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一次
一，北氏遺珠
“娘——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啊？”白糰子般的小人兒屁顛屁顛從那棵剛結了芽的柳樹下往亭子裏的女人跟前走，時不時揮揮肉乎乎的小手扇開眯了眼的零星柳絮。
費了老大力氣走到亭子外，眼前的台階怎麼也上不去，一抬腳還摔了一屁墩，小糰子也不哭，只伸着雙胳膊糯糯撒嬌
“娘——要抱抱！”
“笨丫頭！”那女人見糰子摔倒，慌忙放下手中破舊書本起身將其抱起，坐在亭子石凳上點着她白嫩嫩的小鼻子柔聲訓斥道:“清清還小，要慢慢的走，等到冬雪鋪滿了院子，爹爹就該回來了。”
小清清坐在另一張鋪着棉墊的凳子上，兩隻小手興奮的到處亂揮，仰着腦袋眼睛彎彎醞着笑意問:“那爹爹會不會陪清清打雪仗！就像外公和子翰哥哥一樣！”
女人溫和如水般的眉眼帶上淺笑，簡單的素裙玉釵一瞬間都好像泛着光，輕聲道:“當然會啊，爹爹還會給清清講故事，教清清彈琴畫畫，厲害的武功，還會保護娘和清清哦。”
“哇！太好啦！娘親可不可以讓老天爺爺快些下雪啊！清清好想聽爹爹講故事！”
“不可以的，如果老天爺爺現在下雪了，那其他等着爹爹夏日回家的小朋友要怎麼辦呢。”
“那！娘親教清清寫字！等爹爹回來，清清要會寫好多好多字！爹爹一定會誇清清的！”
“好，娘親教清清寫字。”
“娘親娘親，清清的名字怎麼寫啊！”
“清清你看，這是北，這是爹爹和清清的姓，這是旎，是告訴別人，我們清清很乖，很溫柔，最後這個字是清，清清的清。”
“北，旎，清，娘親寫字好漂亮啊！清清的名字好漂亮好漂亮！”小清清坐在女人懷裏，看着石桌上娘親沾着茶水寫出的三個字，眼睛裏好像裝了星星。
……
當今誰人不知江南洛家，那可是傳承千百年的書香世家。
洛氏自古便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晚膳同堂。
又是一日黃昏似火，原本其樂融融的飯廳外突然有下人來報，北氏禁軍統領求見。
北氏，當今皇族。
下人話音剛落，桌前所有人愣神后都看向了那個抱着清清喂飯的女人，勺中魚湯撒出幾滴落在地上，濺起一簇碎玉。
首座的老人最先發話:“霖兒，先去看看吧。”
不愧是大家族，洛霖初哪怕失態也沒有顯露出分毫，安頓好女兒這才邁開步子穩穩噹噹迎着落日餘暉走去。
下人將那滿身煞氣的男人安頓在西邊一處隱蔽廂房，洛霖初推開院門就見到了那個曾經跟在她夫君身邊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粗布麻衣，髮絲散亂，臉上還印着絲絲縷縷的血跡。
“夫人……”他似乎有些狼狽，有些局促。
洛霖初倒是淡然，只是笑道:“一年多不見，你長大了。”
“夫人…北槐對不起您…”
北槐，當今皇室禁軍統領，在如今的皇帝北肆還是太子時就一直跟在他身邊，隨着北肆一同被人追殺，躲進洛府，再到登帝，當初北肆和洛霖初二人初見，他才不過十六歲，哪怕被一路追殺，依舊朝氣蓬勃。
“夫君他，怎麼樣了？”
北槐只看得到她此時甚至還面帶笑意，卻不曉得袖中纖纖玉指早被擰的泛白。
“主子一年前就被查出中毒，如今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嘭——”洛霖初手中一直緊握的牡丹玉雕應聲破碎，除了自家人外，誰能知道洛家不光文能定國，哪怕是武也足以安邦。
“夫人！”
洛霖初指尖滴落的血珠被她緊緊握近手心，一面還笑意盎然
“不可能，夫君說過，等到冬雪鋪滿了院子，他就來接我了。”
北槐是真真把洛霖初當做姐姐般在乎的，初到洛府那段日子，北肆早已無心苟活，要不是她處處提點着自己，他們主僕二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夫人！北槐原本兩月前就能到的，一路上被起碼三波死士追殺，這才耽誤了些時間，主子吩咐我留在洛府，還有，小主子的身份絕對不能被外人知道，絕對不能再姓北了。”
“若是夫君的意思，我隨了他就是，不能有父親，那清清有娘也夠了。”
“夫人…”
“你怎的這般磨蹭了，有話直說就是。”
“主子他，早就在北氏族譜上寫下了小主子名諱……”
“就是說我的清清，連父親取的名字都不能用了么，好。”
“夫人，主子他——”
“北槐，你不用解釋，我都懂，我的夫君他不願我們受牽連，他想保我們平安，我都知道，清清也會懂的，她可是我們的女兒。”
洛霖初自始至終臉上的笑都沒有消散，繼續說到:“既然來了，那就住在西苑吧，這裏平日來往人少，以前你就是住這兒的，也熟了。”
“是，夫人。”
月牙悄悄爬上了夜幕，星星點綴着漆黑的荒蕪，屋裏燭影搖紅，地上鋪灑着雕窗銀白的剪影。
“清清，娘親給你換個名字好不好？”
“為什麼啊，清清喜歡現在的名字。”
“因為…娘親和爹爹希望清清變得堅強…不要太溫柔了，不然被欺負了怎麼辦？”
“可是，爹爹不是會保護清清嘛？”
“爹爹他受傷了，現在他很累很累。”
“好，清清都聽娘親的，清清以後會很厲害，保護娘親和爹爹！”
“清清真乖，洛兮蕪，清清，爹爹名里有字，就叫安蕪，以後，娘親和爹爹的希望，就是清清了。”
“好的娘親，你不要哭，娘親流眼淚就不漂亮了。”
“娘親不哭，娘還要保護清清呢，娘還是喜歡叫清清，這是爹爹給你起的名字，真好聽。”
“娘——”
窗外樹影婆娑，屋裏紅燭搖曳，光亮一點點黯淡，直到消失在夜色里。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又有什麼悄悄地不一樣了，一個王朝的覆滅不一定非要蕩氣迴腸，也可能在月影交替間，悄然變幻。
從此啊，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姓北的人了。
洛氏依舊聲名在外，千百年的古蘊哪怕是一國之主，也不敢隨意捋其虎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