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伏暗謀(1)

第37章 伏暗謀(1)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在百年一度的雲會上——只宴請男子,我們女眷諸仙都不得靠近,只能遠遠兒地看。我拉着水鳶,跟着眾多姐妹一道去瞧熱鬧。一眼就看見他。我心思一動,化作一隻小銀狐,偷偷跑過去叼他的錦袍一角。他看着我笑,不知動了什麼法術,一勾指我便現了原形兒,迷茫不知所措地就坐在了宴台中央。眾仙見之先是一愣,轉圜過來皆喜笑着看我。水鳶發現了我,忙忙跑過來要扶,不知是太着急還是衣裳太長,眼見着就要接近我,卻是腳下一滑就倒在我身邊。二女對坐懵然,天帝哭笑不得,讓柳姑姑叫來我外祖母,帶了我們下去。

我忿恚地朝後頭瞪了一眼。

他笑了,他一笑,雲斂清空,惠風和暢。

後來鸞慶上,我和翾羽兒合奏一曲《雲中仙》,水鳶翩然舞之。我有意屢屢拂錯弦,餘光偷看着他原本疏朗的眉間聞之輕輕一皺,他音律極佳,是故我屢試不爽。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被我發揮到了極致。不知他是否感觸得出我指尖傳達的微妙心思。

我鼻中酸澀不已,眼角因強忍那如擊石穿雲的淚意而澀澀發疼。胸中彷彿是被誰強烈撕扯,那分明的苦澀和辛辣直逼近我的喉頭。眼前因這喉頭的痛楚化作一抹刺眼的空白,明晃晃照人眼睛。

我含着淚直盯着手中的一抹紅,再也忍不住,攥緊了花瓣就撲倒在檀木面上痛哭,將一張臉都揉進了絹子。嗚咽悲泣起來,喉嚨一抽一抽地,難受的要命。像是之前所有堆積隱忍不發的痛楚一下子湧出喉腔,淋漓地吐露個乾淨。

誰在那裏唱評彈,吳語儂音咿咿呀呀地唱出一曲菩薩蠻。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教君恣意憐。

……

我反覆思索,決意今日趁着帝后未回,再入宮一趟,去見見宜淑妃。我快馬騎至皇城門,盡量趕着快些。

這兒便是關雎宮。之前來過一回,倒也還不算忘性大。宜淑妃在鶴頂香爐前挑着茶,正和戴婕妤說笑着什麼。宜淑妃是關雎宮主位,戴婕妤戴令曦住西室墨染居,東室香蕊居的祁才人一向多病,總不大願見人。

我施施然一禮:“請宜淑妃的安,淑妃娘娘金安。請戴婕妤的安,婕妤容安。”

戴婕妤一見我,原本笑意融融的面孔一下冷了下來。抬了抬眼皮,就當是回應。

我心底冷笑,誰喜歡我,我自當熱情以報。誰厭惡我,見了我心思鬱結的是你,身子不爽的也是你,與我無干。你要是氣得把自己作死我才高興呢。我只作不見,依然持笑意如春山澹澹,秋水盈盈。

宜淑妃見了我,輕輕笑道:“真是稀客,舒姑娘難得來訪,不如一道啜茶小敘。”

還未等我回答,戴婕妤懶懶道:“這會子沅兒想是已經醒了,妾回去看看,就不叨擾娘娘和舒姑娘清談了。”說著懶散行了一禮,步回了自己宮室。

我“喲”了一聲,在戴氏原座上坐下:“戴婕妤似乎不太喜歡臣女。”

薛繁縷頭也不抬地點茶:“咳,她就那個性子。舒姑娘不會介意吧。”

“哪兒能,臣女怎麼敢。”

“今日姑娘來我這,怕不只是嘮嘮家常這麼簡單罷?”

“和娘娘這麼聰明的人說話真是一點兒也不費勁。”我撫了撫袖擺,“娘娘做茶的順序恐是錯了步兒——這鳳鸞千虹跟人似的,刁得很。伺候起來不比伺候雲裳含露容易,娘娘金尊玉貴的,纖纖玉手不該做這些,可別泡壞了水蔥似的指甲。”

我說著,捧來她手下的細石磨,輕輕將茶葉研碾着,待到細碎粉狀,再端起燒熱的水壺,往青瓷碗裏頭注沸騰的清泉水。“唐時煎茶可謂妙極,可惜臣女苦心孤詣翻遍了茶書都不能做得完美。娘娘,雖說咱們如今做茶已很少有人仍依照唐時,須煮活水,加調味,回沖水這些繁複東西,可點湯花照樣是馬虎不得的。娘娘所用的越州窯青瓷乃上上之品,只宜將散茶放入直接沖開,方能如玉似冰相得益彰不是?可惜並不適合做湯花。直接沖泡的法子便捷是便捷了,卻總少了些茶趣——不如用黑瓷碗來做打花,方為上佳。”

她皮笑肉不笑似的停下手中的竹筅:“你今天來宮裏,就是為了和本宮說這些不緊不要的事兒的?”

“喲,娘娘這話,臣女可不敢苟同。制茶怎麼能說是不緊不要的事呢。古人說人有不為也,方能有所為么。娘娘清晨制茶,可謂十分清雅。皇後娘娘隨陛下遠行,娘娘如今和貴妃娘娘主掌後宮諸事,今個清早好容易忙裏偷閑和戴婕妤笑談幾句,臣女來的不湊巧,竟生生給攪黃了。這才請個罪,親自代替婕妤和娘娘共飲小敘幾許也就是了。”

她提了提嘴角,低眉絞着手中的竹筅:“舒姑娘好雅興。”

我“哎呀”一聲道:“瞧我這糊塗腦子,險些忘了要緊事。”遂提襟起身行了個大禮:“臣女如今位當從三品,還是託了娘娘的福,特地在此謝過了。”

“原不是什麼大事,你供奉勤謹,升一陞官職也是要的。”

“還是娘娘體恤。若換作貴妃娘娘,想是怎麼也不肯向皇上請旨晉我的位分的,本來么,她表妹也是貢造夫人,怎可讓人越了去。”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道:“娘娘聰慧,臣女早有耳聞。只是不知道貴妃娘娘是如何得罪娘娘了。娘娘想的好招數,一個青棠,一箭雙鵰啊。聽說孟貴妃知道母家出了事,險些沒急昏了過去。還想在皇輦出宮前跟陛下脫簪待罪,真是有損皇家顏面。”

她似笑非笑地撂下瓷碗,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舒姑娘這話本宮就不大明白了。本宮想的什麼招數?污衊本宮,罪名可不小。”

我道:“臣女可不敢。娘娘光風霽月,做出的事自然都是坦坦蕩蕩的。可就算真有個什麼,臣女倒是要站在娘娘一邊了。”她將碗遞到我面前,自己亦將杯盞抿在唇下輕輕一啜:“姑娘什麼意思,倒不妨直說來的痛快。本宮可不愛打啞迷。”

我啜了一口,冷不丁冒出一句:“咸寧公主是娘娘的親女,她是怎麼死的,雲意想,娘娘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她方聞“咸寧”二字,細長的睫毛便不自覺狠一抖,停下了手中的茶碗。她暗暗咬了咬唇:“你什麼意思?”

“孟貴妃根基已穩,實在不好動她。湯氏一事無非是扇點風加把火,給皇上施加個心理壓力而已。成不了氣候的。”我昂首喝了一大口:“好茶!”

“你這麼說,不怕本宮在皇上面前告發你攀誣貴妃么。”她面不改色。

“娘娘不會。”我戲謔一笑。“臣女狂妄,毛遂自薦。私心想着淑妃娘娘定會選擇臣女做盟友的。”

“你?姑娘的話本宮聽不大懂。”

“娘娘,臣女面前,就別來這一套了。臣女和盤托出地告知娘娘罷了——有了湯氏的事兒,孟貴妃已視我為眼中釘,我如今孤掌難鳴,是沒辦法孤身一人和她抗衡的。所以才要藉助娘娘。”我輕抹挑茶,很是適意。“其實臣女仔細一算,幾年前葉案死掉了的那個葉疏淺,聽說和臣女長的很像呢。”

她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只是沉默了很久,待到手中制茶完畢,才緩緩道來:“若嫿……你是怎麼知道的?”

“娘娘的咸寧公主是薨後由帝姬追封的。”我喝了一口茶,“可惜死後哀榮再好又有什麼用。到底是想活蹦亂跳着承歡膝下的。娘娘愛女,想知道臣女是如何曉得公主的事兒的。那臣女就告訴娘娘,並且順道和娘娘知會一聲——您女兒的大仇,終於可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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