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理髮師
“……
二十年前,在皖南山區的一個小城,風景如畫,恬靜閑適。
二十年前,一切都還是那麼地淳樸,包括人的心靈。
因為物質的短缺,人們似乎反而能得到更多的幸福。從某種角度而言,幸福從來都不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上的!
這真是一件讓人啼笑皆非、矛盾困惑的事情,如此說來,整個人類社會的文明與進步都顯得是那麼的多餘。
難怪有科學家解釋,人類之所以是進化的佼佼者,並非聰明,只是沒有看穿上帝精心策劃的騙局。但它被那些懶得進化的物種們發現了,它們不願意陪上帝玩這樣的遊戲,心甘情願地在原地踏步,怡享天年!
小城裏多得是那樣懶得進化的人,他們過着簡單的生活,享受着生命中最為本質的東西。
然而一切都有例外,基因都存在一定量的突變,這個世上總會有不安定的靈魂,談不上好與不好。
也許是一個春日,有兩個年輕人偶然相遇,並一見鍾情式地相戀了。
如同所有最初的戀愛一樣的甜蜜,纏綿,一樣地令彼此激動狂喜,一樣的海誓山盟。
他們在河邊漫步,在綠得黏稠的樹蔭里小憩,他們的足跡遍佈整個小城,甚至路邊的一草一木,他們都頗為熟悉。
他們為彼此買來新年的禮物,也許僅僅是一張五分錢的印有陌生國度風景的硬紙片,也許是來自浙江沿海某一較早開放地區的一段絲巾,然而愛意是濃濃的。
一袋瓜子,他們就可以相擁而坐,從天明,一直到遠處血紅殘陽遊走在山巒起伏之上,卻極力將小城炫染得無比地奢華冶艷。
女孩姓喬,男孩大她二歲,姓魏。
女孩是國營罐頭廠的生產標兵,很得廠長的賞識與器重,很有晉陞的希望。
女孩家世代生活在這座小城裏,當地親友眾多,盤根錯節,而且很多都是有頭有面的人物,這讓女孩有一種優越感。
男孩一家則是解放前從北方逃難來的,沒有根基,常受人白眼。
男孩的爺爺、父親都是剃頭匠,在一條小巷子的深處開了一間理髮店,以此謀生。
男孩自然而然地繼承了祖業,成為了一名剃頭匠,雖然他的手藝很好,得到所有來過的客人的讚賞,可這種聰明才智在這樣的環境裏,也就只能得到這麼多的回報了。
在那時候世俗的眼光看來,兩人的差距是很大的,所以他們的結合遭到了長輩們的強烈反對。
一個根正苗紅的國企工人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小手藝人,似乎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嘞。
男孩知道,女孩也知道,但他們都沒有放棄,而且女孩尤其堅決。
她對自己的父母揚言,如果不同意她的選擇,她情願終生不嫁。年輕人說出那麼重的誓言,總是讓人覺得有點草率,好像跟鬧着玩似的。
女孩的父母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而是安排着她與同事老友的兒子相親。
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女孩躺在床上,灰白的水泥地面被殷紅的鮮血染得觸目驚心……
女孩的父母屈服了。
婚禮簡單而溫馨,只有兩個年經人自己的朋友來道賀,僅此而已。
雖然有點遺憾,沒有得到更多親友的祝福,沒有大擺婚宴,但他們很知足——沒有什麼比兩個人能在一起更重要的了。
在他們看來,一切隨着時間的推移都會好起來的,包括父母對這場結合的態度。
婚後,女孩搬到了男孩家——那間位於巷子深處的老宅,老宅前廳做店面,後面則是住家。
女孩在單位仍舊是生產標兵,回家裏則是溫良賢淑的妻子,孝順公婆的好兒媳,日子過得平靜而安實,小夫妻舉案齊眉、情深意濃,雖然清貧,卻也感覺幸福。
男孩去外地學習新潮的理髮技藝,並把門面重新裝修過了,生意漸漸好了起來。
他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了,女孩的父母甚至因此而對他們的態度有所轉變了,開始慢慢嘗試接受自己的女婿了。
兩年後,上帝恩賜給這個小家庭一份珍貴的禮物——一個健康活潑的女嬰。
一切看似已經美滿了,幸福得讓旁人羨慕忌妒。
他們翻字典,查小說,唐詩,宋詞,反覆地組合所挑選出來的帶有象徵吉祥如意的含意的字,終於確定了寶貝女兒的名字——魏欣艷。
他們的小家庭也一定會如這個名字所蘊意的那樣欣欣向榮,而他們的小天使也肯定會健康成長,長成一個大美人,光艷奪目。
然而所有的變化從一個時髦女人走進理髮店就開始了。
‘你覺得我適合這種髮式還是那一種呢?”
女人纖細秀美的手指上的指甲塗了釅釅的蔻丹,嬌里嬌氣地問,兩隻眼睛沒遮沒攔地望向年輕的理髮師。
‘你的發質柔軟,臉型偏圓,要我看呀,還是選第一種的好!’理髮師建議,眼睛卻急忙不好意思地望向了別處。
‘是嗎?那好吧,我相信你的眼光,就選第一種了!’時髦女人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的說道。
女人比理髮師大不了幾歲,但有一種威勢與氣場,理髮師在她身邊覺得很拘謹。
小城裏的年輕人其時也開始慢慢流行穿牛仔褲,高跟鞋,燙捲曲的頭髮,並在上面抹塑型的摩絲了。
但像這名顧客一樣將一切流行元素全都加之於身的還真是不多。
而且,她身上散發出一種幽香,手腕上一塊精美的電子錶折射過來的光晃人眼目。
理髮師心猿意馬,手上的工作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失誤——取發卡時沒有捋盡頭髮。
‘哎喲,你怎麼回事呀,弄疼我了!’時髦女嬌聲責備。
‘對……不起。’理髮師緊張得不知所措。
‘算了算了,你也不要自責了,不過你可要給我打點折喲!’
‘這個……’
‘怎麼,捨不得了嗎?’
‘不是,那我只收一半的錢,你看行嗎?’
“行!”
理髮師晚上跟妻子提到了白天來的這名顧客,着重提到了對方身上的香水味,他覺得很好聞,想讓妻子也去商店買來用。
正在刷碗筷的妻子沒理會他。
他從身後抱住妻子,暗示晚上有要求。
妻子笑着回手將手中的泡沫糊了他一臉。
妻子哄女兒入睡后,理髮師迫不及待開始求歡,他的動作從未有過的粗野……
那名時髦女客又來了。
氣氛已然微妙。
店內有一名男客,大臉盤子,濃密的鬍鬚,一臉的麻子,坑坑窪窪地像老柑橘皮,這樣的客人,是任何一個傳統的提供刮臉服務的理髮師都忌諱的。
時髦女客欣賞起理髮師對別人的服務來。
只見小魏師傅一臉的專註,手上的刀片遊刃有餘地飛舞在那張麻臉上……
末了,麻臉對鏡自我欣賞一番,誇道:‘不錯,不錯,確實有兩下!’
還是那種撩人的香味,理髮師站在時髦女身後,職業習慣地用手撥了撥對方的頭髮,心裏一陣莫名的悸動。
‘不是才弄過了,怎麼,是對哪裏不滿意嗎?’理髮師輕聲問道。
‘嗯,怪怪地,還是你看看吧?’時髦女通過面前的鏡子審視着身後的理髮師,嘴角掠過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可能是新做的髮型一時不太習慣吧,我真看不出有什麼地方要修改的。’理髮師如實相告。
‘那……’客人沉吟了一會,道:‘那你就幫我做個護理吧,總不能白來了一趟,你說是嗎?’
客人的發質很好,這是長時精心保養的結果,有人說看一個女人的身份看頭髮就行!
這話真是一點都不錯,小魏心裏暗想。
觸摸着這樣一種如絲綢般柔軟順滑的女性的長發,確是一種無比的享受。
‘小魏師傅,想不到你的手藝這麼好,真是讓我開了眼了。’時髦女挑起話頭。
理髮師手突然停了下來,明白對方所指后,自嘲似地笑道:‘唉,祖傳的手藝,熟能生巧罷了!’
‘不要太謙虛了,好,就是好!’時髦女重又閉上眼。
夕陽的餘暉透過明凈的玻璃窗射進來,給這間並不寬敞的理髮屋鍍了一光暈,如夢幻一般。其實男人與女人之間,若彼此吸引,真的會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如果沒有那些世俗的約束的話。
而後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是誰也無法預料的事情。
整整一個下午,兩人就這樣在一面鏡子前,一個坐着,一個站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有客人來,座了一會就知趣地走了。
‘唉呀,現在好像好看多了!叫我怎麼感謝你才好呢?’末了,梅麗麗驚嘆道,其實她的髮型一點變化都沒有。
‘梅姐,你是我的客人啊,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樣吧,我請你看電影,不知道你可否賞光?’
梅麗說著從包里取出一張電影票,擱在桌上,見對方臉竟已泛紅,笑着補充道,‘明晚上七點半,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你!’
晚上替女兒泡奶時,竟忘記了試溫度,燙得女兒哇哇地哭。
‘怎麼回事,魂丟了嗎?’妻子溫言責備,趕緊抱起女兒一陣哄。
‘不是一直都在你身上嗎?你又沒有還給我!’丈夫有時說兩句俏皮話還是很有些水平的。
他走上前,從後面輕輕環抱住正哄女兒的妻子,突然就又想到了白天的那位女客人來。
‘明天晚上同學約了吃飯,一起去吧?’他知道妻子一般都不會去,心裏着實一陣緊張。
‘哦,誰呀?’
‘唉,就那個小羅,長得跟個矮東瓜似地,結婚時就屬他鬧得凶,你還記得嗎?’謊話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記得,就你們倆嗎?’
‘嗯,可能還會叫上幾個吧,都好久沒見了!’
‘噢,我就不去了,再說還得帶女兒!’
‘也好,我早點回來!’
‘少喝點,醉了就別回來!’
‘放心吧!’他在妻子的後頸輕吻了一下。
妻子一扭身,突然發現女兒尿了,兩人於是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變化總是很細微的,慢慢地,就跟蘋果爛了都是先從內里爛的,可外表一樣還是那麼光鮮,肉眼根本就看不出來。
那一夜,女兒鬧得不行,妻子不得不起床抱着哄,哄不住還得來回在房間裏踱步。
理髮師躺在床上,翻來複去的,想着次日的約會!
那香水的味道彷彿已經滲入他的骨髓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