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容大將軍
“少年是個孤兒,和妹妹相依為命,從小生活在軍營里。他愛讀兵書,又愛練武,十二歲的時候就坐上百夫長的位置。那時天下動蕩,到處都在打仗,他為了不讓妹妹受苦,也學那些人揭竿起義。五年,他只用了五年的時間佔據一方,那個時候,他和妹妹已經不用吃苦了,衣食無憂,本該過上好日子。但那時聽聞他名聲前來依附的不計其數,其中就有一個姓長孫的男子。”
“長孫?”雲韶聽到這個名字蹙了蹙眉。
她想到了皇室,長孫是國姓。
容倦微微頷首,說道:“長孫滿腹經綸,出口成章,少年和他一見如故,二人把酒言歡,徹夜長談。然後,長孫問他,天下大亂,汝為何不取而代之。少年只笑,說他只求一方平安,圖個溫飽。長孫勸了他很久,少年都搖頭,長孫便把主意打到他妹子身上。少年的妹妹天真爛漫,不解世事,在長孫有意追求下,很快成了好事。成親后,長孫再提大事,說他朝能得天下,必尊少年的妹妹為皇后。”
雲韶心頭一動,隱約猜想到什麼。
“少年沒有說話,只大笑着說不要她當皇后,你照顧好她就行。然而世事難料,長孫原來出自一個高門世家,他甚至家中已經娶了一房妻子。少年大怒,長孫卻哭說他們家雖是皇親,卻沒兵權,這亂世中猶如一塊肥肉,人人都想吞掉。少年的妹妹已經嫁給他,迫於無奈,只好起兵相助,哪知後來勢如破竹,竟讓長孫的父親成功登上帝位。他登位的第一天就解除了少年的兵權,接着又冊封長孫為太子。那時少年想沒什麼,長孫是太子了,只要對他妹妹好就行。”
雲韶勾勾嘴角,不屑搖頭。
“結果長孫廣納妻妾,少年憤怒,與之爭吵數回,不歡而散。天有不測風雲,長孫的父親本就偏寵庶子,年歲越長,寵溺越發無度,長孫這個太子做得戰戰兢兢,生怕父親廢長立幼。好在他爹暴斃而亡,終於,長孫登上皇位,封賞後宮,卻並沒有讓少年的妹妹做上皇后。少年心灰意懶,結果這時外族壓境,朝中無將,長孫又封他為將,率兵出征。少年一心鬱憤,便抱着血灑疆場的信念,戰無不勝。他的軍功越來越高,長孫越來越惶恐,等給他的封賞再無所賜,就將他的妹妹,封為皇貴妃。”
容倦說到此處,忽地一停。他敲敲碗口,雲韶低頭,發覺不知不覺間,她那一碗蓮子羹已經見底。
然而還是忍不住問:“後來呢?”
功高蓋主,鳥盡弓藏。
這是古往今來的例子,她不相信少年會有好下場。
“後來……”容倦的聲音一瞬有些縹緲,“他封了天下兵馬大將軍,他妹妹成了皇貴妃,然後紅顏薄命,早早去了,少年也心灰意冷,鬱鬱而終。”
雲韶一愣,慢慢沉默下來。
這個故事的結局很凄涼,但她隱約琢磨到什麼,輕聲問道:“你說得那個少年,就是你爹,容山河容大將軍,對嗎?”
容倦睨着她,不語。
雲韶又道:“他的妹妹,就是當年號稱大夏第一美人的容妃娘娘。”緘默片刻,“容倦,容大將軍到底怎麼死的,還有容妃娘娘,她的傾月宮,為什麼突然天將大火,一個人也沒逃出來。”
這個秘密在她心裏埋藏了許久。
自從上次容倦告訴她去祭拜容妃,雲韶便察覺他對這段過往有些不一樣,每次說起,話語裏總帶着難明的情緒。這不像他,容山河是他父親,他反而不像對容妃那樣上心。所以雲韶暗自打探,奈何府上人口風很緊,兼且對這段往事諱莫如深,一來二去,竟什麼也沒查着。
她不想繞彎子,直接問了,容倦幽潭似的深眸閃爍了下:“真想知道?”
“廢話。”
“傾月宮大火那日,容夫人也在場。”
“什麼?!”雲韶驚訝道,“你、你是說你娘當時在場?”
容倦微微點頭,雲韶追問:“那真的是天火嗎?”
“不是。”兩道星目射出難以形容的複雜,他握緊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那火,是有人放的。”
雲韶驚得合不攏嘴:“是誰?誰幹得?”
容倦自嘲的挑了下嘴角,靜靜看着她:“你說呢?”
雲韶微愣,接着驚瞪雙目,唇形無聲的作出一個名字:“皇后?”後宮之中勾心鬥角很正常,儘管葉皇后對她很是慈愛,但當年,容妃可是唯一一個能與她抗衡的,更別說還有容山河這麼手握兵權的兄長,確實是葉皇后最大的威脅。
容倦閉上眼,唇邊自嘲愈發濃厚。
雲韶感到震驚、難以相信,隨後往四周望去,確定沒人了方才壓低聲音:“那、皇上知道嗎?”
容倦不答。
她猜測多半是知道了,可又沒處罰葉皇后,也就是說端緒帝還是站在了髮妻這一邊。
“那——你們就這樣算了?”她不敢相信以容山河對妹子的寵愛,會任她枉死,可事後容家分明沒漏出一點消息。
容倦笑了,那笑容里有說不出的凄涼疲憊:“因為我。”
雲韶愣了愣,什麼叫因為你。
話沒問出口,突然便明白了。
容山河已經不再是當初孑然一身的少年,他有妻子、有兒子,不可能為妹妹衝冠一怒,只是就這樣忍氣吞聲實在不像他的風格,當年能為小妹揭竿起義的兄長,怎麼會這樣輕易算了?難道說,這中間還有什麼隱情?
“等等,我聽說葉皇后後來生的女兒也夭折了,之後不能再生育,難道……”難道是容山河做得?
容倦蔑笑一聲:“那是她自作孽。”
雲韶沉默,看來這跟容家無關了。燈火下,男人的身影修長挺拔,跳躍的燭光剪出兩分冷意,無端叫人心疼。她心念一動,握住他的手,抿着的嘴唇輕輕蠕動,似乎在想着如何開口。
容倦望過來,她輕聲道:“你……別難過,以後,我會陪着你。”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和他說,容倦低了眉,看着那張因為彆扭羞低的臉頰,心頭一暖,立刻將她拉進懷。
“呀!”雲韶低呼了聲,抬起臉,男人的唇重重壓下來。
他沒有親她,只是緊緊貼着,額抵額,鼻尖相對,兩張朱唇覆著在一起,兩人之間再沒有距離。
雲韶感覺到他身上有股不受控的情緒,正在斯磨中慢慢冷靜下來。
小半刻鐘,容倦離開她的唇,已經徹底靜下來的面龐柔軟得不像話。
他掀掀嘴角,墨色眼瞳里儘是她的影子:“韶韶,你怪我嗎?”
雲韶聽到那聲“韶韶”面紅耳赤,等聽完整句愣愣道:“怪你什麼。”
她獃獃的樣子甚是可愛,容倦忍不住親親鼻尖:“你大哥的事,我沒能幫你。”
雲韶心裏一苦,卻沒之前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了。最絕望的時候已經過去,之後不過是死灰麻木。她垂了眼,諷刺的笑了笑:“怪你什麼,你當時被皇帝控着,我能叫你刺駕嗎?”毛茸茸的腦袋輕輕搖晃,“我不怪你,容倦,我不怪任何人,除了我自己……大哥從小護着我,我卻不能為他做哪怕一點點事,是我太懦弱、太無能……”
懦弱?敢闖刑部大獄的人,能叫懦弱?
無能?從絕死牢把人劫出,能叫無能?
只是世事弄人。
“韶韶,我說過,不要對自己太過苛求。”他鬆開手,捏捏她臉上軟肉,“再說,把刑部大獄外的鯊鱷全毒死了,可不叫一點小事。”
雲韶一呆。
對上容倦含笑的眼,訥訥:“你……你知道啦?”
“嗯。溫子和與我說了,你找他拿毒藥的事情。”
雲韶暗啐了口,這個死太醫,真是什麼事兒都不瞞他是吧。
容倦道:“那些鯊鱷全死,王尚書正四處覓新。”
雲韶沉默片刻,道:“那些畜生……”她握緊雙手,眼裏有淚光閃爍。忽然被一雙溫厚的大手包裹,她抬起頭,看見對方溫暖憐惜的眼,“雲深的事,你已做得夠多。”
“不,我——”
“噓。”唇上被他的食指封抵,男人微微搖頭,低語道,“我今日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長孫鈺與我、與容家,亦有深仇。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不要參與。”
雲韶咬緊唇,原來他看出她要報仇,所以才說這一番話。
“我沒想好,容倦,你再給我些時間。”
對方搖頭:“不,你總是想得太好。”溫涼的指尖摩梭唇瓣,雲韶看見男人眼中的洞悉瞭然,心一慌,低下頭。隨後嘆息般的話語從頭上傳來,“你想利用福寧,對付長孫鈺,好將他們一網打盡,對嗎?”
雲韶自嘲勾唇:“你既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並非全知,只隱約猜到些。”
看着那雙透徹的眼眸,忽地一股不平湧上:“你是不想我牽涉進去,還是不想福寧受傷。”
容倦一呆,向來從容冷定的臉上出現怔愕。
“我與福寧?”眉頭皺了皺,卻不知從何說起。
雲韶自然知道他們沒關係,只是討厭他這副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姿態,故意借題發揮,揚長而去。在門口聽了一晚的墨白趕緊進來,見公子還是副錯愕不明,憋笑道:“公子,王妃這是耍小性子呢……”
“耍性子?”容倦繼續皺眉。
墨白趕緊點頭:“對對,王妃畢竟是個女人嘛……這個,公子,別怪屬下多嘴,其實您剛才就該義正言辭的否認,再狠狠貶低福寧公主一番,王妃的氣就消了。”
容倦思索了一陣他的話,慢慢搖頭:“我知她呷醋,但這次,未免無理。”別說他跟福寧沒半點關係,就是大婚上的行為,也足證他的心跡吧。
墨白頓時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苦笑:“公子,女人發起脾氣來,可不管有理沒理,她只需要您一個態度,您要是較真,那才火上添油呢。”
容倦自小沒了雙親,身邊唯一的女婢也死得早,對女人的經驗遠遠不足墨白。認真考量后,點頭:“本王明白了。”也就是事後哄哄,是這個意思吧?
不過眼下還有要事。
“驚蟄那邊,安排的如何。”
墨白斂起心思,正色:“回公子,驚蟄說萬事已備,只待公子一句話。”
容倦閉了閉眼:“好,那就……開始吧。”
*
是日,九皇子府。
謝知微正在後園散步,忽然一群官兵衝進來,二話不說控制了她們。謝知微厲問他們是誰,知道不知道這是九皇子府,那群官兵一語不發,只顧抄搜,很快,他們從長孫鈺的書房搜出一個木盒,帶頭的問謝知微知不知道這是什麼,謝知微冷笑說他的東西從不讓她知道,於是那官兵當面打開,裏面竟是一個巫蠱娃娃!謝知微當場昏了過去,官兵則查封全府,立刻將此物送進宮。
養心殿。
端緒帝卧倒龍椅內,王德海小心的用兩根手指替他按摩,看着地上躺着的巫蠱娃娃,心驚膽戰。
就在剛才,端王將此物獻上,皇帝看到剎那臉白如紙,砰得一下將之掀翻。王德海即刻上前攙扶,卻被皇帝狠狠推開,他指着娃娃手指顫抖,一句逆子沒吐出來,人就直接癱倒在龍椅內。王德海跟了這位幾十兩,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也是駭得極了,方才不顧僭越擅自按摩。
“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王德海垂淚道。
端緒帝沒哼聲,緊閉的眼目,似要昏死過去。
這時,殿外值官傳報:“九皇子到——”
長孫鈺邁進殿門,看見地上那巫蠱娃娃登時變色。
娃娃身量與端緒帝相仿,容貌更是一模一樣,它渾身上下扎滿銀針,正是薩滿教中最惡毒的技法。傳說施以巫蠱,就能令中術者生不如死,甚可殞命。這東西,擺明是來咒端緒帝的。
“父皇,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會在這兒!”長孫鈺驚聲問道,忍不住去看容倦。
容倦面色淡然,永遠那麼平靜自若。
他不回話,端緒帝卻撐開眼,冷睨着他。
長孫鈺心感不妙,端緒帝猛地揮手:“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