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上身的老嫂子

第9章 被上身的老嫂子

蒼城城北有一座不是很高的山,叫做北山。

這天北山腳下的集市,買的忙着看完這家看那家,討價還價,賣的忙着吆喝開場,隔壁的兩家來回搶一個客人拉着不讓走,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個不停,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在集市的盡頭不起眼處,來了一個耍猴的人。他一身素黑,穿着一套被洗得黑里泛白的新式長衫,腳穿一對白底黑面布鞋。他來了集市,沒像那些個賣棉花糖的,拉二胡的,一來到就霸住街市的中心。

那猴子一隻手被耍猴人牽着,一隻手握個小拳頭放在胸前,人們瞅着它,它也瞅着人們。它瞅着瞅着,就跟着耍猴人到了一個角落,耍猴人找了一個乾淨的石墩,擺一個拉屎的蹲姿,安靜地在那裏坐等。那猴子就乖乖地坐在地上,一隻手往頭上抓了一個虱子。

它用汪汪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前面那些來往的人們。過了大概一根煙的功夫,那耍猴人,不,他不是耍猴的,他只是牽着猴子來這個地方,應該叫做賣貨郎。那賣貨郎把一張圖案已經被污垢掩藏得不清楚的毯子打開,又從身上背來的大挎包取出很多寶貝:虎皮,虎爪,山豬毛,鹿尾巴,黑狗蹄,千年人蔘,壯腰藥丸,健身補丸,蟲草花,還有那漢代宮廷流傳的各種玉石,宋代的名家手筆,明代對的琥珀鼻煙壺,珊瑚吊墜,康熙喝過的小茶壺,但凡古人使用過的,吃過的,玩過的玩意,一一擺在那上面。

他以一個博物家考察大自然的萬物那樣嚴肅認真的表情,把那些蓋世珍寶一個一個有序地擺放好。完畢,他也不吭聲,也不抬頭,又繼續像原先那樣蹲着,點起一根煙,默默地抽起來。

我第一次見到那猴子,就是在它無聊地等待擺攤那人做準備功夫的時候。

祖父背着我,那我時稱重不夠二十斤,頭髮又黃又稀疏,一路啼哭,惹得祖父一路訓斥。我越被訓斥哭得越凶,哭着哭着,掙扎着要從祖父背後跳下來。

祖父把我放下的時候,我正好一眼看見那猴子瞪得銅鈴似的眼睛正看着我,於是我憋住氣,把哭聲稍微收斂一下,但是心裏又不知道什麼東西特別彆扭又想放聲大哭。

再哭就讓你跟猴子睡!祖父嚇唬我。

賣貨郎從挎包里掏出一顆糖,對我笑笑,讓我吃糖。我張大的嘴巴馬上停住了哭吼,接過那糖果,掰開糖紙往嘴裏放。

祖父和賣貨郎聊起了天。

聊了好長一會,我吃完了糖,心裏又悶得慌,想了一下,又開始哭起來。

祖父一巴掌拍在我的後背上,大聲地罵起來:還哭,撞邪了么?

這時候那賣貨郎站起身來,從挎包里拿出一大包用淡色的薄草質包着的的東西,遞給祖父。然後又掏出一根繩索,繩索上面有一個扣子,他一手打開那扣子,套在猴子的脖子上,繩索的另一頭踩在腳下。祖父遞給賣貨郎一袋他今天帶過來的煙,他拍拍猴子的腦袋,那猴子抬起頭望他一眼,又看了祖父一眼,然後低下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沖我吱吱吱吱一陣擠眉弄眼。

嚇得我趕緊抱着祖父的褲腿。

賣貨郎拿出一條鞭子,在空中甩了幾下,一個呼呼的聲音在我們耳邊響起。賣貨郎把那呼呼響的鞭子,連同繩索的另一頭,一併遞給祖父。祖父接過繩索和鞭子,和賣貨郎又聊了一會,就跺了一下腳,對我說,我們回家。

我們還坐輪渡回去,不過坐的已經不是有我乾媽在那條船了,現在的這條,沒有醫生護士,只是一條僅有一層甲板的普通輪渡。

祖父,我,還有一隻猴子,坐在甲板上,惹得鄰座那些小孩大人紛紛走過來,圍着那隻猴子看。

小孩想伸手摸那猴子,那猴子就抬眼看他們,然後又低眉順眼地看地板。大膽的小孩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想握手,那猴子突然齜牙咧嘴,朝着那孩子吱吱吱一陣叫,嚇得那孩子一邊往後縮,一邊叫着啊呀啊呀地,然後又扭扭擰擰着身體哈哈大笑起來。

那猴子坐在我祖父一邊,我坐在祖父另外一邊,很快就到家了。

我們到了家之後,祖父把猴子關在他的屋子裏。他早和祖母分房睡,祖母不跟他一屋。

然後跟祖母說,那賣猴的人說了,這老猴雖然金水少,但豆腐腦好使。你先伺候它弄點金水。

祖母說,我先問過阿兄,再確實一下,是不是今天就劏得,我才敢,要不然我也心怕怕。

祖母說的阿兄,其實是界頭村人人知曉的一位日子先生,只因為輩分比祖父他們低,但年紀又已經很大,所以祖母就用阿兄,即哥,來稱呼他。

這位阿兄原名叫做雄威,姓什麼就不記得了。他是界頭村裡不多的文化人之一,據說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更有人說他更通陰陽二界。阿兄寫得一手好字,拉得一手好二胡,更是唱的一口好曲子,人稱多才先生。

我祖母總跟我說:不要沒事一個人去阿兄的家裏。原先不知道什麼原因,後來我才慢慢明白過來。

我祖母那天帶着一包讓祖父買的印子餅,背着我上去找阿兄。

阿兄的家在路邊,是一個用黃色泥磚蓋起來的兩層樓瓦屋,有一個籬笆圍成的大院子,從路邊可以看到院子的一人一物。院子的東頭是兩間連着的廚房,廚房的外面,接近路邊的那個角落,放着一個老式的木製洗漱台:洗漱台的上半部分是鑲嵌着一面鏡子的內陷平面,中間是一層用來擺放洗臉盆的檯子,下邊四腳結構,中間還有一個四腳小架子用來倒扣洗臉盆。我們正在路邊走着,忽然聽到院子裏撲通一聲巨響,然後聽到一個雄武的男人嗓子響起:嘿呀呀呀呀呀。。。。吼呀呀呀呀呀。。。。。。

我們抬頭往那院子發出聲音的地方一看,祖母駭然,抽了一口冷氣。

那阿兄的老妻子,此刻正像一個上台的武生,她金雞獨立,雙手舞動,好像手裏拿着一根纓槍長劍,站在那洗漱台上,一會是金龍出海,一會是靈猴探日,嘴裏念念有詞,舞得不亦樂乎。

我祖母趕緊在院子門口那裏停腳,亮起嗓門叫了一聲:阿兄!

那洗漱台上的人也不管我們,自顧自地在那裏排戲。

過了一會,阿兄從主屋門口探出一個腦袋來,看見祖母,緊皺眉頭,微微地點了點頭,招呼我祖母進來。我祖母就背着我,小心翼翼地經過院子,走上幾步台階,跨過一個很高的門檻,才進去那個有點陰暗的主屋。

祖母小心地問:大嫂。。。。。。又來了?

阿兄蹲在沙發上,捲起一口煙,充滿憂心地回答我祖母:嗯。

祖母:沒有辦法的么?這次是跟什麼來的?

阿兄毫無表情:哪裏知得?一直趕不跑。。。。。。

祖母:那也不是辦法。。。。。。

阿兄:一把老骨頭啦。。。。。。

祖母:這麼鬧心,我那樁事都不知道該不該說個話了。

阿兄:哦,說來聽聽,不幹系的。

祖母:這溫碧馬,磨人精,你看看是不是馬騮疳?

阿兄點着煙,吐出一口細細的煙圈,也沒怎麼仔細看我,就用眼角掃一掃,接着面無表情地跟祖母說:馬騮疳。。。。。。小兒不是馬騮疳還有什麼?

祖母:聽人說馬騮尿煲茶有得醫。。。。。。

阿兄扯起嘴角一抹笑:老法子我聽過沒見過,還見有人說吃馬騮腦,煨馬騮鞭,燒馬騮毛磨成粉的,我都沒真見過。

祖母:只一樣吃得好就行,誰那麼空閑吃全?

阿兄:一樣吃了都不得好,還吃全么?

祖母:那這麼說老法子不好使?

阿兄:我沒見真。。。。。。。

祖母:哦。

祖母把兩條疊在一起的腿換個疊法,低着頭說:阿兄哥,你有法子嗎?

阿兄:老七不是弄回來一隻馬騮了?你不試試?

祖母:我也是聽人說,也沒見真。

阿兄:真有真的法子,假有假的法子。

祖母眼睛一亮,問:真的什麼法子?假的是什麼法子?

阿兄的煙抽完了,不過他沒換蹲姿,就一直蹲在那裏。他乾咳了幾聲,等他咳好了,他試探着的眼神,盯着我祖母的眼睛:我用方子換你的猴子,一方見效。濟不濟?

祖母又駭然起來:阿兄哥,方子我是信你的!只不過。。。。。。那猴子。。。。。。祖母慌得接不上話,她冷靜下來,又接回去剛才斷了的話:那猴子最終怎麼了結?

阿兄說,供着,養着。人不能供,神是可以供的。

祖母搖搖頭,說:都上身了,還做的了神嗎?

阿兄嘆了口氣,說:無中生有來的事,你說它是,它就是。

祖母為了治好我,只好答應了用猴子換方子。

但是他們嘴裏那神,究竟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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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靈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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