行商。
有賣唐宋遺扇殘壺的,有賣盆景山石的。
年關將近,還有賣各式自釀米酒的,也不甘收攤,在花樓柳閣之前擺在外面,能賣一兩是一兩,能賣半斤是半斤。
我摸了摸胸前袋着的一點銀子,假裝自信地走進了江月樓。
江月樓門前兩個凶神惡煞的武夫見過我,便不攔我,看着我大搖大擺地走進內堂。
內堂中空,大概有三米多。吊頂是一個巨大的蓮花吊燈,上面點了好幾十根拳頭大的白蠟,把整個大堂照得明亮。
剛走進大堂,便聞到一陣酒肉香味。
暗暗流動的氣味中,又夾着一種隱約不明,怪異的煙味:甜中帶點刺鼻的辣,辣中帶點誘人的香味。
這大概就是鴉片了。
吃食、大煙、人多,江月樓裏邊熱鬧非法,室內溫度比外面暖多了。
光着膀子的漢子,只穿着一件袒露肩膀的衣裙的女子,分散成十幾桌,放肆地猜拳行令作樂。
有喝醉了的兵魯子打扮的一群人,伏在桌子上罵罵咧咧自己的頭領,被勸酒的姑娘們又灌下去一杯。
還有當地富紳打扮、帶着貌似前來尋歡作樂的商人,喝了一陣商務應酬酒,在陪酒姑娘們的陪同下走下二樓包房。
也有看上去年紀輕輕卻以買醉為業的浪蕩公子,卻不要姑娘,角落裏獨酌。引得幾個被艷春面授機宜的年輕女孩頻頻上去碰壁,落得滿臉委屈狀。
艷春這時候正在二樓的憑欄上微微含笑地看着一樓的情景。
我眼角斜掃上去,早就看見了這隻老烏鴉。
老烏鴉艷春見當地數一數二的那位商業巨子也來到她的江月樓,一臉堆笑地走上去同兩位吃好了的生意人打招呼,歡送下樓。
一路的客套話,把兩位主客以及隨從送到大門口。
在她回頭之際,才假裝看見我。
我定定地站在一桌子邊上,艷春又開展她那早已練熟的公關手段:“哎呀!公子,您可算來了。我把小鳳、小萍都佈置收拾妥當,就等您來啦!”
接着,尖嗓子一叫:“來人啊,送春分熱酒一壺去回春閣!”又滿臉笑容地拉着我的手,把我牽着往樓上走。
不用說這回春閣是小鳳、小萍兩人伺候我的地方了,我只想看看她倆好不好,再找個機會向艷春這個老烏鴉打探一下天京舊人的事。
據我所知,阿部目前似乎受到坂桓將軍的壓力也不少。
雖然他有曾家世交作為情報和人脈的來源,不過,就我掌握的情況來看,阿部到現在也沒有打探出關於寶物,百陰劍,或者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如果我能找到天京舊人,那麼,我想順藤摸瓜,找到把這些江南女子弄到蟠龍的那個始作俑者,或者可以得到一些更為具體的信息。
我記得巫奇丙他們曾說過,如今潯州府上下,曾蓄髮(天兵部隊)的人已經沒有了,潯州府知府本人也在找一切線索去挖掘傳說中永安王收的那個寶藏。
當時天京的寶物,民間中傳說全部為曾國荃所得,他的部下也得益甚多---這一點在我所生活的那個時代,證實了並非虛傳,而是真有其事。
我從來不認為民間的一些流傳空穴來風--而關於大家紛傳甚至傳到了日本人耳中的“永安王寶藏”一事,我相信同樣也是很有根據的。
永安王當時在潯州、封溪一帶也收了不少信徒,這些信徒繳納的家產。加上後來擄走了不少官紳、府衙的家產、糧倉,這些財富,在當時席寶田一部,也就是蘇元春分部這些人剿“匪”時,也沒能找到。
永安王把這些寶物深藏不露,是有他的目的的。
巫奇丙現在已經恢復他天地會兄弟的身份,所以當時對我說起天國往事多少帶着旁觀者的身份。
“永安王遠在兩廣,洪皇上帝乃在天京,屢次西征,欲按武漢而下長沙,掃清中部大營,與永安王匯合。可那只是去了天京的一班人的一片孤心而已。”巫奇丙在我剛到大湖之時曾那樣說。
“永安王自己在兩廣收了多少天地會的兄弟?得了多少家產?他洪皇上帝哪裏曉得?”那天我在薛阿九的義莊裏,我們無意中又說起這樁事,巫奇丙這樣說。
那時我還很擔心阿部發現寶藏,搶先向坂桓將軍透露信息。
現在想來,我沒能找到更確切的信息,阿部也沒有。
現在是打聽天京舊人、永安王舊物的最好時機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也學一學這老烏鴉的公關手段,拿出準備好的一枚銀子遞給艷春,恭敬地說:“艷春姐,在下乃是護送人過路,寒酸不已,小小心意,您受了吧。”
艷春看樣子來者不拒,只要是值錢的東西,她都不會放過。
便開心地笑着說:“公子真是個出慣門的人,會做人!我知道您是鍾家的貴客,鍾家和我艷春也是有交往的。鍾家的朋友也是我艷春的朋友,您何必那麼客氣!”
適才在角落裏喝悶酒的一位同齡男子,此時正走到我身邊,故意用手臂狠狠一撞我,把我撞個趔趄,把右手邊一桌子撞個酒壺菜碟震蕩,人人側目。
我喊住他:“這位兄台,江月樓雖然生意興隆,人山人海,您這麼故意撞我,使我難堪。難道在下曾經得罪過閣下?”
那人站住,也不回頭,冷冷地站在遠處,略略扭頭,甩出一句令人雲裏霧裏的話:“風塵里來,風塵里去,忘了師恩,忘了父誨的浪蕩子!”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仍舊冷得像一尊木頭:“昔日誌存比班固,今日淪落花間賊。你問問自己,還記得不記得在先生面前,自己說過什麼?”
我頓時醒悟過來了:這個人,一定是校史府公子鹿馬守義的熟人--或者是同窗。
外面是鹿馬守義的殼的我,被原主的故人認了出來,但我卻不認識他,也沒有前後語境交代。
這可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