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宿命
暗衛將人帶到一處客棧的後院,本應在後院來去的小廝被清了個乾淨,只看到天風身姿挺俊地等在那兒,暗衛把人引過去就悄然隱匿去了。
那人步履緩緩走到天風面前,用淡淡的語氣說:“也只有豫王殿下才敢堂而皇之地約我在外頭見面。”
“也只有秦大人才敢大搖大擺地闖進太后寢殿裝神弄鬼。”天風揚臂開道,解釋說,“這都是殿下的原話,秦大人莫怪小人無禮。”
秦恪眼神微涼地朝他掃了眼,“昔日南子,今日甘為他人掌中劍,想必冤屈深重,不得昭雪。”
天風眸光微黯,他微微躬身,保持着朝前揚臂的姿勢,示意不得再多耽擱,秦恪也不多言,隨他走入客棧裏頭。
頭一回與秦恪面對面見上,邵衍才發現這就是那個連身影與他都極其相似的男人,當初范郎中那一遭相似是有意為之,秦恪卻是天生姿態相仿,獨性子涼薄疏淡,不願與人多言。
桌上擺着一杯茶,一杯酒。
邵衍食指微屈,搭在茶杯的杯沿上,一雙漆黑的眼眸微微抬起,不着痕迹地打量來人,“雖說這已經是永安城內最好的酒釀了,拿來招待秦大人還是有些怠慢,可惜孤不勝酒力,只能以茶代酒,還望秦大人不要怪罪孤。”
秦恪同樣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對方,聽到他的話后便不怎麼真心地挽起唇角,“聽說豫王殿下一直都不太喜歡犒賞人,就因為臣做了殿下不敢做之事?”
“這世上還真沒幾個人有膽去嚇唬太后,你是什麼來路?可願意與孤說道說道?”
“以殿下之聰敏,還猜不到嗎?”秦恪將手撐在桌面上,輕聲說,“殿下,您只需記得,臣雖是陛下提拔上來的,卻站在您這邊。”
邵衍輕嗤一聲,輕扣兩下桌面,“孤不需要不明來路的盟友,把你的身份和來意留下,否則孤不介意把你永遠留在這兒。”
秦恪定定看了他許久,忽然露出一抹極淡的笑,“你這性子倒是跟母親像極了。”
邵衍面色微冷。
“你應當猜到了,非要我親自說出口?”秦恪淡淡說,“母親是個心性堅毅的,自然也不願白白吃虧,這點與你很像,那些昔日欠了她的,她都要討回來,所以我才被她派來接近皇帝,接近太后。”
“她還活着?”這個問題問出來其實有點多餘,邵衍一出口便後悔了。
秦恪倒是沒發現他的不對勁,只是回答:“當然活着,好與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怎麼,你只想問這個?”
邵衍心底不是沒有觸動的,但他習慣了常年將面具戴在臉上,聲色不動,“這件事,秦家知道嗎?”
“若無秦家的幫助,憑着母親一人是逃不出皇城的。”秦恪頓了頓,說,“殿下,母親當年生下的不僅一個男孩,而是一對雙胞胎兄弟。”
邵衍輕笑道:“是嗎?那是她運氣好,起碼沒一下子失去兩個孩子。不過秦大人,孤對昔日那位秦貴妃之後過怎樣的日子不感興趣,你不必對孤說得這麼清楚。”
“這次的事情結束后,臣會離開大寧朝堂,四處雲遊,母親她......她尋到了能夠共度一生的男人,以後想必也不用臣這個孩子過多挂念了。”
一場本該是兄弟手足相認的場景生生變成了臣下與王上恭敬從容的會面。
“原來是有了意中人,難怪會為了脫離先帝的掌控,而用了求死的手段瞞天過海。”換做從前,邵衍心裏是極度怨恨的,可現在那股怨恨似乎漸漸淡了下來。
秦家幫秦悅逃跑,雖留下了他,但也用盡全力幫襯他,對於他想做的事情,秦老爺子幾乎想盡一切辦法滿足與順從,當年也是張柔使了計策將他抱去,她並不知道秦悅產下的是雙胞胎。
兩個同胞兄弟,保一個,舍一個,若當初跟着秦悅走的人是他,想必在皇城苦苦掙扎的人就是秦恪了,他與他是同胞兄弟,性情相似,或許會變得與現在的他一模一樣,也或許會遇見他的姑娘。
邵衍似乎想到了什麼,說:“孤看你的身體似乎很康健。”
秦恪眸光一閃,回答:“當年母親身上被下的毒,很大一部分被殿下吸收了,臣只佔了一小部分,母親也一樣,被毒傷得不輕,產後便立即陷入假死的狀態,秦老爺子安排人替換屍首,這才得以瞞過皇帝的眼睛,離開永安城后,秦老爺子讓人替臣祛毒,足足花了十來年的功夫才成功,臣也因此無法習武,只學了一手足以保命的絕妙輕功。”
“這些年你不曾回來過,所以沒人認得你,秦恪是你的真實名姓?”
“秦老爺子讓臣隨母姓,恪也是秦老爺子所賜,意在恪守己規,並勒令臣與母親此生都不得接近永安城,臣也不得入朝為官,只將自己的身世牢牢藏在心底。這一次回來,臣只是遵從心底的想法,見一見不曾見過面的親人,從此天高海闊,再不相見。”
一母同胞,宿命卻截然不同,邵衍不能怪罪秦悅當初捨棄了他,更何況當時做出選擇的那個人是秦老爺子,從兩個孩子裏頭選一個離開,自然會選擇那個看起來命好的,中毒沒那麼嚴重的。
秦家當時是如何盤算的,只要略想一番就能知悉,如果沒有張柔那一手調換偷龍轉鳳,邵衍應當會在皇帝手底下養着,又或者會被託付給另一名妃子養着。
只是宮中事態變化萬千,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皇子都能被悄無聲息地害死,更何況一個本就被毒素浸淫得快去了半條命的小病秧子,根本費不了多大力氣,若兩個孩子都是康健的,秦家勢必極力保護,但偏偏兩人都中了毒,自然只能保中毒較淺的那一個。
後來孩子被張柔換走,在她手底下養着,更是誰都不能保證那個孩子能活多久了,但邵衍還是活了下來,小小年紀就突顯他的聰敏與乖順,秦老爺子出於虧欠,一直想盡辦法在暗中彌補他,邵衍自小聰敏,懂得察言觀色,很快就知曉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秦恪雖然跟着秦悅離開,但日子也沒好過到哪裏去,除了秦老爺子派人給他治病,教他輕功,除此之外他與秦悅的相處都是平淡里透着一絲尷尬的。
秦悅離宮三年才醒來,對於一個跟不喜歡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她談不上有多親近,只是每每想到另一個在宮裏受盡張柔的折磨,她才會對秦恪再好上一些。
提及過往,兩人面上不顯,心底都是一陣唏噓。
邵衍受盡身心上的苦楚,與生母不得見面,小小年紀就殫精竭慮,為了保自己一個平安,身居高位,卻依舊得時時提防忌憚有人對他下毒手。
秦恪受的苦痛雖少一些,但日日與生母相對,卻不得其寵愛,只能依靠她對另一個孩子那一丁點小小的歉疚與憐憫,才能換來一絲一毫的親近與關懷,絕了為官的機遇,只能當一個平平凡凡的男人,遠離永安城,終身被圈禁在一個沒有兄弟親人的地方。
誰也談不上更羨慕誰一些。
從秦恪的嘴裏,邵衍知道了當初先帝與秦悅之間的糾葛,先帝對秦悅的萬千寵愛,竟只是為了一張極其相似的臉,先帝愛的根本就不是秦悅。
這件事還要再說回北山女院的黎山閣。
黎山閣是當初武德皇後用來訓練蒼瀾軍的地方,只是為了助兄弟平叛國亂,而當時發生叛亂的那個部族,被人稱為蘇鼓族,武德皇后的弟弟率軍平復叛亂後繼承了蘇鼓族,便改名為太瀾國,世代忠於大寧皇帝。
武德皇后就是蘇鼓族族長的女兒與孟家先祖生下的孩子,當時蘇鼓族內部出現爭鬥,族長一派被叛軍推翻,叛軍在得知武德皇后的存在後,野心急劇膨脹,意圖利用武德皇后入侵大寧,族長一派派人求助於武德皇后的母親,並以蘇鼓族族長之位承諾求助。
為了大寧江山,也為了自己的母族,武德皇后這才決定幫助自己的弟弟回去繼承蘇鼓族。
在那之後,黎山閣被用來收藏武德皇后的手札真跡,並供前去北山女院的學生瞻仰,先帝正是在黎山閣遇見了太瀾國派來探查黎山閣秘密的姦細,也就是太瀾的郡主。
當時先帝僅有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