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最終對峙
洪光皇帝駕崩的訃聞越過群山重重送抵昭南王諸允煊之手時,應天已是枯枝掛霜,南境卻仍舊春駐四季。
新皇帝諸熙改立國號仁景,甚念舊情的恢復了昭南王的珠冠親王之位,俸祿恩賞照舊例,但是昭王府上上下下還是得老老實實地在南境的犄角旮旯里待着,最好安安穩穩地碌碌終生。
昭王領旨謝恩,伏跪在地,莫名其妙又難以自抑地大笑數聲,驚得前來傳旨的小公公滿目堂皇縮起肩膀,不自在地退了半步,不及昭王府悉心周全地答謝照料,只停了短短半日不到,便心驚膽戰地啟程回往應天府。
即便這聖旨來去匆匆,昭王府管家照例恭送一行車駕離開縣府城樓,不多時去而復返,奉上一封京中侍衛偷偷伺機交遞書信,回稟道,“殿下,適才臨近出城,一位侍衛小兄弟特意避開矚目前來,說是溫尚書千珍萬重地托他給您捎了封信。”
昭王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聲,似乎對於那位自從得知他失勢之後,便悄然匿了聯繫行跡的戶部尚書大人覺得無話可說乏善可陳,震袖負手,本無意承他這個遠道送信之情,越過管家往外踱了幾步,餘光掠過他手上印封未動的信箋,忽然停住,問道,“那侍衛可說了甚麼?”
管家不慌不忙地隨着昭王上前一步,頷首道,“侍衛傳話,尚書大人說,殿下宏圖之志仍有一線轉圜,成敗在此一舉,若殿下仍舊心有不甘,不妨展信一閱,再做分辨。”
溫如玦是個不作妄言的規矩書生,抱負在胸也是按部就班,對於昭王的逾越之舉向來嗤之以鼻,而今難得聽他說起甚麼“一招定勝負”的提議,昭王一時遲疑,很難不語動心,指節在寬袖裏捏得“咔噠”作響,默然沉吟良久,攤開掌心指尖一勾,“把信拿來,本王倒要看上一看,這書生肚子裏還有甚麼本事?”
而就在昭王輾轉藉由溫如玦的路子與京中暗自接觸之時,久不回溫府的溫二公子為了替他害喜害得無邊無盡,難得生出丁點兒口腹之慾的妹妹排上福至坊頭爐的糕餅,一大清早拉着哈欠連天的宋捕頭無知無覺地自溫宅院后的窄巷抄近路取道。
孰料尚未及近前,溫如珂猛地收住步子,一把揪住哈欠打了一半噎在嗓子眼兒里的宋錚,悄聲退回巷口,抬手捂住宋捕頭險些脫口而出的鬱悶咒罵,豎起食指噓聲,示意他往溫家後院院門處看。
宋錚雖然在京中待了沒多少光景,然而京兆府平日裏上下聯絡跑動不在少數,宋捕頭腦子轉起來許是不靈,但記性好得出奇,眨眼間朝着後巷那幾頂樸素至極的小轎馬車的方向匆忙一瞥,頓時吃了一驚。
院門口幾位大人悄聲而出,溫如玦的身影一併半掩在門口拴馬石和灌木叢后,似是徹夜交談適才拜別,窸窣了一陣各自散去。
宋錚扯着溫如珂避開視線,垂眸看向死死抿着嘴唇抱臂不語的溫如珂,沒甚麼眼力見兒地嘀咕了一句,“這老幾位,原來不是跟在昭王殿下屁股後頭搖旗吶喊的嗎?怎麼一大清早跑到這兒來了?”
溫如珂耷拉着腦袋,抬腳惡狠狠地踢在宋錚的小腿上,沒搭理他,扭頭往西市街上去了。
宋捕頭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位二公子鬧的小脾氣從何而起,瘸着腿腳跟上,後知後覺地琢磨過味兒來——溫家大哥好端端的戶部尚書當著,不去憂心各地駐軍的軍備文書,這拉着曾經的昭王一伍連夜敘話,只怕沒甚麼好事。
宋錚尚且知道這悄然會面恐怕要壞事兒,溫如珂想必更是心如明鏡,此事決計非同小可。
然而西市街上行至半途未到福至坊,溫如珂還在垂頭喪氣愁眉苦臉,見有人晃在跟前正要發作,抬眼卻跟溫家的廚娘撞了個正着,聽着廚娘笑眯眯地道了聲“二公子好”。
溫如珂神思不在家,下意識地后錯了一步,整個人趔趄着撞在宋錚身上,勉強提起精神,寒暄了幾句,又覷着廚娘手臂上挎着的籃子笑聲問道,“今兒怎麼就買這麼一點兒東西,菜不新鮮?”
“就大公子一個人,哪兒用得着那麼多?”廚娘甚是不解地看着溫二公子,頗覺奇怪地眨了眨眼睛,“老夫人少夫人她們前兩天就離京回鄉了,說是老爺的墓要動,順便回鄉祭祖——怎麼,二公子您不知道?”廚娘話說半路自覺多嘴的頓了一下,隨即恍然道,“嗨,瞧我這記性,前陣子為了您娶親的事兒,大公子跟您置氣來着,估計哪日想通了就跟您說了……不過二公子您別嫌我這老夫人多嘴,您這身子骨打小就弱,還是得有人伺候着……”
溫二公子沒功夫細聽這廚娘嘀嘀咕咕地嚼舌頭,隨手把宋錚推到她跟前就溜了,徒留着宋捕頭好生替他找補了幾句,兀自思忖着溫如玦這悄么聲地避開他究竟是在籌措甚麼事情——倘這驅離家眷之事當真僅僅是為回鄉祭祖便罷,但若是這廂清空了家宅,那廂又暗中跟昭王之伍重新牽扯不清……
溫如珂是真怕他這位執拗於昭王殿下的兄長一時衝動,惹出甚麼牽連九族的禍端來。
而今京中正值兩朝交替,仁景皇帝名聲喊得再響亮也不過是個啷噹少年,提着筆杆子的老臣錙銖為難倒無關緊要,洪光皇帝咽氣之前刻意叮囑的不立攝政姑且還能威懾些時日,一年半載之內,小皇帝倘能諸事穩妥應對,整日裏靠着彈劾來彈劾去的老臣總不至於把手伸到皇位之上——況且若是拿捏着政務之事編排新皇,總要有個時日拖延,昭王一再碰壁受挫,等得越久翻身的機會就越渺茫,況且還有肅王府在仁景皇帝背後撐着,楊不留應當不會對此坐視不管。
那麼最適合做文章的,便是肅王遠在北境,朝中武將盡在邊疆,拋卻金吾衛的中間立場,玄衣衛同仁景皇帝的關繫着實有些微妙——玄衣衛並非承襲前朝之制,而是洪光皇帝一手從戰事沙場的磨礪中拔擢培養的御前侍衛,遠比宮城禁衛來得親密而不可分割。但江樓這人說句好聽的是不和善,說句不好聽的是脾氣有點兒驢,認可仁景皇帝稍顯艱難,小皇帝看他晃來晃去也難免心生膽怯。
……偏就是這點兒不可觸摸的疏離要出岔子。
溫如珂頭皮發麻,招呼着宋錚提好福至坊的糕餅掉頭就往肅王府跑。
孰料溫二公子火急火燎地衝到肅王府別苑,戳在門口瞧見堂屋裏那身白玉龍袍,嚷嚷着大事不好的話一下子卡在嗓子眼兒,差點兒一口氣沒提上來。
“皇……皇……皇——”溫如珂抬腿踢在歪着腦袋探頭張望的宋錚膝彎上,忙跪地執禮道,“微臣參見皇上。”
“……我也是偷偷跑出來的……”諸熙噘着嘴,心氣兒不順地隨意揮了揮手,別彆扭扭吭哧癟肚地應了一聲,“行了行了,愛卿平身。”
溫如珂滿腦子震驚不解地望了近日來靠喝水過活的楊不留一眼,瞠目結舌地吞咽了一下,先把尚未落實的揣測揣懷裏收好,眨了眨眼睛一再確認沒見着小皇帝身邊烏央烏央的侍從,這才猶豫着問了一句,“敢問皇上這是……”
諸熙耷拉着腦袋,哼唧道,“微服私訪,答疑解惑。”
仁景皇帝正是為了前陣子有奏摺提出玄衣衛廢除再立一事,避開一眾耳目前來肅王府貪得半日安生,尋個開導疏解罷了。
玄衣衛終身背負着皇家辛秘,江樓如果難得仁景皇帝的信任,現時今日也許小皇帝還能容得他替他留個一官半職,但日後若是棄之不用,玄衣衛上上下下只怕難逃一死。
帝王近前親衛更迭亦或是承襲絕非易事,諸熙雖知身負重則,但終歸還是在龍椅上坐不安穩的年紀,一時拿不準主意,又生怕被待他甚是苛刻的朝臣看不起,輾轉難眠了幾天適才趁着沒有朝會,想着來肅王府問個主意。
但其實這事兒楊不留也是無能為力。
一則親衛事關全權交付信任,這跟選用拔擢朝臣令其各司其職不盡相同,諸熙對於不是自己親手挑選的江樓又懼怕又介懷,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二則,仁景皇帝同嘉親王亦是截然不同的處境,楊不留得拿捏着分寸,總不好逾越妄言。
諸熙其實方到肅王府時就被楊不留兜頭丟了句“自己拿主意”,但諸熙聽着楊不留把玄衣衛的好賴掰扯出花來也不樂意走,猶猶豫豫地捱到宮裏替他四下遮瞞的尹銀花派人來報西北急情催他回宮,這才慢吞吞地跟楊不留和溫如珂道了聲告辭,沉下臉色,匆忙離去。
溫如珂對着哼哼唧唧地小皇帝忙了一腦門子冷汗,直等豎起耳朵確認再無動靜這才鬆了口氣挨着楊不留坐下,大手大腳地擺了一桌子糕餅出來,輕聲細語地問了問楊不留的身體情形。
溫二公子話沒說完,那廂偷偷捻了一塊糕點墊肚子的宋錚忽然側耳一驚,囫圇吞了糕餅下肚,抬眼望着屋頂就要起身追出去——抬腿沒跑出丈余,正被一身玄衣人高馬大的侍衛打扮堵了個正着。
“江統領?”溫如珂登時一激靈,扭頭看着楊不留一副無甚意外瞭然於心的表情,當即一言難盡地笑起來,咋舌對着楊不留的肚子好生嫌棄,“外甥女,你知道你娘這個樣子特別像什麼嗎?”
京兆府尹因着宋來音的緣故,對楊不留這肚子裏的小不點兒能是個女孩給予了相當大的期盼,楊不留聽聲一笑,捏着糕點嗅了嗅,沒覺出甚麼古怪的味道,拿在手裏沒急着吃,替她閨女問道,“像什麼?”
溫如珂戲謔地笑了一下,努嘴指向江樓,“像給人牽線搭橋的老鴇子。”
楊不留嗤笑了一聲,不予置評,“對了二哥,你來這兒做甚麼?”
“你這不是自打有了身孕,不怎麼能吃得進東西嗎?我看昨天帶的福至坊的糕點你好歹能吃上幾口,你說還想吃,我這不就順便來瞧瞧。”溫如珂輕輕敲了敲食盒,頓了一下,沉吟片刻,忽的把目光投在了前來請教的江統領身上,“再者,給你送個消息……也許能藉機解了江統領的一時危局也說不定。”
這下反倒成了江樓一臉莫名,“怎麼說?”
溫如珂擰着眉間,兩唇抿成一線,良久適才壓抑着嘆息一聲,為難再三道,“我大哥把母親和大嫂送回老家祭祖去了,今早還在溫家看見了幾位陣營微妙的人。”
仁景皇帝逃跑放風不過半日光景就被連催帶唬地找回殿閣着實是因着軍情緊急。
西北貪得一時眼前利益,收了喬唯的好處便踩在邊境破罐子破摔陣前發難,袁揚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又不甚熟悉西北對敵的路數,被乎噶爾這麼個神出鬼沒的西域主帥幾番偷襲得逞,不慎重傷在身,一時有些招架不住——陣前硬撐不是辦法,袁揚這廂死守不動,回過頭來急報京城求援,但北營離得天高地遠,安定軍又得壓着西北後方,兵部的意思是就近借調北境鎮虎軍西線的人手支援一二,然而北境戰事膠着難以分身,西北只怕得拿着軍械糧草硬抗。
這但凡涉及到錢糧調度,戶部就或多或少地有點兒想打退堂鼓,溫如玦認定西域十國掀不起風浪,戰事緊急,大抵同東宮彼時商定的盟約協議太過苛刻脫不開干係,北明如今更迭易主,不妨稍微松一松條件,議和妥協,待到西北形勢穩妥些再作商榷。
仁景皇帝拿着這一封求援的軍報心裏敲鑼打鼓,繃著臉聽溫如玦把話說完,怒意霎時間燒了滿臉,“尚書大人這是何意?要將戰事之由推到已死之人的頭上不成?”
溫如玦言外之意甚是分明,但小皇帝沒沉得住氣,被他牽着鼻子提溜着動了真火,溫尚書卻登時擺出一副就事論事為國事憂心牽挂的神情,不計一時得失一般跪伏在地連稱“不敢”。
適才還沒覺得議和的提議有多高明的兵部諸位面面相覷地觀望了一會兒,忽然間也有點兒動搖了心思,不禁揣測,仁景皇帝這般固執己見,可是為了所謂故懿德太子的顏面,置西北駐軍和百姓的安危於不顧。
小皇帝抿着唇犯倔,被殿前窸窣的隻言片語惹了個大紅臉,半晌沒吭聲,末了還是尹銀花佯裝一時之過碰翻了案前的筆架,壓了壓滿殿的躁鬱難解,覷着仁景小皇帝憋悶不已的臉色,輕聲提了一句,“如今兵符在肅王殿下手中,聽說袁將軍也往北境遞了消息。”
這話前言不搭后語,諸熙愣了一下,懵着一張臉明白過來花公公這話里話外是何用意。
兵馬推演自有肅王把關,邊境拚死保住邊關城池,朝廷里要是再打起退堂鼓,那流血埋骨的邊關將士豈不是白白送死落了個枉然?
諸熙登時斂了顏色,面無表情地擱下戶部兵部有意鳴金收兵的打算,沉聲道,“禮部何在?邊關戰事焦灼,朕無所能為,便只有敬告天地宗廟,祭天祭祖,罪己祈福。”
小皇帝登基繼位不過數月,祭壇的三千漢白玉石階已經爬了兩個往返。
禮部磨磨蹭蹭了兩天算了個吉時祭告,諸熙苦悶地背誦了許久的祭詞,前一宿壓根兒沒睡好,小皇帝身上壓着千斤重的天子服制,眼睛底下墜着烏青的眼圈兒,頭昏腦漲地聽着祭禮唱報,頂着難得明媚的日頭,眯着眼睛四處亂瞟。
朝中今時今日沒幾個武將,烏泱泱一片儘是文官帶帽——諸熙稍微走神兒,一顆一顆腦袋瓜兒數過去,記掛着哪位老臣告病未至,哪位京中小官兒的品級挨不着祭天典禮的邊兒,數着數着心頭猛地一抖,霎時察覺百官之中,那幾位時常忿忿不平爭先恐後的面孔,竟然悉數縮躲在不起眼的角落。
仁景皇帝突然停下腳步。
祭壇之外五軍營並着金吾衛設了攔路,瞧熱鬧望天顏的京中百姓將暫無須開道的祭壇出入之處擁了個水泄不通,人群接踵擁擠,不輕不重地鬧起了一陣騷動——而就在這當,一隊人馬忽然蜂擁撲上意圖硬闖,卻不料幾乎眨眼間,便被隱匿於圍觀百姓之中的侍衛高手就地按下,扭送落拷,迅速消散在百姓瞠目不已的視線之外,沒了影蹤。
百官一瞬寂靜無聲,隨即交相耳語亂作一團。
諸熙回頭掃視着伏跪在地的百官群臣,覷着那幾個被玄衣衛死死盯緊戰戰兢兢不敢動彈的身影,心中登時一片澄清——這些將忠勇用錯了地方的朝臣,在為遠在南境的昭王拚死搏出一個機會:仁景皇帝祭壇遭刺,肅王命喪沙場,昭王負罪之身臨危受命……
倘若計劃得逞,昭王也許此時已然啟程奔離南境。
江樓照制隨行伴駕,靜默地立於諸熙御道側旁不遠處,斂着眉峰覷着小皇帝的神情,靜待吩咐。
諸熙百感交集地看了江樓一眼,“什麼時候知情的?”
江樓照舊有一說一,“京兆府尹溫大人察覺異情,但苦於無證,並未呈稟,只跟末將商議,提前安排了些人手,以備無患。”
此事端頭由昭王之伍而起,溫如玦難逃干係,這溫家的血脈牽連肅王府,江樓不敢貿然挑起事端,也難說真假未斷時,能否擔得起這個風險。
江樓忽然察覺,溫如玦一日不肯放棄鋌而走險,便無異於將溫家陷入兩難,溫如珂得知真相進退維谷,江樓此時亦在為了玄衣衛的生死存亡憂心難辦,而今藉由江樓之口洗脫溫如珂的嫌疑,又趁此之際徹底拿掉伺機而動的昭王之伍,正是一箭雙鵰的大好時機。
江樓心裏一驚,思及那日肅王妃手邊未動一口的福至坊糕餅,突然間難以確定,溫如珂那日所見,究竟是當真巧合至此,還是早有探明,篤定溫如珂不會坐視不管故意為之,以求保下溫家不受牽連。
江樓猛地抽了口涼氣,用力攥緊發麻的手臂,“皇上。”
諸熙也像是在走神思慮,聽見江統領的低喚聲,沉重地嘆了口氣。
“把人押下去把,查清便是……京兆府尹檢舉有功,將功抵過,溫家不必株連。”
許是那日應天府祭壇上隱患叢生的祭天祈福上達天聽,北境連綿焦灼的烽火硝煙總算得了短暫的停戰息止,收殮屍骸,埋土忠骨,散盡硝煙。
肅王遲了許久才得知京中已然翻天覆地的消息。
諸允爅久不在宮城,對於洪光皇帝的駕崩不甚動容,最多也就是稍加揪心的程度;諸熙登基繼位也算是預料之中,小屁孩也不知道翻的哪本書湊了個“仁景”的年號,估計是想討個巧,沾個盛世之治的光。
或者更準確些講,諸允爅連分神憂心應天府形勢安穩幾何的精力都所剩無幾,北境交火暫歇,西北卻被乎噶爾耍得團團轉,諸允爅愣是把還在軍帳里傷得沒幾塊好肉的岳無衣提溜到主營去,連送到跟前的家書都還沒來得及看,得了短暫的休息就帶着熟悉西邊境線的葉胥,點了人馬親自去西北支援。
葉胥跟着自家主帥連日奔波跑得一頭霧水,完全沒琢磨明白肅王火急火燎地撇下鎮虎軍親自往西北馳援所謂何事——且不說兩軍交戰主帥離營乃是大忌,西北再不濟,死磕的能耐還是有的,調兵前往便是,何苦搭上一帥一將前來助陣。這兩個主帥湊到一塊兒,一個帶兵打仗,難道另一個在旁邊助威吶喊不成?
這事兒葉胥臨行前就提出過質疑,彼時肅王忙着聽稟戰場清點沒工夫搭理他,一打岔騎兵就已經上了路,葉胥腦袋頂上急得冒煙,卻覷着肅王深沉如墨的臉色,躊躇再三,沒敢開口。
北境境線綿長,自西向東的戰事左一榔頭右一棒槌的沒個消停,無關西線時葉胥許還能歇個一時半日,東線暫得安定時方辰也能抽空打個盹兒休養生息——唯有主帥肅王,自此番攻勢初起至今,幾乎沒闔過眼睛。
葉胥都做好了肅王殿下後知後覺幡然驚醒掉頭就往回跑的準備。
孰料二位將軍率先頭騎兵初抵西北,葉胥遙遙望見提馬相迎的齊天樂,登時一個激靈,忽然回過味兒來。
諸允爅餘光瞄見葉胥驚得一打晃,陰沉沉的臉色總算鬆動了些許。
“西域的百姓對於塔蘭之神的信奉遠超乎你我的想像,我留着天樂在這兒,為的就是儘可能的將乎噶爾野心昭彰覬覦巫女血脈一事散佈民間,逼着乎萊爾動搖心思,把乎噶爾從陣前踢出去。拓達一再示好,乎萊爾貪圖薄利在所難免,但拓達畢竟有在鶻仁達身上動手腳的前科……乎噶爾為達目的能容忍一時,乎萊爾卻不同。他想在十國立威,斷然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那些小人身上。”諸允爅捏了下眉間,沉了口氣又道,“打仗的事兒你去就夠了,乎噶爾詭計多端,但不是能壓得住陣的虎將。我這邊但凡有何進展,咱們直接陣前見。”
肅王悄然帶兵馳離北境的消息不過五日光景便不脛而走落到拓達軍營,喬唯得知西北牽絆住了諸允爅的手腳,簡直樂得拍案——他此番暫歇戰火為的就是這一刻。
傍晚時分,原本只留巡防行伍的拓達駐軍猝不及防地沖了過來,大軍糾集徑直壓往鎮虎軍主營方向,鐵木加另率急行軍突襲北直隸關口,瘋了似的往防禦城牆上撲咬,意圖突圍迂迴,殺得鎮虎軍側翼措手不及。
岳小將軍拆了吊著胳膊的布帶,當機立斷,將肅王先前壓迫深入了近五十餘里的境線後撤半程,拽着奔襲追擊的野狼衛精銳扯成一字軍陣,迅速截斷。
而妄圖突圍策應的鐵木加結結實實地在修築加固的北直隸關口吃了閉門羹,喬唯只得不得已地調回人馬,全線急攻。
可惜瘋狂撲咬之後兵馬機動緩慢拖沓,前線壓制頗有些力有不逮。
就在喬唯準備呼應西北先破西線防禦之時,送報求援的拓達侍衛迎面撞上了西域援軍鋪天蓋地的甲陣壓制,原本收受了拓達不知多少好處的西域軍隊竟然陣前撤帥就地倒戈,直接將矛頭戳向了拓達,明目張胆的行以土匪之實,大肆把境線向東推移,強佔拓達部落的土地。
喬唯眼前一黑,跌坐在帥帳當間,冷哼了幾聲,隨即癲狂地大笑起來。
“野狼衛!查出諸允爅身在何處!我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