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師兄
少年僧人的素色長袍上,有些隱隱暗紋。
不知發生了什麼,眼前的人和天邊的雲一起,集體被施加了定身咒,一動不動的。
翎樂轉頭對着那人,僧人慈眉善目,笑臉相迎,沉穩內斂,住着一隻手掌喊着佛號。
很快,翎樂發現山裏的鳥獸,山腳下的溪水全然不動,就連樹木魏然,周圍沒有一絲風。
這不是普通的定身那麼簡單,恐怕是時空凍結。
僧人向前幾步,問道:“聽說你在找我?”
話音很輕,柔和軟糯,卻猶如天籟,從遙遠的古時候傳到翎樂的耳朵里一樣。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周圍的景象陡然轉變,變得空空蕩蕩,漆黑一片,遠處星辰寥寥,卻再也看不到月亮。
翎樂的毛孔登時全部張開,汗毛豎立,風咒護體,卻發現無法發動風咒。
周圍沒有空氣?
不
不是
是被比她更高的人操控了。
目光落在僧人身上,翎樂警惕卻看不透他。
僧人說:“別擔心,帶你去一個地方。”
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你又是什麼人?
剛剛僧人再說,翎樂找他來者。
可最近,翎樂只打聽了輪迴之主的下落,沒其他……
不會……
僧人便是輪迴之主!?
翎樂的警惕心又重了起來。
他在細細端詳,端詳森人的舉止,步履,乃至連他投頭上的戒疤都不放過。
如果說這個人就是輪迴之主的話,那麼他這副樣子,多半是變身咒所化,然而翎樂無法看穿此人是否用了變身咒。
包括剛剛,他用了什麼咒法,將自己帶離聖山,甚至修仙界?
林林總總的,行動神秘實力高深莫測,的確很符合輪迴之主的身份。
翎樂想了下,問:“閣下哪位?”
為了保險起見,翎樂沒有直接問,怕被人框了,也怕人嘲笑。
僧人步履停下,轉頭端詳了他一會兒,又繼續走,說:“呵呵,你的疑心還挺重。”
很顯然,對方已經看透了翎樂的心思,即便翎樂看不到他的表情,卻還是這麼認為。
對讓有恃無恐的樣子,分明就是沒把翎樂放在眼裏。
翎樂又問:“這是去何地?”
既然不肯說自己是誰,那去什麼地方總會說了吧。
不說,翎樂就不走了。
僧人未回頭,回答:“致死之地,你苦苦尋找的地方。”
這個地方翎樂曾經問過步仇,步仇說他知道,並且來過,只不過時隔多年,也不知道這個地方還存不存在。
翎樂思考着僧人說話的可信度,腳步卻一刻不慢的跟着。
宇宙萬界裏,能困住翎樂,戰勝翎樂的人,屈指可數,眼前便是難得遇見的一位。
跟着僧人走了一陣子,周圍的星星越來越少,也越來越黑,正好襯托得翎樂像是會發光一樣,前面的僧人似乎也發起光來。
在前行數百步,光芒陡然消失,星星回到空中,彩色的星雲縈繞周圍。
翎樂滿腹疑慮,疑惑這裏是什麼地方,僧人便開口,道:“這裏是致死之地了。”
然而,除了高空之上,星星匯聚成一條長河,走到面前,越來越稀疏,直到消失,彩色星雲也在那個地方消失。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同。
平常的空間而已。
即便這麼認為,翎樂只顧着觀察周圍,沒有開口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萬界之中,哪裏沒有稀奇古怪的地方,更不能靠着自己的淺薄見識,便到處賣弄。
翎樂很謙虛得跟着僧人,因為除了跟着,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忽然,像是迷霧退散一樣,一股渾厚的靈力撲面而來,撞了翎樂一個滿懷,接着面前豁然開朗,竟然是一堵蜿蜒高聳的城牆。
城牆跟藍星古時候的城牆一模一樣,只不過那些上面沒有士兵防衛。
高大的城門上,掛着一塊匾額,匾額是空的,沒有些城池的名字。
翎樂不敢多嘴,望着那黑乎乎的城牆,心中疑竇初生。
這城牆巍峨,城門肅穆,卻怎麼沒人把守?
進入城中,翎樂更加疑惑,沒人把守也就算了,城牆黑乎乎的,城門也是黑乎乎的,就連城裏的建築亦是一樣的顏色,酒肆商鋪連招牌也是黑乎乎的,上面什麼都沒寫。
忽然,翎樂領會了致死之地的說法。
不一會兒,走到城中,一片很大的湖泊面前,那湖泊周圍,被精心製作的磚石圍起來,雖然黑乎乎的顏色,但是能看出異常用心。
湖水粼粼,恐怕是這城裏唯一能動的東西了。
終於,僧人在湖邊的石桌旁邊坐下,抬手示意翎樂也坐,他笑着,遠處走來兩個小童子。
當然也是黑乎乎的,像一個個被剝乾淨了的松花蛋,距離遠了,連眼睛鼻子嘴巴都很難分清楚。
他們一個端着茶具,一個拎着水壺,水壺還在望外面冒熱氣,像是開水。
不知道這裏的水是不是也是黑乎乎的,翎樂發誓,絕對不喝,死也不喝!
兩個童子手腳倒是麻利,也很懂沏茶之道,開水燙了茶杯,將茶葉放在拳頭大的茶壺裏,倒上開水,蓋蓋子的時候很輕,沒法出一點響動。
沏茶的那孩子個子稍微高一些,老是低着頭,手也很有規矩的放在身前,一副謙卑的樣子。
倒是那個個子稍微矮一些的童子,拎着水壺,一點也不歪斜,很有力氣的樣子,在旁邊觀看沏茶,手背在身後,不住扣着自己的手心,像是手癢,非常想試一試沏茶的樣子。
茶水齊備,兩個童子退去,快要離開翎樂的視線的時候,矮個子童子一把抱住另一個,臉上的笑容即便黑乎乎,也能分的十分清楚,兩人說笑着在轉角處消失。
僧人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問:“怎麼?”
翎樂回答:“人偶做得不錯!”
起止不錯,簡直猶如活人。
不止行動如常,動作細節精細講究,還能表現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連人分工,做出沏茶來。
放眼萬界,再好的人偶師,也無法將活人的人格賦予人偶。
翎樂不禁再次讚歎:“猶如活人。”
他給的讚譽不算高,只要放上一個變身咒,那兩個孩子便可以混跡在人群里,跟活人沒什麼兩樣。
然
僧人放下杯子,冷冷說道:“可惜,死物終究是死物,做得如何逼真,也還是死物!”
僧人冷笑過後,似乎想起自己的人設來,裏面溫和說道:“活人也沒什麼好,欺騙,利用,背叛,周而復始的讓人厭煩。”
顯然,滿前這位僧人,看起來像是那麼回事,但以開口,便破了功。
翎樂單手摸着茶杯,一下下轉着,說:“世人俗物,才能體現真誠熱愛的可貴,才有家人摯友的存在,才能更顯得溫暖的難得。”
說完,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茶水卻還未碰到嘴唇,便又放下了,翎樂問僧人:“帶我來這裏其實沒有必要的。”
只要見個面就行,翎樂只是想了解一下吳雙和無間界的前世今生,其他的沒多大在意。
吃驚到也是吃驚,輪迴之主居然親自找上門來。
翎樂繼續問:“我只是想詢問無間界,和吳雙的事情。”
“啊,你說說那支玉藤啊!”
僧人扯着可惜,卻看起來很高興的笑容,說:“本來是一顆世間難得的靈物,生於宇宙靈氣最純凈之地,可惜,到了無間界被通化了,變成嗜血魔藤,萬界只此一株,也算罕見了。”
那句問什麼翎樂還沒有問出口,僧人便繼續解釋。
“我打算熄滅無間界的岩漿烈火,奈何啊,無論神界的血脈,還是宇宙最具慧根的靈物,都被通化,變成無間最忠實的傀儡,可惜啦。”
這話的意思,萬象神邸征討無間,是他出的意思?
吳雙之所以出現在無間,也是他所為?
可,熄滅無間岩漿是為什麼?
難道真像他這一身的僧人素袍一樣,為了超度無間那些罪人的神魂?
翎樂轉着茶杯,心緒不定。
要說僧人這麼做十惡不赦,也對。
要說他事出有因,也對。
只不過,到底為了什麼,總是要有個因果的。
忽然,翎樂感受到一絲涼意,陡然起身,抬手掀翻了石桌,上面的茶水卻沒有打落,而是慢慢浮了起來,飄在空中,一團粼粼的滾動着。
這種景象,忽略掉顏色,和鴆池果汁十分相似。
僧人邪魅淺笑,低眉望着石桌,道:“你什麼時候學的,一言不合就掀桌子?”
那茶水縈繞在僧人的面前,卻十分虎視眈眈的對着翎樂。
僧人暗道一句可惜,笑顏如花:“你又是什麼時候這麼謹慎了,我都不知道!”
此人話語,過於親密,好像十分了解翎樂似的。
“我們很熟?”
最起碼,他知道翎樂脾氣很好,對陌生人比較寬容,不會這麼無禮。
可是,從來到這個地方,翎樂就感覺到一股十分不對勁。
不是他的身份懷疑,而是對這裏環境疑心。
一片黑乎乎的東西組成的城池,裏面沒有一個人,一棵樹,連一條狗都沒有。
說明什麼?
這裏分明就是一座死城。
死了還要強裝着有生命,最終的目的便是欺騙。
所以,僧人絕對另有所想,那對童子上的茶,翎樂也就沒喝。
翎樂只是苦惱,周圍空間都屬於眼前的僧人,風咒護體無法使用,便將琉璃召喚在手,化作裂天長槍,上面附帶上血紅色陣法。
靈爆包裹長槍,殺氣便彌散開來。
只是,翎樂知道,他絕對不是僧人的對手,一邊祭出最大殺招,防備襲擊,一邊尋找空當,及時離開這裏。
僧人目光落在那把長槍上,思忖了好一會兒,說:“都見了萬象神邸了,難道你都不疑惑,為什麼你可以用出那種高階陣法?為什麼你明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卻能一飛衝天,達到天生元靈才能達到的境界?為什麼?你都沒想過嗎?”
翎樂扯着嘴唇冷笑。
想那麼多幹嘛?
腦子不好使嗎?
因為想也不可能知道身前生後事!
他嘗試用瞬移咒,沒有任何反應,便嘗試用連接鴆池的陣法,卻還是毫無反應。
想來,這個空間是獨屬於這個僧人的,旁人沒有經過允許,無法使用。
黑水毫無徵兆急速射了過來,像一柄長劍,直直衝到翎樂眼前,抬手裂天阻擋,那水劍化作本體,柔軟繞過。
雖然不知道黑水是個什麼效果,但是用來暗算翎樂的話,肯定不是好東西,被碰到說不定出什麼亂子。
可躲閃已經來不及,翎樂轉動裂天,上面猩紅法陣陡然射出光線,靈爆衝擊黑水,一舉將其衝散后,又直直射出去好遠,落在一處建築上,爆炸開來。
跟翎樂預想的一樣。
爆炸沒有產生建築垃圾,而是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化作液體,蠕動了幾下,又自己爬上牆,變成磚石的形狀,很快恢復了建築。
那種黑乎乎的東西,蠕動的樣子,很像某種噁心的,沒有完全腐爛的東西,翎樂一陣乾嘔。
有種敬佩起僧人的定力來。
僧人依舊傲霜而立,道:“那陣法不好控制,想必你是清楚的。”
紅色陣法是靈爆結成的陣法,雖然威力極大,卻就是因為威力極大,才異常不好控制。
好在翎樂擅長此道,用起來還算能過得去。
他說:“你知道得還挺多!”
這種陣法是在無間界,看大萬象神邸后,才想出來的招數,雖然僧人是高手,卻能一眼就看出其中關翹,自是讓翎樂吃驚。
靈爆自此發動,翎樂希冀這一招能壓制住他,才好尋得機會逃跑。
豈料,那一道靈爆被一團黑水擋了下來,繼而包裹起來。
黑水蠕動鼓脹了一下,在空中碎裂落地,化作普通的水的模樣。
那一道靈爆,足夠抹殺掉修仙界的威力,竟被這樣消弭於無形。
無端的,翎樂胸口生出一團烈火,熊熊不絕。
眼前的人,或許能讓他拿出真本事來。
這裏,致死之地,相比要被萬界所有的地方都要堅固。
僧人似乎也起了興趣,素白的袍子飄落,現出裏面黑底金色花紋的大氅來。
他說:“多年未見,竟還能和你一絕高下,幸載幸載!君闕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