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梨園戲(番外)

第387章 梨園戲(番外)

1940年,上海下了場雪。

這場雪不同往年,淺淺的,只能踩出薄薄的一層腳印。碼頭上依稀可見硝煙下的安寧,陰謀埋於夜霧之下,這座看似靜謐的城市,正在以它不知道的速度蔓延毒瘤。

涼薄的夜裏,梨園卻暖的熱情似火。

雲知今天要唱的曲目,是《西廂記》裏那段崔鶯鶯與張君瑞衝破封建禁錮的愛情故事。

下面來聽戲的人不少,隨着戲逐漸開始,帷幕緩緩拉開,“噠噠噠”幾下敲鑼聲,雲知便站上台,提着戲服,一張塗了脂粉的戲臉出現在觀眾面前。

“好!”

還沒唱,便有人為她鼓掌歡呼。

雲知在台上轉了個身,鑼鼓聲在“噠”了最後一聲戛然而止。

“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本貫西洛人也。先人拜禮部尚書,不幸五旬之上因病身亡。”

鑼鼓又一陣急促之聲。

“紅娘,俺去佛殿上耍去來。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風流業冤。”

上方的人唱的專註,下方的人聽的痴迷。

阮言琛旁邊放了一旁花生米,目光卻只專註在台上。

阿訊小心的問了句:“老大,咱們什麼時候回局裏?”

阮言琛酌了口酒,並沒搭理他。

阿訊自知尷尬,扯着嘴角回到板凳上坐下。

他的視線一直在雲知身上,她化了妝,穿着戲服,可那雙鳳眼卻是一眼就能認出來。手上拿着一把摺扇,和台上搭戲的人唱的認真,一次也沒往他這個方向看過來。

阮言琛的拇指交叉打轉,但這個人狡猾就狡猾在,他的情緒從來不會輕易展露,即便現在他很生氣,可你看到他時,只會想到是一個男人在欣賞台上唱戲的女人。

他全程沒說過話,盯了雲知一個小時后——

戲終於來到尾聲,台上的人唱:“門迎着駟馬車,戶列着八椒圖,四德三從宰相女,平生願足,托賴着眾親故。”

另一人附:“若不是大恩人撥刀相助,怎能夠好夫妻似水如魚。得意也當時題柱,正酬了今生夫婦。自古、相女、配夫,新狀元花生滿路。”

“好!”

又是一陣掌聲,雲知站在台上鞠躬,眼睛很快掃視到了他,她瞭然於心,很快便又進入後台。

阮言琛又抿了口酒,短暫的蹙眉后,他整理西裝,很快便追着雲知所走的方向去。

雲知取下耳環,坐在梳妝枱前看着自己,除了眼睛露在外面,其餘都被脂粉蓋住。

“多日不見,還以為阮隊長不會來了。”

察覺到他來了,雲知也沒轉過身,手上摸着後腦勺的髮絲。

幾個月前,她就是在這裏和他認識的,那時候他是汪偽特工總部的一大隊隊長,她是梨園裏的名角雲知。

阮言琛踏着皮鞋走到她身後,突然捏住她的肩,弓着身在她耳邊說:“今天唱的不錯。”

雲知隔着鏡子去看他,突然笑了:“那阮隊長可要常來。”

雲知美就美在風情萬種,唱戲的,台上要扯開嗓門吼,台下講話就變得軟糯糯的。

他突然很好奇,這樣的女人怎會不招人喜歡?

阮言琛突然從身後捧住她的臉,邪魅的問:“昨天去見了誰?”

他的聲音就像槍杆子要出鞘的悶響,下一秒就可能奪人性命。

雲知轉過身,看着他的眼睛:“什麼?”

“裝傻?”

阮言琛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他的臉色變了,捏住她的嘴角,眯起眸子:“趁我還願意給你解釋的機會。”

進進出出的人,他們就像是沒看到,畢竟雲知和特工總部大隊長阮言琛的關係誰都知道。

Chapter2

兩個月前,阮言琛就愛到梨園來聽戲,他每次都只讓雲知來唱,並且又只點《西廂記》。

那時候,雲知被他包場,一律想要來聽戲的都被阻攔在門外。

阮隊長來了,沒人敢惹,所以很多次,雲知都只面對他一個觀眾。

他也從來不會為她鼓掌歡呼,只會在下面喝酒吃茶,外加一小碟花生米。

那雙眼睛一刻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雲知能想到的詞就是,陰暗、深沉。一種在廢墟里爬起來的人,每一步都步履維艱。

有時候她也會被阮言琛打量到不自在,可她還是只能咬牙唱下去。

他也有困的時候,一個人坐在下面聽着聽着就睡著了,她雖看到,卻還是依舊不停的唱下去。

這種包場的環境下,雲知確實能從班主那裏拿到不少錢,少說一場下來也有十幾二十大洋。

所以每次有阮言琛點戲,她都沒有拒絕。

某天,阮言琛突然跑到後台來找她問:“你多大?”

這是阮言琛第一次跟她說話,之前他只是默默聽她唱戲,聽完就走。

雲知卸了妝,一臉素顏看着他:“十九。”

阮言琛“哦”了一聲,點燃一支煙抽上:“你還小。”

“但我們戲班子裏好幾個女孩都成家了。”

那是阮言琛第一次吃癟,忽然他就笑了,笑得被煙嗆着。

雲知去給他泡了杯茶,也是那時候他才看到一個人女人的手竟然可以這麼細。

他頓時皺了皺眉:“你們班主不給你飯吃?”

雲知搖頭,說話的聲音暖的像溫泉:“我們是戲子,不能吃太多。”

“再怎麼唱戲也要好好吃飯。”

雲知掩面笑道:“我們這行,都想着要往上爬,想要個男人,從此就不再拋頭露面了,所以身材和臉蛋才是資本。”

阮言琛欣賞她的坦然,他也喜歡雲知這種快人快語的方式。

他聽了很感興趣,彎腰湊到她面前來問:“這也是你所想的嗎?”

“嗯……如果阮隊長看得上雲知的話,未嘗不可。”

那次之後,阮言琛隔了一段時間沒來,再次遇見他時,他讓他的跟班阿訊來傳話說:“我們老大在外面等你。”

雲知推掉了當晚的戲,那天下了雨,她穿了件毛絨大衣,深棕色的,走出梨園時,連阿訊都看得有些痴。

雲知的曲線萬里挑一,面容溫柔,下身的旗袍隨着她每一步都變得韻味十足。

阮言琛自然也看到了,他只是冷着一張臉說:“上車。”

雲知坐到了他身邊,一上車他的鼻尖就充滿了脂粉味。

他問:“冷嗎?”

雲知搖頭。

阮言琛嘆了口氣,從身上把那件皮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冷就跟我說。”

她又對他笑了,是那種恰到好處的笑,足夠迷惑。

阮言琛帶她去了米高梅,那是上海最大的歌廳。不論歌女,舞女,都是最頂級的。

他帶她坐到吧枱上,點了瓶威士忌:“知道嗎?我每天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這兒。”

“為什麼?”

“因為足夠吵,吵到我心煩意亂,吵到我忘記所有事情,然後昏睡一場,天亮起來再說。”

雲知被他逗笑了,身上的脂粉味又一次鑽進他鼻子裏。

“你以後……會陪我來這裏嗎?”

那個平日裏冷酷的汪偽特工,在此刻,醉的像個孩子。

雲知捧起他醉的通紅的臉:“會,只要你叫我來,我都會在。”

他說:“雲知,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鼻尖是她的脂粉味,手邊是她的人,阮言琛醉了,醉的不願再醒來。

Chapter3

阮言琛愛在深夜約她,那時候上海灘沒什麼人,只偶爾有拉黃包車在街上閑逛,問道:“先生,坐車嗎?”

阮言琛給了錢,但卻沒上車。

那天依舊下着雪,雲知的髮髻上有幾個小白點,阮言琛倒是沒幫她擦掉,他倒是覺得,這樣會襯托出她的風韻。

“你知道你有多美嗎?”

雲知被他逗笑了,挽着他的胳膊:“別人說我不信,但你不會騙我,所以我信。”

果然阮言琛沒騙她,雲知是名角,上海灘的小混混很多,她只是一個女子,遇上事身邊沒人只能認命。

她被人塞進麻袋,綁架去了碼頭,那個人多,經常因為滋事而死過不少人的地方。

“倒真是長的好看。”

雲知的麻袋被解開,能重見陽光時,就是一個男子在看着她。約莫四十多歲,是個殘疾,一條腿瘸着。

她不敢說話,只是皺眉看着他。

後來也是阮言琛帶人來,將這夥人帶回局裏。

“我的人敢動,知道梅機關嗎?想進去喝茶?”

他走過來抱住她:“有我在上海一日,就不會有人欺負你。”

雲知緊緊抱住他,淚落到他的皮衣上:“阮言琛,你是不是愛我?”

“廢話,老子不愛你誰愛你。”

後來,阮言琛依舊來梨園聽戲,只是和之前不同,他不包場了,他說要讓整個上海灘都知道她的《西廂記》。

那些愛而不得,或者終成眷屬的佳人,都愛聽這出,雲知的嗓子細膩,每每唱到兩個人情意綿綿之處,便能讓聽戲之人潸然淚下。

但當他昨天知道雲知做出的事之後,瞬間就火大,找到這裏來,能聽完她一齣戲,他自認已經是極限。

彼時,後台的人都走光,阮言琛撩動着她的頭髮:“怎麼,還不說?”

雲知眯起那雙鳳眼:“我無話可說。”

雲知的嘴角被他捏住,他的眼神不算兇狠,可就算這樣,她也能足夠感受到他有多生氣。那個以暴虐著稱的特工阮言琛,連她也不放過嗎?

他眯着眼,手在她臉蛋上滑:“我對你不好嗎?你要去找別人?嗯?”

雲知從容的看着他,依舊笑的溫柔,她不說話了。

“你永遠都在挑戰我的底線。”

拎起雲知,梨園外阿訊早就等在那裏了,雲知被塞上車后,直直的往他家開去。

“老大,我調查過了,雲知小姐昨天和李孝君見了面,並且去了他家裏,之後很晚才回家。”

車上,阿訊把這些信息再次彙報給他。與其說是彙報,不如說是當著雲知的面講出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雲知覺得有些冷,想抱住自己時,阮言琛的大衣已蓋過來:“別在我車裏冷死。”

雲知忽的輕笑出聲,臉上牽扯出疼,她想撒嬌往阮言琛身上靠,可他依舊在生悶氣,推開她后又說:“別跟我來這套。”

雲知偏不聽,她就不信他的心是鐵,所以她又往他身上靠,靠在他胸膛。他又推開她,她就繼續不要臉往上靠,直到最後他不好意思了:“也就你敢仗着我愛你。”

阿訊在前方偷笑。

到家時,雲知被阮言琛拉着走,她進了他的卧室,他重重的關上門。

“最後一次機會。”

“吃了飯,回了家,就這麼簡單。”

阮言琛只穿了件藍色的襯衫,大衣在雲知身上,他竟不覺得冷。

“那你是承認跟他上床了?”

阮言琛脾氣一貫不好,嘴臭,又心冷,雲知深知他是怎麼一個人,她也不惱,只笑的嫵媚:“那你會殺了我嗎?”

阮言琛手插着腰,冷哼了一聲:“殺你倒不至於,生不如死才是我行事的樂趣。”

雲知也不怕,手拉着大衣領口,站在他面前依舊笑的嫵媚:“好啊,阮隊長那麼厲害的人物,要怎麼做由不得我反抗。”

阮言琛一聽就這句話就更氣的慌:“你想死嗎?”

“要是想讓我死,剛剛就不會給我衣服了。”

阮言琛眉頭擰成一團,捏住她的脖子:“巧言令色!”

他就很想知道了,她今天可以去找李孝君,那明天是不是又會找張孝君,後天呢?

如此放蕩的女子,他真後悔怎麼看上了她。

雲知閉上眼,又唱起了西廂記里最後那一段。

“門迎着駟馬車,戶列着八椒圖,四德三從宰相女,平生願足,托賴着眾親故。”

阮言琛覺得煩躁,將雲知扔到軟床上打斷她:“我再問一次,你有沒有跟他上床?”

她停住了,一雙鳳眼看着他:“你試試就知道了。”

阮言琛真想給她一巴掌,可她長的那麼好看,他又捨不得。

所以最後阮言琛就去撕她衣服,她的衣服厚,外面有一層厚厚的披肩,阮言琛胡亂的扯掉,又去解她墨綠色旗袍扣子。

“以後你再敢去找別的男人,我就把腿給你打斷。”

雲知只覺得有雙手在肆無忌憚,她望着頭上的吊燈:“可你把我腿打斷了,我還怎麼生活,怎麼唱戲呢?”

“不唱了,回家。”

雲知笑的胸口劇烈起伏,笑到她肚子疼:“阮言琛,其實你還愛我。”

“閉嘴!”

雲知得寸進尺,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吻:“你就是還愛我。”

阮言琛捏住她的臉:“老子就是愛你。”

又怎麼了嗎?

可恥嗎?

這個女人啊,之前說要一直陪着他的,轉眼就變心了。

或許阮言琛太生氣了,壓根就沒打算溫柔對她,所以雲知疼的痙攣。

那一瞬間,所有答案都迎刃而解。

身上的人也沒想到是這種結果,他突然皺着眉詫異的看着她,嘴角是張開了,但卻說不出一句話,那一種眼神真是追悔莫及。

雲知疼的發笑,眼角的淚剛好滾到枕頭上。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聲音軟的不像話:“我一直想留一副乾淨的身子給你……”

阮言琛頓住了,剛剛的火像一瞬間被澆滅。

雲知攬住他繼續說:“小時候跟着老班主唱戲,唱不好就要挨打,三寸粗的棍子打在身上,我疼的暈過去。所以後來我不想挨打,我就拚命練,練啊練,直到有一天長大,老班主去世,現在的班主才帶着我們去唱戲,我算是比較幸運的,靠《西廂記》成了角。但我們這種人過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不想再繼續唱了,我想成家,想要一個對我好的丈夫。”

阮言琛覺得後悔極了:“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以為你會帶我回家的,我甚至還以為你會娶我呢。”說到這兒,她笑出聲來,有淚滾出:“但是我等了兩個月,你都只是來聽我唱戲,我以為你沒有要帶我回家的意思,但我又不好問你。說不定你有苦衷呢?或許你根本沒想過,所以我就沒有問了。”

“所以你就找別人?”

“是,我的確想找李孝君,我也跟他回家了。他約我去的,說喜歡我唱戲,也說想娶我,他的承諾也確實讓我心動。但我還是拒絕了,一想到你對我的好,我這樣做你該多傷心啊。所以我跑了。”

阮言琛又心軟了:“剛才為什麼不說?”

“想看你氣急敗壞的樣子。”

她突然逼着他看自己的臉:“你信嗎?”

雲知臉上全是淚,額間有根青筋,阮言琛突然心裏很不是滋味,他伸手去幫她擦眼淚:“信。”

“那你能娶我嗎?我不想唱戲了,我想給你生孩子,可不可以?”

阮言琛沉默了,他其實最怕雲知問出的就是這個問題。

他幫她額前的亂髮拂去,並沒有急着回答她,反而語氣軟了下來:“疼嗎?”

雲知笑着搖了搖頭:“沒有老班主拿棍子打我疼。”

他突然就好心疼,明明疼,她卻還在笑着跟他說不疼。那麼她之前的人生里呢?是不是一直都在挨打,為了唱戲吃盡了苦。

阮言琛嘆口氣,把她抱在懷裏:“以後不要在我面前逞強,需要什麼就跟我說,對我耍小性子發脾氣也沒關係,別委屈了自己。”

雲知有一瞬間的失落,手扣在他的背上:“你還沒回答我呢。”

阮言琛的眼睛也紅了,他看着窗外,雪還在下,像永無止境一樣,落在地上又快速融化,如同不曾來過。

阮言琛抿唇:“對不起,雲知,我不可能娶你。”

雲知就知道會是這樣,她突然就像泄氣了一樣,手拽着他的襯衫:“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中共埋在汪偽的地下組織,秘密從特工總部給組織傳出消息,上海線有我們的人,一旦探取情報,他就會送到延安去。所以我不能娶你,娶你就代表你要跟我一起承受危險,你信嗎?”

Chapter4

梨園今天這場戲,唱的是《牡丹亭》,和《西廂記》不同的是,這是一段人鬼情未了的故事。但兩部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講男女情愛。

阮言琛依舊坐在下面聽戲,不過他旁邊,還有汪偽特工總部的數名特工。

“昔日千金小姐,今日水流花謝。這淹淹惜惜杜陵花,太虧他。生性獨行無那,此夜星前一個。生生死死為情多。奈情何!”

雲知上前走兩步,鑼鼓驟響。

“奴家杜麗娘女魂是也。只為痴情慕色,一夢而亡。湊的十地閻君奉旨裁革,無人發遣,女監三年。喜遇老判,哀憐放假。趁此月明風細,隨喜一番。呀,這是書齋後園,怎做了梅花庵觀?好傷感人也!”

一陣鑼鼓,下面聽戲的人紛紛鼓掌。

“阮隊長,覺得這齣戲如何啊?”

戲沒停,雲知依舊在唱,只是她眼睛也隨這一句問話落在他身上。

阮言琛眯眸,視線依舊落在她身上:“杜麗娘真心真意愛一人,傷情而死,即便化作鬼魂,依舊要尋到所愛之人柳夢梅,可見愛一人至此,情深不壽。春佑君,可有想要保護的人?”

春佑君吃了口小茶,說話有極重的口音:“有,我的妻子,她是個賢惠的女子,所以我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快點看到戰爭結束,我想回日本陪她。說實話,我也不想看到戰爭打起來,可是沒辦法呀言琛君,我愛我的祖國,我願意為我的祖國奉獻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又是一陣鑼鼓聲,台上的人已經唱了約莫四十分鐘,明顯因為他和春佑的談話變得心不在焉。

阮言琛的臉突然陰沉,盯着雲知的目光沒變過:“其實我也願意為我的祖國奉獻一切,但是沒辦法,戰爭打起來了,我們得選正確的路。”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下來看着春佑:“汪主席就是我的明路。”

春佑君滿意的挑眉,眼看着這戲也聽的沒意思了,他起身整理身上的軍裝:“既然這樣,那就請阮隊長跟我走一趟吧。”

這話一出,聽戲的皇軍立刻站起身來,將阮言琛圍住。

就連台上的雲知都突然慌了,唱錯了一個調。但她又很快明白,這時候不可能掉鏈子,戲還沒停,她還要繼續。

阮言琛舉起手,轉了個圈看了所有人一眼:“春佑君這是什麼意思?”

“局裏今天派去攻打寧波的車隊被伏擊,我們懷疑,是有人提前把消息傳了出去,阮隊長你有很大嫌疑,為了查清上海交通線到底是不是有人跟你街頭,還得麻煩阮隊長跟我們走一趟。”

chapter5

“昨晚你和誰在一起?”

“我在家。”

“阮隊長,麻煩你配合。”

阮言琛抬起頭,強烈的光有些灼痛他的眼,他微微皺眉:“和人睡覺,你想了解過程嗎?”

這是特工總部的大牢,他腳下有水漬,但穿着皮鞋倒還沒有覺得不適。頭頂上的風扇無聲的轉,只有那裏能透出光,窗外,蒼茫一片。

春佑君坐在正前方的紅木桌后,身邊放了一個刻滿花紋的塑料杯。

春佑君喝了一口,依舊用含糊的聲音問:“阮隊長,我勸你還是好好說話,趁我還有耐心。不然——”

他喝了口花雕,指着大牢轉了一圈:“下場你知道的。每年有多少人死在這裏,用盡了多少種酷刑。到最後又有多少人出去?我可以告訴你,幾乎為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阮言琛把玩着手。

會出去嗎?

他應該出不去了。

“春佑君希望我交代什麼?”

“你昨晚去了哪?幹了什麼?”

“我說了,和人睡覺。”

“和誰?在哪裏?什麼時候?之後你有沒有離開過?”

安靜的大門被推開,“吱呀”一聲,有人踩着高跟鞋進來了,步調不急不慢。

阮言琛立馬就聽出來,那是雲知,她的腳步聲他不會聽錯。

“主任,人帶到了。”

春佑君皺起眉,手捏了捏他的胡茬:“梨園的戲子?”

阿訊附和:“查過了,這個女人非常可疑,在我們老大的床單上找到了血跡,是女子歡愛后留下的。”

阮言琛突然轉過身看她,那具眼神,是雲知平生所見也未能讀懂的情愫。他不會在春佑面前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但云知能懂,他在質問她為什麼會來。

雲知忽然就不怕了,在剛開始她決定來替他抗下所有時還猶豫,但如今看到阮言琛她卻全然不怕了。

春佑君仔細打量雲知,不管是從風韻還是曲線上來看,這個女人都佔上風,更讓人着迷的是,她有一雙鳳眼。

“沒想到梨園的戲子,竟也和阮大隊長有關係。”

說到這裏,春佑君自顧自笑起來。阿訊自然想幫老大洗清嫌疑,跟着憨笑起來。

“那這樣,事情就變得有趣了,阮隊長確實昨晚找女人去了,那消息又是誰送出去的呢?”

他的目光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雲知這次讀不懂他想說什麼了。

她只是看着春佑,用依舊軟糯的語氣說:“我只是一個戲子,難道說中共真的沒人了嗎?竟然讓一個弱女子去潛伏。”

春佑君突然搖着手指,表情變得異常嚴肅:“不,不,不。越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越可能是重磅**。女子看似柔軟,可未嘗不是一把溫柔的匕首。”

“比如,阮隊長不就深陷進去了嗎?”他又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通風口一直轉,不知道雪停了沒有,好懷念從前和雲知一起在雪地里的時光。

他終於別開了目光,看着春佑君說:“我承認昨晚和我回家的是她,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後半夜我就把她送回家了。”

春佑又像聽到了笑話:“阮隊長真是菩薩心腸,還親自將這位戲子送回家。”

阿訊見形勢不對,急忙說:“這個我能作證,老大確實把她送回家了,我開的車。”

“那麼就是你們在一起,唯獨這個女人——她之後的所有行蹤都不得而知了。”

阮言琛徹底絕望了,阿訊拚命想幫他洗清,卻把雲知拉下來了。

“既然這樣,阮隊長可以離開了,但這個女人得留下。”

chapter6

雲知被關在了一間沒有草席的大牢裏,寒氣重到她直咳嗽。

血,還在滴。

酷刑過後,雲知依舊不覺得疼,還好,沒有老班主的棍子疼。

她知道即將面臨什麼,但是她一點都不怕,真的,一點都不。

她甚至還有些想笑,因為她顛沛流離的小半生里,遇到了那樣一個男人,他對她的好,是她用盡一生也無法從別人身上體會到的。

她的頭髮有些亂了,昨天盤好的髮髻,雲知沒有梳子,就只能拿手去順,就算死,她也要死的好看。

牢外突然多出了兩個男子。

“梨園名角雲知,傳聞溫柔多情,風情萬種,但是想不到啊,怎麼偏偏跟阮言琛那個男人好上了,他脾氣那麼臭,你也忍受的了?”

大門被打開,雲知不理他們,只顧着順自己的頭髮。

男子受不了這樣的冷落,快步走過來揪住她的頭髮:“裝什麼裝?凡是成角的能不用身子去換嗎?你以為自己是貞潔烈女啊?我呸!既然阮言琛碰得,那我們為什麼碰不得。”

兩人瞬間來拔她的衣服,雲知的頭髮被扯的生疼,她的頭被迫仰起,這一刻終於慌了。

她想推開他們,可兩雙手依舊不停在解她的衣服。

雲知大喊:“滾!”

十九年來,她第一次說這個字,原來一貫溫柔的雲知,也有被逼瘋的一天。

她突然好想阮言琛啊,那個捧她到天堂的男人,她希望這件事過後,他能歲歲安泰,等有一天戰爭結束,他再也不用孤軍奮戰。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真的出現了,兩手推開在解雲知衣服的男人:“不想死就快點滾!”

雲知的淚一瞬間就出來了,她也來不及整理衣服,爬過去急忙抱住他:“阮言琛……阮言琛……”

他脫下衣服替她蓋上:“我在。”

她哭花了一張臉,仰着腦袋去看他:“我的身子只能給你……”

“我知道,我知道。”

“我都想好了,他們要是敢動我,我就撞死,就算是死,我也不能遂了他們的願。”

她全身是傷,春佑吩咐下手的人要狠,全身上下無一塊好肉。就連他抱着她時,她的手都滿是血。

阮言琛這樣高傲的人,眼睛也紅了,他壓住哽咽的聲音問:“疼嗎?”

“不疼,沒老班主拿棍子打我疼。”

好像印象中,她就只會說這句話。

阮言琛再也綳不住了,雲知感覺到有什麼溫潤的東西滴在她手上。

她想跟他說沒事的,可她又不能浪費時間。

“上海線不能斷,只有我去頂罪,你才能繼續潛伏下去。春佑不會完全信我,有了這些傷,到時候我認罪,他才會徹底消了疑心。”

阮言琛的淚大滴大滴掉,他好後悔,當初不應該把她牽扯出來,她只是一個應該養在溫室里的小女人,被男人呵護、疼愛。

“我的命不值錢,我這一生隨波逐流慣了,沒有想過保家衛國那麼偉大的事情。但是偏偏遇到了你,所以我想做個勇敢的人,我想成為你的女人,和你並肩站在一起,一起守護我們的國家。”

雪依舊沒停,快到新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1941年的天,估計是看不到了吧。

阮言琛握住她的手,她手冰涼,怎麼捂都捂不熱。他輕輕吻了她的額頭。

“其實,我總唱《西廂記》,是因為當年老班主看我長相很符合崔鶯鶯那一角,後來由於生計,許多人想聽不一樣的雲知,所以我又學了《牡丹亭》,但你不知道,其實我最喜歡《長生殿》。”

阮言琛獃獃的問着:“為什麼呢?”

“《長生殿》還原了唐太宗與楊玉環的愛情故事,但又在講述唐朝政治腐敗,大唐幾乎快要走向滅亡的趨勢。而唐太宗和楊玉環兩人也因為政治的關係而天人永隔,或許愛情不完美,才是一段情愛最極致的關係。”

“我們的國家如是,他沉默了,他沒有還手之力,他甚至還被曾經在這座土地上長大的孩子背叛,他只剩一個空殼,在被敵人侵佔,被自己人出賣,他受傷了,所以我們應該共同去治好他。”

“但是我從沒有唱過《長生殿》,因為它反應的東西太沉重了,沉重的像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

阮言琛快被她說的透不過氣,他緊緊抱住她:“別說了,我會有辦法的……”

雲知搖頭,突然笑得晴朗:“沒有辦法了,這件事得有收尾。如果可以,你替我買塊墓碑吧,我不想到了地底下沒有家。”

阮言琛敲了她的頭:“不許胡說。”

“以後你要娶一個好女孩,為你洗衣做飯,給你生孩子,那樣我就會幸福了。”

真的,我很幸福。

我因你而死,也因你幸福。

chapter7

雲知被實行槍決。

當天被押送到刑場時,阮言琛也去了。

春佑站在他身旁:“言琛君的心情我能理解,畢竟女人嘛,何況還是那麼漂亮的女人,睡過之後也是有情的。”

阮言琛沒說話,視線依舊在她身上。

春佑君吸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言琛君,我欣賞你的才幹,別讓汪主席失望。”

阮言琛在雪中站了很久,雲知很快就看到了他,嘴角有血,她笑了。

相對無言,阮言琛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如同在梨園裏坐在下面聽她唱戲。

未來的黑夜,他都會一如既往的摸黑走,他覺得好生乏力。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救不回她。

那天她可以不用死的,阿訊的一句話,徹底把雲知送上絕路。

帶她回家的當晚,他讓阿訊開車送她回去,他凌晨四點下車,去了上海交通站,把情報交給線人。

阿訊送完雲知回來接他,回到家時,已經是四點五十。

她是沒有嫌疑的,他想把她摘乾淨的,只要她不出來,沒人會找到她。

遠處又響起了《西廂記》裏的一段。

“門迎着駟馬車,戶列着八椒圖,四德三從宰相女,平生願足,托賴着眾親故。”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安靜的世界裏,闖入了一陣槍聲。

尾聲

1945年,春佑君沒能回家見妻子,死在異國他鄉。

阿訊想投奔中共,被一槍斃命。

1947年。

他穿着黑色風衣,將碑上的雜草除去,為她帶來了梳子。

他知道,她最愛美了,當初在大牢裏時,她還來不及梳一次頭髮。

暖春了,當年的雪已經過去好多年。

他又轉身了,皮鞋踩在下過雨的地里,風吹起他的衣角,樹上有花瓣落下,飄落到她的墓碑前。

來年再到風雪飄搖時,你踏雪而來,抖落一身嚴寒。

我在屋子裏生火,為你煮上一壺小酒。漫天的落雪,鋪在窗戶紙上,我親吻你的額頭,你害羞的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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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擊的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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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梨園戲(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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