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貶黜(1)
曉陰重,霜凋岸草,霧隱城堞。南陌脂車待發,東門帳飲乍闋。正拂面、垂楊堪攬結,掩紅淚、玉手親折。念漢浦、離鴻去何許?經時信音絕。
情切,望中地遠天闊,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嗟萬事難忘,惟有輕別。翠尊未竭,憑斷雲、留取西樓殘月。
羅帶光消紋衾疊,連環解、舊香頓歇;怨歌永、瓊壺敲盡缺。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空餘滿地梨花雪。
——《浪淘沙慢》
四月廿二。
王爺出征在外,府里難免冷清。皇后親自送來賀禮,又着宮裏來了好些人替白芍操辦,更是宴請各位國公夫人、王妃等。好生熱鬧。
白芍雖不解我意,仍然按我說的,在第二日進宮謝恩時向皇帝皇后請求收舒雲霏為義妹。皇帝欣然應允。也算了卻我一樁心事。白蕖多有疑惑,我也只敷衍搪塞了過去。我安排她住在襄王府,照顧芍姐姐的身孕。
白蕖的事安排妥了,我得考慮姑姑和銀鈴兒的了。這日用過早膳,我笑吟吟拉過銀鈴兒,對着她道:“這幾日辛苦了,見你都瘦了一圈兒。姐姐替你告假,和姑姑去外頭玩一遭。”
銀鈴兒懵懂道:“不辛苦。雖說姐姐不開堂門了,可蕖姐姐去了王府。再加上屋裏頭的幾本賬簿還沒算清,事情多,姐姐你一個人哪應付得過來?銀鈴不出去玩。”
“小孩子家家的,哪有成天窩在家裏頭抱着銀錢賬本過日子的。乖,我已經和姑姑說了。你不用擔心我,你們一走我也會去王府,一直住到王妃生產。”
她這才放心:“姐姐,那我去望南山成嗎?”
“都快初夏了,花啊柳啊都萎敗了。你去那兒幹什麼?”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替姐姐看茶葉。”
我哭笑不得,“行。就去那兒。”
原本想的也是讓一老一少去望南山避避風頭,那兒常人尋不至,又終年霧裊雲繞,蘭生空谷,是個極美的所在。確是個清凈的可以置身世外的好地方。
主意既定,就替她們備了些金銀和衣裳,還有不少乾糧和精細的糕點。銀鈴兒歡歡喜喜地去換衣裳,反覆準備,才目送她們帶着瓊脂遠行。
而自己,在堂內待足了一月,這日才牽了清鳴往宮門去。
蕖兒,莫怪姐姐。姐姐也是不得已,這條路,終歸是要踏上去的——否則始終有一把刀懸在我們姐兒倆頭上。姐姐得替你,替姑姑和銀鈴兒,還有芍姐姐,把這把刀徹徹底底地摘了。
紅牆黃瓦,青石白壁。巧的是,碰見了美人鍾氏,正帶着合歡帝姬在旖旎亭。合歡帝姬先瞧見了我,忙不迭跳下石凳噔噔跑來,後頭的宮女來不及跟上,就奔到了我面前,緊緊抱住我的雙腿:“舒姐姐,你來了!”
我笑着躬身去摸摸她的頭髮:“帝姬這話折煞臣女了,還未請帝姬的安呢。”
“還請什麼安呢?哪有救命恩人還得向求救者跪拜行禮的道理。”鍾美人面帶春風,過來和我行了個平禮。她還算年輕,二十六七的樣子。
我笑着說:“鍾姐姐今日好興緻,帶着帝姬出來玩么?”
她聽我喚她非“鍾美人”亦非“鍾主兒”,而是親切的一聲“鍾姐姐”,不由得一愣,又旋即化作唇邊的一抹淺笑安然:“我瞧着春和景明,暖風和煦,帶錦瑟來旖旎亭坐坐,正教她讀詞呢。”她說起“春和景明”,頓時發覺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似的,有些不大自在。
我裝着不以為意的樣子道:“春光旖旎,雖說是暮春了,可倒也還應景。鍾姐姐也真是,這樣好的日頭還教帝姬念書,不如讓她好好玩玩。也是要緊。”我又問合歡:“錦瑟在讀什麼詞呢?”
她稚嫩的童音含了幾分羞澀:“讀蘇辛的豪放詞。”
我啞然失笑,小小的人兒,竟讀起了這些。同時,另一重隱秘的心思此刻又襲上心頭:這樣可愛的孩子,又怎麼會是精細謀划落水一事的小政客呢?罷了罷了,看來確是我想的太多了。
我笑道:“說起這個詩文的,倒忘了我今日是來幹什麼的,上回本想和舍妹去御墨司,奈何未成。此次前來,未能得皇後娘娘手令,不知能否進得。”
鍾毓秀招了招合歡:“讓錦瑟陪你去罷,想來他們不敢攔着帝姬的。”
“那麼,姐姐這可愛的女兒就借我一用?”
她笑:“快去吧。”
錦瑟拉住我的手跑去了御墨司,邊跑邊問:“雲霏姐姐怎麼沒來呢?”
“你雲霏姐姐在清雅堂管事兒呢,姐姐就一個人來了。”
“姐姐下回帶雲霏姐姐來,就來母親的近香堂坐坐罷,錦瑟給你念詩。”
“皇宮大內,姐姐即使有可出入後庭的詔令,可也不好來的太勤。”
說說笑笑着,進了御墨司。我簡單地做了一環顧,比想像中的大了好些許。一排排香木書閣鱗次櫛比,汗牛充棟,書卷氣很濃。泛着一股書墨和絲木的清味,又兼帶絲縷檀香迎面而來,纏綿繚繞。許久未享受如斯寧和。
錦瑟愛鬧,見了就好奇地摸摸這看看那。一會兒就溜到那邊廂較矮的幾排書閣,興緻勃勃地翻書看了起來。我則兜兜轉轉,萬分焦急地尋覓藏宗閣。我趁着她凝神的當兒,悄悄往後一轉,便發現了密卷安放的藏閣。我正納罕為何這樣機密要緊的地兒竟無人看管,更未上鎖。我輕輕往裏一踱,裏頭暗黢黢的,若無燭火映照,連有幾排書閣都摸不清楚。這大白天的,怎生如此?
登時疑雲大起。
不,這兒入不得!我彷彿一瞬間清明曉悉,弄清了全部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