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79皇城
“劉先生,想啥哩?獨個不吭氣”。碑亭旁,王昺問道。劉洪起回道:“山不言自高,水不言自深”。卻是在諷刺第一山碑,張國紀斥道,你漢邪了,遭瘟了?王昺冷笑道,“噫,好,好!極會說話。這便露蹄爪了,先生是在想若與太祖遭逢,鹿死誰手”。此言一出,張國紀低低地叫了聲駙馬爺!劉洪起聞言,愣了愣,忽地跪在張國紀面前,控訴道:“駙馬爺欲殺學生,請伯爺做主,將駙馬爺此話一字不落地奏陳皇上!”。
張國紀也埋怨地看向王昺,王昺自知失言,一甩袍袖,丟下句,屁股臭了拋不下,獨自去了。這句話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想與劉洪起為伍,無奈皇上命他考察劉洪起,他不得不與劉洪起為伍。看着王昺鑽進了轎中,張國紀沖王昺的背影叫了幾聲老皇親,也只是干叫喚。待王昺的轎子走遠了,張國紀又是嘆氣,自語道:“能踢能跳,唏溜咣當,鬧得心慌”。他沖劉洪起道:“起來吧,怎麼,這是要瀝血控陳?你那句山不言自高也如實奏陳?莫要禍到臨頭後悔遲,說這些沒有輕重的話,個犟巴茬兒,孩氣哩,只怕日後歪嘴騾子賣個驢價錢,再要如此,我便一些不管了,休指望我替你圓成”。劉洪起道:“俺一時說突魯嘴了。駙馬爺恁大年紀,臉怪白,心咋恁黑?裝鬼鬧判哩,專意壓量人。學生何曾冒犯他,情上惱人,只得與他反亂一場,又這般不識耍”。張國紀道:“住口!這是在說駙馬爺?你是甚樣身份?世子的校尉你也打得,駙王爺你也衝撞得,莫要此局不了,先生之局先了”,意思是考察你的這局還沒了,你如此狂悖,當朝廷殺你不得?殺了你,你便了局了。劉洪起道:“學生之局了了,此局便也了了,又豈會此局不了,學生之局先了”。
張國紀聞聽心中一怒,隨即按了下來,他道:“不聽老人言,必定受饑寒”。張國紀心道,自已幾番勸王昺對此人稍存體面,可這老頭就是不聽。他嘆了口氣,安撫道:“你若果有神明相助,好生助皇上理政辦賊,朝廷不吝降特恩,賜非常之賞,不成兩個老頭子會掩你的功攘為已有,駙馬爺大起你,身份貴於你,便是受些屈,就一點忍耐不得,治這些閑氣?如今百姓淚盡而繼之以血,就算不看朝廷,就不為了百姓?”。劉洪起回道:“知人難,自古所嘆,駙馬爺並非知人之人,看錯了學生,學生與駙馬爺治的可不是閑氣,駙馬爺疑學生是反賊,學生如何不爭?”。張國紀聞聽,一時語塞,只得道起來吧,西邊還有皇城你看也不看?
王昺雖然離去,但張國紀依然要陪着劉洪起四處觀看,因為這是他的工作,時才劉洪起就對第一山碑有不恭的議論,若是坐在屋裏白活,又豈會發出這種議論。眾人離開了龍興寺,轉臉向西,向來路行去,只見前方是一道紅色的宮牆,台基上建着兩層高的門樓,台基上沒有垛口,而是一道漢白玉欄杆,待走近了,只見重檐下的匾牌上題着東安門三個字。這是皇城的東門,皇城的西門則叫西安門,在皇城裏邊還有一圈宮城,宮城的東門叫東華門,與東安門成一線,宮城的西門叫西華門,又與西安門相對,與北京是一個叫法,可見北京故宮摹仿了鳳陽中都。到了清代,北京故宮就把外圈皇城拆了,只余裏邊的一圈宮城,所以北京的西安門早已不存,只有內圈的西華門,北京的東安門也在袁世凱時代被燒毀,只余內圈的東華門。
東安門俗城鬼門,是皇帝的出殯門,大門上橫着釘着八排釘,豎著釘着九排釘,八九七十二,取偶數代表陰。東安門也是太子閣老出入的地方,品級較低的人則由西邊的西安門出入。眾人向著東安門越走越近,待穿過了南北向的雲霧銜,便到了金水河畔,金水河對岸便是東安門。眾人立在河邊看了一會便沿着雲霧銜南行,只見南邊不遠處有一座不大的城門,卻是鳳陽府署,如今成了漕運總督衙門。鳳陽府署也被一圈城牆圍着,在流賊正月十五夜襲時,原本鳳陽府署和皇城都可以守一守,無奈城內居然正在放花燈,全無戒備。放花燈是不可原諒的,因為正月十二朱國相領兵出戰,城內還有心放花燈。
順着宮牆,沿着山後銜南行不遠,到了十字路口,一座不大的城池堵在十字路口上,或者說是四座小城被十字路口割裂,銜道上方,城牆之間居然有過銜天橋,這裏是鳳陽府署,如今已改做總漕部院,張國紀無意驚動朱大典,便岔向西銜,即雲霧銜,隨着雲霧銜前行不遠,眼前又出現一座城門樓子,鳳陽有一座座不與城牆連接的孤立的城門樓子,這些門樓子都是建在台基上,就是建在數丈高的檯子上。只是這座台基足有七八層樓高,這座天安門似的建築卻是鼓樓,是後世唯一存留的中都建身世。台基上原本的三層樓閣已化為烏有,只立着幾根燒焦的柱子,那些大柱足有兩抱粗,劉洪起看得心中駭異。鼓樓下開了三座東西向的門,門額上鑲的漢白玉上題了四個字:萬世根本。又是太祖手書,字極端莊。
東西向的雲霧銜穿過鼓樓,又穿過南北向的金水河,此街相當於北京的長安街,就是天安門前那條街,只是現在的天安門叫承天門。眾人沿着雲霧銜西行三里便到了承天門下。此時,劉洪起已有些審美疲勞,中都各門各樓都是天安門那個造形,無論是甲第門,東華門,承天門,鼓樓,以及洪武門。承天門南邊數里便是洪武門,洪武門是中都的南門,承天門則是皇城的南門,兩門同在南北軸線上,皇城在中都中心偏南,距洪武門較近。沿着鼓樓大銜向西望去則是鐘樓,鐘樓在西,鼓樓在東,兩樓相距六里。眾人由山後街行至此已走了二十里,張國紀騎馬,劉洪起步行,他舉目四望,西南七八里處有一座土山,乃是鳳凰嘴,原本,中都西南角的城牆向外突出,以便把鳳凰嘴圈在其中,只是如今這段夯土牆早已不存。正東七八里也有一座土山,乃是獨山,原本,中都外牆有如長城般在獨立上蜿蜒而過,獨山上有觀星台。緊挨着獨山的便是朝陽門,即雲霧街的東邊出口。
這時,雲霧銜上,由西邊鐘樓方向行來幾人,為首一人騎驢,是個中年鄉紳,後面跟着幾個家人。驢上之人向著前方的儀仗又騎行了幾步方才下了驢,張國紀正下馬四處走動,活動腿腳,並未注意來人。待那中年鄉紳走近了,衛士喝問什麼人!“前南都兵部尚書呂維祺”,這一聲驚動了張國紀,他走向前來看着呂維祺,說起來二人是河南老鄉,一個是開封人,一個是洛陽人。呂維祺一揖到地,疑惑道,莫非是國丈大人?
這時,劉洪起鑽進路邊的街巷,他透過窗洞向廢墟觀瞧,窩棚里,面黃飢瘦的漢子正在吃飯,他用筷子往個罐里插了一下,又往碗裏的抹了抹,他抹的是豬油,而碗裏是蘿蔔,一旁有婦人獃獃地端祥着手裏的長命鎖。廢墟里的空地上,有人正在踩泥坯,還有人正用鐵杴鏟起泥坯往鍋屋送。踩泥坯的漢子道:“你照不照,都挨晚子了,鍋腔還沒砌好”。你照不照便是你行不行,這是淮音。鍋腔就是灶台,鍋腔這個詞,北京有鍋腔衚衕,庄士的奶奶也常說鍋腔這個詞,庄士的奶奶是三百年後的此地人,可見鍋腔這個詞流傳古今,通行南北,搞笑的是後世還有學者論證鍋腔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這時,鏟泥坯的人回道:“燒包個熊,半天都在等你和泥,我做起活來,半天磨七斗秫秫,說我不照氣”。
“每日困於紙張筆墨,事事有罪過之慮,到今方脫出形跡。出門數載,豚犬具幸長成,蔽鄉風俗邇來大壞,同姓疏屬與異姓之親,假借名聲,游詞偽札,為所不屑,遠不能知,豚犬弱不能禁,地方不能痛切繩之。即有堂堂縉紳而口仁義者,其中未必然”,呂維祺躬身立在張國紀身旁閑話。張國紀道:“老年台補偏救弊,功高海內,非立談而取富貴者。且貞堅之品,不罪狂愚,學生萬分仰望”。說到這,張國紀心道,不罪狂愚四個字,正是王昺欠缺的,但他又自認不及王昺,因為天下事之所以敗壞,就在於象王昺這樣敢于堅持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