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兒的打算
如夢,曾經滄桑。
因酒的喧鬧,麥一驤一不留神道出了軍統內幕的許多秘密,人憋的久了,換了環境,顯擺顯擺。這話要是擱在給鄉下的婆姨聽,最多是詫異,做人咋能這樣呢?再說還拿着官府的俸祿。可在曾文賢的見識里,卻習以為常。一個缺少章法的國度,賣官鬻爵,到什麼社會,也是這樣。說句不待見的話,今天還是一腿泥插在田地,明天一搓巴進了城,靠暗殺,綁票,恐怖起家的人還能治理好一個國家,見鬼。
其實,做官就兩項指標。守住底下的那個東西,經得起良心的考驗,這叫人格。把自己那點兒家當掛起來,怎麼曬,都是乾乾淨淨的,這叫品質。缺了這兩項,你再優秀,也是一個帶了面具的“假鬼”,若經不住,就做一普通人,學藝養家,沒什麼不好的。
陶書玉推門進來,看看還需添點兒什麼。曾文賢問主食吃啥,管家說,還是面。換了一種口味,小拉麵,吃起來,筋道,入膈。
下午,曾久兒來了,因有些日子沒有過來看望這個家,父女一見,倒覺得生疏起來。好在有陶書玉,女人的幾句話,加上肢體語言,這窘迫就算遮了過去。
抽的一閑,曾久兒說:“光復了,打算回鄉下看看母親和哥嫂侄兒,有幾年了,再不回去,見了面,不知是個啥模樣子。這幾天,城裏鬧的慌,回娘家走一走,圖個清靜。”
曾文賢沉思片刻,突然覺得,城裏住久了,也膩得慌。也許鄉村式的環境才是人類最理想的棲身之所,難怪久兒喜歡故居的田園風情。
“哪一天走?”曾文賢問。
“過兩天,等得祥回來說一聲再動身。”
“你一個人回去?”
“帶着子謙,還有驚蟄陪着。”
“住多久?”
“等天涼了就回來。”
“提前拍個電報,好讓你哥去接你。”
“這我知道。”
城的好在於煤的便利。到了冬日,天寒地凍的,生一爐子,熊熊的炭火炙的爐蓋兒通紅,屋子溫暖如春。眼下的鄉村,還是一個色彩斑斕的季節,陽光,溪流,金色的田野,秋的故居,一派祥和。
曾久兒婚後,到了陸家,已不再是曾家的小姐,而是嫁過門的媳婦。當年引以自豪的京城大學生經過一段時間的自然順成,慢慢變得務實起來。開始學着幫婆婆燒火,做飯,買菜和收拾房間。雖然婆家的人很體貼,但活計兒總得有人做。一開始,手生的很,一點點的學,多留心一些就是。先做家務,后入廚房,再往後,連針線活兒做的都很專業。餘下的時間,學一學醫,生了子謙,婆婆說,這個家就交給你了。幾年下來,曾久兒完成了一個從大學生到家庭主婦的轉換,在陳家儀的言傳身教下,成為一個合格的理家“高徒”。歲月的磨練,把自己的夢想,一半兒留在城裏,一半兒落在鄉村。時間一長,多多少少喜歡上了這裏幾千年遺留下來的,建了又毀,毀了又建的古都邊城。殘缺的老街老宅立其左右,相伴相隨,慢慢悟出,人的一生要學會留白。如舞台的走場,一個眼神,一句台詞,一段舞步,還有手勢,戲文的揮灑自如,全在留白之間。
走時,曾文賢送出久兒,望着遠去的背影,心裏一陣歉疚,想挽留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俗話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雖出自血緣之系,怎奈越走越疏遠。
想想自己,這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不免感慨萬千。
人生就是一步棋,走對了,順其自然。錯過一步,卡住了,也許一輩子不如意。如果遇上一個好的社會,你還有機會翻一翻牌;如果遇上一個壞的社會,身份的確定,就一次,你再有抱負,也無濟於事。除非以錢鋪路,有時錢也不見得好使。
換一個角度哲學一下,假如你有足夠的信心,完全可以去一個新的地方生活。不是有人言說,哪裏有尊嚴和自由,哪裏就是人類最理想的家國。
入夜,街面的吵雜漸漸消停下來,門房的老王收拾完院落,帶着酒香的滿足回屋歇息去了。
夜色深邃,庭院靜悄悄的。曾文賢獨自一人倚在廊柱望着夜空凝視,漫無目的,從東尋到西,再反過來,又從西尋到東,不為找什麼,就是對時間的一個消磨。
人,有時很矛盾,在矛盾的夾縫中,思想的餘角會時不時跳出來些與現實很嚴肅的東西。比如,當一個王朝的政權根子腐爛的時候,言“禁”的沿襲將成為一種常態。歷史如此,當下如此,以後的社會依葫蘆畫瓢承襲下來,依是如此。一個民族的不自信,孰不知,只有言“放”,才是人類走向理想社會的最佳途徑。
日本的投降,說明了一個天皇萬歲制度的解體。但並不意味着制度慣性使然的壽終正寢。正如大清王朝的禪讓,一個帝國的統治結束了,但“萬歲”的情緒並沒有走遠,不排除換一種模式的死灰復燃。
“萬歲”,就是一句另類的“咒語”。人怎麼能活一萬歲呢?這還不夠,再加上幾個“萬”字,什麼東西能活到過億?人肯定是活不到億的那個年代,即便是民間稱謂的“王八”,也存活不了萬年,何況人呢?你看歷史上的那些帝王,在大臣們一片高喊三呼“萬歲”的語境下,大多早早的夭折,有的還死的不明不白。
坊間有一句罵人的話,叫“百出頭”,咒人活的長久。有人問,高壽了,如果過了一百歲的,不說實數,含糊其詞地慘然一笑,過了。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得走,歲數活得過大,往往把兒女們的壽命都搭了進去,自己才走。今天一個傳統的“孝”字,別人嘴上不說,可心裏全明白。連自己都講,快死吧,活的沒滋辣味兒的。人活的超了的都是把兒孫們的福祿加上去的。帝王的壽數,別說“萬歲”,連過百的一個都沒有。
國人有一個心結,喊別人“萬歲”的時候,夢想着有一天自己也成為“萬歲”。墳園上沒那個宅宅苗,“萬歲”就成了夢醒后的一枕黃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