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宮(二)
李存勖看着趙昶,心裏更加的回憶起了很多的往事。
這時候,力士啟奏,說太原尹加急稟報,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的弟弟,北大王撒刺阿撥帥眾投奔大唐,如今在晉陽府里,撒刺阿撥希望能認大唐皇帝為父,做皇帝陛下的義子。
還沉寂在得到一個兒子的喜悅中的李存勖一聽哈哈大笑起來:“阿保機,無恥鼠輩,你也有眾叛親離的時候!”
李存勖見大家都看着自己,站起來說道:“不是朕有意貶低契丹王,而是耶律小兒實在無恥猥瑣。”
“你們可知契丹人當初是如何建國的?”
孔謙見孟知祥一臉茫然,石敬瑭也閉嘴無語,就說道:“陛下,孔謙只知道契丹人兇殘卑劣,屢次騷擾我大唐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是為賊子也。至於其他,倒是孤陋寡聞。”
孔謙的這個難得糊塗讓李存勖十分的舒服:“也難怪你們不知,實在是他們太陰險,耶律阿保機這個人太陰險。”
“說起契丹的緣來,話就遠了。起初,契丹有八部,每部各有首領,他們共同約定,從八部中推舉一人為王,建置旗鼓以號令各部,每三年就依次相代。到了前唐懿宗咸通年間(作者註:咸通年間,即唐860年11月——874年11月這一段),有個叫習爾的為王,他們的疆土開始擴大。再後來,他們趁着中原多難,時常入侵中原邊境搶劫……”
李存勖看來今天的確是心情好,他的話讓包括劉皇后在內地人,一個個都聽的津津有味,起碼是表面上都津津有味。
李存勖說:“……等輪到了耶律阿保機為王,這人算是個狠角色,契丹的五姓奚及七姓室韋、達靼都附屬於他。阿保機仗恃自己強大,不肯在三年任滿的時候接受替代。過了很久,阿保機攻打黃頭室韋回來,其他七部在邊界上脅迫他,要求遵守三年一換王的約定。阿保機無可奈何,只得傳與旗鼓,並且說:‘我為王九年,得到漢人很多,現在請求率領同種部落在古漢城居住,與漢人共同守護,另外自為一部。’其餘七部應允了他。”
“這個漢城是原來的後魏滑鹽縣。土地適宜五穀生長,有鹽池之利。後來阿保機逐漸發兵滅亡其他七部,合併成為一國。這就是養虎為患。阿保機又北侵室韋、女真,西取突厥舊地,攻打、滅亡五姓奚,後來又立奚王而讓契丹監督他的軍隊。東北各夷族都敬畏服從他。”
“這些原本都不值一提,但是,那一年阿保機率領部眾三十萬侵犯雲州,先帝素來為人醇厚,與他和好,在雲州東城會面,相約為兄弟,延請到帳中,縱情飲酒,握手盡歡,約定在當年冬天共同攻梁……”
李存勖說著深吸了一口氣:“當時有人勸先帝說,趁着阿保機前來,可以擒住他,但朱全忠那個時候還在作亂,沒有消滅先帝以為這樣對夷狄失信,實為不智,更為不屑。”
孟知祥這時說:“先帝仁慈。”
孔謙這次讓孟知祥給搶了個先,也連忙的說“是,先帝仁慈。”
孔謙嘴上在圓話,心裏卻想起了面前皇帝的往事:李存勖當了晉王,剛剛治理河北時,為了結交契丹作為後援,經常把阿保機當作叔父來侍奉,並且把阿保機的述律后當作叔母來侍奉。
現在,皇帝卻大罵阿保機“卑鄙”、“無恥”、“猥瑣”……這就是此一時彼一時吧?
李存勖說:“耶律小兒在十天之後才離開雲州,先帝贈送給他金銀無數,阿保機也假惺惺的留下馬三千匹,各種牲畜數以萬計,用來酬謝,也算是有來有往。但是,這傢伙回去以後就背叛了盟約,又歸附了朱全忠,這件事簡直對我大唐是奇恥大辱,先帝每想起此事,都覺得遺憾。”
“簡直是無恥之尤!”石敬瑭說道:“此鼠輩就該眾叛親離!就該死無葬身之地!”
劉皇后一直在注意趙昶,這時笑笑的說:“昶兒似乎有話說?”
李存勖的視線投向了趙昶。
趙昶的臉頓時紅了,轉瞬又變白,然後又是通紅,心說劉皇后故意的給自己難堪,我有什麼話要說?
我能有什麼話說!
孟知祥和孔謙石敬瑭這時都看着趙昶,他們哪裏能不明白劉皇后是在刁難趙昶。
孔謙心裏在想,自己要不要給趙昶解圍呢?這位畢竟是皇帝的親兒子,今後還得多親近才是。
可是,劉皇后這裏……
趙昶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有些囁囁的說道:“昶年幼,也曾……讀過幾本書……”
趙昶的聲音有些小,他說著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干,他覺得自己想要喝水,可是此時此地,誰能給自己一杯水?
故作的平靜和忽如其來被刁難時難以自由的掌控情緒,還是有很大差別的。趙昶看着自己腳尖前的那個位置,彷彿那裏有什麼值得琢磨的大道理,或者,那個位置放着別人看不到的幾本書。
“喲,昶兒都讀了什麼書?說出來聽聽啊。”劉皇后咯咯的笑着,由於和趙昶很近,她身上的香氣飄散到了趙昶的鼻孔中,趙昶很不習慣這種濃郁的香味,有些想打噴嚏,不過,這下他倒是想好了說什麼了:“……漢朝時,匈奴一直是大漢的心腹大患,後來漢武帝勵精圖治,最終大敗匈奴,匈奴的渾邪王帥眾投降了大漢,休屠王的太子金日磾還入宮為奴……此次契丹北大王撒刺阿撥來投,和大漢時候的事情有些異曲同工,昶竊以為,是我大唐之福。”
趙昶的話說的比較慢,顯然他很有些不自信,同時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會不會得到李存勖的認可,甚至,能不能從這些人心中過關。
但是顯然李存勖很高興,剛見面的兒子將自己比作漢代開疆擴土的武帝了!
這孩子很老實。李存勖哈哈的笑了起來:“我兒說的是。得道多助,耶律氏眾叛親離,滅亡之日不遠。”
“讓張憲善待、安撫撒刺阿撥,稍等時日,再做定奪。”
李存勖說著看着趙昶,又看看孟知祥和其餘人,說:“封李昶為虢王。”
趙昶是從陝州被帶到洛陽的,陝州在商周的時候被稱作虢國,因此李存勖這樣說,很有寓意。
趙昶一聽,幾乎愣了,李存勖笑笑的看着他,劉皇后眉眼含笑,拉着趙昶的衣袖說:“虢王還不拜謝陛下。”
李昶連忙下跪,叩謝。力士將詔書呈上,李存勖提起筆,在上面寫了一個“日”字,這叫做畫日。
自前唐王朝以來,皇帝撰寫的詔書,都由皇帝在上面寫一個“日”字才可以頒佈,稱為“畫日”,表示親自過目並批准了,寫詔書的筆就叫“畫日筆”。李存勖建立大唐,禮儀和前唐一樣。
而後,李存勖又嘉獎石敬瑭辦事得力,讓他做了陝州留守,同時,因為蜀地王衍已經被皇子李繼岌所滅,讓孟知祥去西川當節度使,讓李繼岌回京。
孟知祥本來就是先帝李克用弟弟李克讓的女婿,因此李存勖讓孟知祥去蜀地,也算是讓親信的人去辦差事。
話說的差不多了,有些皆大歡喜的勢態,這時有個臉上塗脂抹粉、穿着五顏六色衣服的人進來稟告說樂師們都在等着李天子呢。
趙昶聽的有些糊塗——這一會的功夫,讓趙昶糊塗的事情多了——李存勖卻起身離開,走的時候說晚上大宴,讓各皇子和朝中大臣一起赴宴。
劉皇后這會倒是一直的和趙昶在說話,她笑笑的給趙昶解釋說,陛下喜歡鼓樂,有時候也扮演各種角色,因此讓人家叫他“李天子”。
李天子,皇帝不就是天子?也就是說李存勖喜歡自己演戲扮演自己?
那剛剛那個臉上畫的五顏六色的人就是伶人了,難道就是景進?
自己這樣就成了虢王了?自己今後,就是虢王李昶了?
平民白衣趙昶。
皇子虢王李昶。
李昶看着金碧輝煌的皇宮,心說當年的唐玄宗李隆基也很喜歡鼓樂……
……
不知過了多久,趙旭聽到激烈嘩嘩的水聲,全身冰冷的像是要失去知覺,但是又覺得哪裏都疼,一點力氣都沒有,發覺自己身子在不住的搖晃、在不住地移動。他想強睜着眼睛,可眼前昏黑一片,想要看仔細自己到底在哪,但是怎麼都不能如願。
“這是哪裏?難道,我是死了嗎?”
【關於“畫日筆”,有個典故:五代時候的朱有謙,本名簡,字德光。剛開始當兵跟隨藩鎮將領王珙,後來和一個叫李璠的人將王珙殺了,投奔了梁太祖朱溫(朱全忠),並且認朱溫為義父,同時自己將名字改成了友謙。再後來,朱有謙又投奔了李昶的爹李存勖。李存勖當了皇帝之後,賜朱有謙姓李,改名叫李繼麟。
朱友謙投靠李存勖的時候,派前唐的禮部尚書蘇循去見李存勖。蘇循到了魏州,進入牙城(古時軍隊中主將居住的內衙的衛城),看到房子就拱手彎腰行禮,這叫做拜殿,而後見了李存勖就高呼萬歲,手舞足蹈,一邊哭一邊自稱臣下。到了第二天,蘇循獻給李存勖三十支大筆,叫做“畫日筆”。李存勖這會還只是晉王,蘇循以面對皇帝之禮對李存勖,這個馬屁拍的十分高明,李存勖十分高興,馬上就恢復蘇循的原職,任命他為河東節度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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