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傍晚婚禮
西部邊疆。古爾邦節。
落日的餘暉穿過高高的楊樹梢,悄然抹在恰爾希村那條不寬不窄的沙石路上。
這是一個維吾爾族小村,坐落在邊陲小鎮民樂縣城的邊上。
村口有一條柏油馬路,一頭通向縣城,另一頭連着軍營。
小村在馬路的東側,路西有一條小河,當地人稱“克孜勒河”,河水順着馬路延伸的方向流到軍營門口,拐了一個彎,朝遠方走了。
村頭,河的對岸有一片沙棗林,每到春夏之交,沙棗花香飄數里,引來蜂蝶無數。
一座窄窄的小木橋把村子和沙棗林連接起來。
平日裏,除了附近軍營傳來的軍號聲和操練聲,恰爾希村一片寧靜,然而今天,這裏格外熱鬧。
吉祥喜慶的節日氣氛遍佈小村的角角落落,一場隆重的婚禮就在這裏舉行。
聽,激昂響亮的納格拉鼓聲由遠及近,伴隨着歡快的鼓點節奏,還有悠揚的嗩吶聲和熱情奔放的男聲高歌。
一個維吾爾族小男孩從村口跑了過來,邊跑邊喊:“來了,來了”。
小男孩的身後,一支由七八輛車組成的車隊徐徐開進恰爾希村。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輛藍色貨車。
車廂的正中間坐着一個鼓手,滿臉驕傲的神情,兩個鼓槌高高掄起,那面鑄鐵鼓身、牛皮蒙面的納格拉鼓被敲得“咚咚”作響。
站在鼓手旁邊的是兩個嗩吶手,他們把核桃木的嗩吶對着天空,像要吹散天邊那一縷紅雲。
琴師抱着熱瓦甫得意洋洋,左搖右晃,優美的旋律從他的指尖向外流淌。
五六個身着西裝的維吾爾族小夥子在車廂內跳着狂熱的薩瑪爾舞。
只恨這車廂太小,否則,他們的舞姿會更加瀟洒。
車廂的角落裏,扛着攝像機的年輕人,不時用他的鏡頭記錄著他所看到的一切。
第二輛是一部紅色桑塔納轎車,車的引擎蓋上鋪着大大的花環,車身周圍粘貼了一圈五顏六色的玫瑰,後視鏡上繫着彩色的氣球,隨風舞動。
緊隨其後的是一輛黑色伏爾加轎車和幾輛紅色夏利車。
最後一輛是白色麵包車,裏面擠滿了人,一張張笑臉從打開的車窗探了出來。
剛才叫喊的小男孩跑進一戶人家的院子:“快點!快點!來了!來了!”院子裏的人一下子騷動起來。
一群穿着艾得萊絲裙、頭戴小花帽的維吾爾族姑娘一窩蜂似的擠進內屋的一間小房子,轉身關起房門,順手插上門栓。
她們緊緊地圍攏在披着婚紗的姑娘身邊,生怕她被人搶走,還嘰嘰喳喳地喊道:“來了,來了,阿孜姑麗,是夏力提來接你了。”
阿孜姑麗靜靜地坐在床邊,一身潔白的婚紗甚是高貴典雅,黑里透紅的秀髮盤起來,上面挽着紅色紗巾,還點綴了兩朵小花,一對金黃耳墜晃晃悠悠,活潑調皮,一條羊脂玉項鏈使本來就白潤的肌膚越發光潔。
她的兩手握在一起,顯得有點局促不安,一隻青玉手鐲牢牢地套在右手腕上,大小似乎不太合適。
她臉上勉強的微笑,掩飾不住眼裏憂鬱的淚花。
伴娘阿咪娜抓起阿孜姑麗的手說:“跟了夏力提,你不能對他太遷就,不然以後他會欺負你的。”
阿咪娜是阿孜姑麗的閨蜜,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像親姐妹一樣親。
阿孜姑麗輕輕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說。阿咪娜想起早上的“尼卡”儀式,她的心裏不免有些擔憂。
清晨,神職人員毛拉在清真寺主持完晨禮,在夏力提和他的家人陪同下,來到阿孜姑麗家。
雙方坐定,毛拉首先查驗《結婚證》,核實雙方法律關係之後開始講經。
夏力提和阿孜姑麗分別站在兩個相對的房間裏,聆聽毛拉有關婚姻家庭的教誨。
大約十幾分鐘,毛拉講經完畢,衝著右邊的房子喊道:“夏力提,你是否願意娶阿孜姑麗為妻?”
夏力提痛快地答:“願意!”
毛拉又沖左邊的房子喊:“阿孜姑麗,你是否願意嫁給夏力提?”
阿孜姑麗沒有回答。毛拉等了片刻,又問一遍:“阿孜姑麗,你是否願意嫁給夏力提?”
阿孜姑麗還是沒有答應。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雙方的家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站在阿孜姑麗旁邊的阿咪娜拽了拽阿孜姑麗的衣服低聲說:“問你呢?願意嫁給他嗎?快說話呀。”阿孜姑麗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毛拉看了看夏力提的家人,又看了看阿孜姑麗的家人,特意提高了嗓門,再一次朝阿孜姑麗的房間喊道:“阿孜姑麗,你願意嫁給夏力提嗎?”
還是沒有聲音。
雙方家人面面相覷。如果毛拉問三遍都不答應,這婚事就麻煩。
阿孜姑麗的父親坐不住了,他滿臉疑惑地站起身來朝阿孜姑麗的房間走去。
這時,阿孜姑麗低聲說:“願意”。她的聲音很小,只有伴娘阿咪娜聽得到。阿咪娜大聲喊:“她說她願意。”
聽到回應,阿孜姑麗的父親坐回原位。毛拉笑着對雙方家人說:“姑娘嘛,羞羞答答,就是這樣子的。”
“尼卡”儀式結束后,夏力提和他的家人回到自家,開始大宴賓客,為傍晚的娶親做準備。
此刻,日落西山,良辰已至,阿孜姑麗家的院子沸騰了。
第一道門已被娶親的人群“衝破”,歌舞帶着音樂涌了進來。
在一夥年輕人的簇擁下,新郞夏力提頭戴小花帽,身着藍黑色西裝,配上白襯衣、紅領帶,格外精神、帥氣。他手捧一束鮮花,滿面春風得意。
夏力提把鮮花獻給心上人,牽着她的手來到院子裏。
娶親的人和送親的人把新郞新娘圍在中間,薩瑪爾舞繼續跳起來,歡快的樂曲不曾停下來。
阿孜姑麗的祖母將裝着鹽和饢的盤子掠過阿孜姑麗的頭頂,說了一些祝福的話語。之後,阿孜姑麗與家人一一告別。
在母親傷心的哭泣聲中,迎親車隊一路歡歌笑語,駛出了小小的恰爾希村……
斜陽已逝。悅耳的嗩吶聲漸漸遠去,恰爾希村又恢復了寧靜。
一輪明月悄悄探出枝頭,附近C團軍營里亮起了點點燈火。
在這個節日的傍晚,戰士們可以放鬆放鬆。有的躺在床上休息,有的去大澡堂泡澡,有的擠進連隊俱樂部看電視,有的湊到一起打撲克。
沒有操練聲、軍號聲,軍營也顯得很平靜。
營院內的建築分佈均勻,坐落整齊,大多是磚頭蓋的平頂房屋,一座三層辦公樓矗立在營區中央,顯得十分突兀。辦公樓的側翼是一座禮堂。
C團政治處宣傳幹事陳默的宿舍就在禮堂二樓的拐角處。
房間內陳設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張辦公桌,佔據了房間的大部分空間。
桌前的牆上掛着兩幅地圖,一幅中國地圖,一幅世界地圖,床邊的牆壁上貼着阿根廷足球明星“風之子”卡尼吉亞奔跑在綠茵場上的身影。
床尾的衣帽架上掛着一頂軍帽和一件綠軍裝,軍裝上黃燦燦的中尉肩章特別顯眼。
此刻,天還沒有黑透。陳默和衣而卧,兩手交叉抱着後腦勺枕在疊好的被子上,軍綠色“豆腐塊”被壓得變形。
他嘴唇緊閉,兩眼佈滿血絲,痴痴地望着天花板發獃。
他已經躺了整整一天,沒有吃飯,沒有喝水。一瓶沒有喝完的鷹牌佳釀白酒,靜靜地站在桌子上看着它的主人。
阿孜姑麗嫁人了,一切都過去了。美妙的時光,美好的希望,無盡的遺憾,都變成心頭永遠抹不掉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