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忽起火光

第344章 忽起火光

雖說楊不留刻意求到跟前,但沾染血光之事怎麼也輪不到護國寺出面,說到底,楊不留不過是想請無妄拿出他一邊念叨着出家人不打誑語一邊胡說八道的神棍勁兒,傳個話給洪光皇帝而已。

也不知怎麼的,嘉平王那日晚膳時不知吃了甚麼平日裏沾不得的吃食,入了夜就開始起疹子,渾身上下紅彤彤的見不得人。

翌日一早天光放亮,護國寺住持就溜溜達達地進宮請見,上來就十分神叨地撥着佛珠掐算,大有把擺攤算卦的神棍之名坐實的架勢,然後眯着眼睛說這四方城中邪氣頗盛,皇上病氣纏身,嘉平王殿下邪氣侵體,多半是因着邪徒聚於京城之故,言之昭昭情真意切,忽悠得洪光皇帝暈頭轉向,也不知道究竟信了幾分。

其實信與不信並不重要,關鍵是洪光皇帝接連失去愛子皇孫,又纏連病榻,對於無妄所言,顯然介懷更甚。他恭送了無妄大師之後轉身便吩咐下去,讓江樓和虞淇務必宮裏宮外多加留神,是不是鶻仁達死在京城,身後留了甚麼不該留的東西。

而與此同時,楊不留以玄衣衛大理寺暗中清查,肅王府大婚在即為由,招徠郎七之伍,囑託有要事相商,務必見上一面。

郎七連夜從北直隸趕往應天府,本是為免楊不留生疑而來,孰料甫至京城便留神到巡視周密的各方佈防,郎七登時心驚,幾乎不做猶豫,轉身便舍下他在京城留駐的人手,匿進茫茫夜色之中。

拋開這麼個老滑頭,其他人就好辦得多。

彼時在南境接觸過楊不留的西域鷹犬悉數交由陶侃和孔安直接控制,京中蟄伏的暗線和無妄多年來掌握的鷹犬行蹤則在幾個晝夜之間被匿名以邪徒聚眾之由呈報到大理寺——虞淇被這一堆堆一串串的“邪徒”審訊連累得連軸轉,嘀嘀咕咕地罵楊不留給他沒事兒找事兒干。孰料忙得頭昏腦漲還未作結上報,歷來事不關己拒不登門的江統領竟先摸到大理寺助力清剿,待到一切落定,方才捻着虞淇整理造冊的“異族邪徒”名簿,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楊不留直至大婚前日也沒得片刻安生。

郎七這一遭消失得了無影蹤,十之八九是去找昭王這座靠山反過來倒打一耙,楊不留直覺不妙心裏難安,一大清早跟諸允爅打聲招呼就帶着林柯出了府門找不見人。

肅王殿下眼巴巴地在別苑坐到日頭旁落,張望着滿院的紅綢翻飛飄動,忽然生出幾分待嫁少女的幽怨,撇嘴抱着楊不留只試戴過一次的鳳冠,餘光覷着掩唇偷笑的念兒欲哭無淚,“你說……不留該不會臨陣脫逃,撇下我逃婚了吧?”

念兒實在沒憋住,直接笑出了聲,“哪兒能啊主子,昨天晚上她還試了嫁衣呢,可漂亮了。”

“……可我總覺得……”肅王殿下掰着手指頭耍小脾氣,嘀嘀咕咕道,“說能成親的時候她也沒多開心,定了日子還整天見不着人,明兒就要大婚了——”

念叨着,門外忽然有人搭了茬兒,根本不在乎地位尊卑的事兒,沒好氣地損他,“怎麼著,後悔了?不想娶?”

正滿眼少女哀怨的肅王殿下倏地老實了,遞了鳳冠給念兒,迎着別苑門口的來客大步走過去,“岳父大人!”

言歸寧被諸允爅一嗓子喊得一哆嗦,十分看不慣他這油嘴滑舌的樣子,“別瞎喊,沒拜堂呢,誰是你岳父?”

楊不留回到肅王府時天邊落墨,夜色正悄悄然地攀着。

肅王府今日燈火掌得早,紅亮亮照了一片天,府上多了些侍從下人,是寧貴妃覺得肅王府傭人太少,怕大婚時待客不周,特意親自挑了宮裏的熟人借到肅王府的。

小林柯剛進門就被林管家抓去試明日裏府上要換的新衣裳,楊不留在四處忙碌里鑽到別苑門口,抬眼正眺見拖着凳子坐在屋門口等她回來的人。

她突然就停了下來,眼前一瞬間模糊一片——楊不留揣着對郎七和昭王不能宣之於口的懼怕晝夜難安的忙亂,諸允爅竭盡全力的撐着她護着她,但楊不留總覺得什麼地方缺了一塊。

直到她抬眼望見言歸寧橫着凳子翹着腿等在門口,手邊兒還擱着一個紫砂的茶壺,楊不留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娘方苓,沒抽時間告訴她爹楊謇,沒提前找她師父言歸寧回來,告訴他,她要成親了。

言歸寧眯着眼睛看見楊不留杵在別苑門口啪嗒啪嗒地掉眼淚,輕聲嘆了口氣,難得主動迎過去,拉着她的手扯起袖子擦乾淨,“哭什麼?成親不是好事情?還是不想嫁了?要不收拾包袱,師父帶着你逃婚?”

楊不留摟着言歸寧的胳膊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認可哪個問題。

“肅王把我找回來的,估計是看你忙得脫不開身。我本來覺得我既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娘,禮堂上我又沒法名正言順的佔一個座位,來這兒看你嫁給那個臭小子我還生氣……”言歸寧拉着楊不留在門口坐下,輕輕緩緩的搖晃着身子,“不過後來一想,我總得看看我閨女穿嫁衣的樣子,別白白便宜了那個臭小子。”正說著,言歸寧又拉了準備起身的楊不留一把,“甭想着找他,我剛把他轟走,新婚前夜哪兒有新郎新娘黏糊在一塊兒的。”

楊不留總算笑起來,抬眼看着她師父,輕輕哼了一聲,“師父,你瘦了好多,就不能多吃點兒嗎?”

言歸寧嗤笑了一聲,勉為其難地應下,忍不住又道,“吃多少算多?”

“明天應當能見着師哥和來音。”楊不留抬手比劃了一下,“小丫頭長高了不少。”

“聽宋錚說了。”言歸寧道,“我剛到京城就撞見他巡街,他還說他閨女胖乎了不少,讓我別抱她,抱不動。”

楊不留抽了抽鼻子,從心口堵到喉嚨,“師父,這次呆多久?多待一陣子吧……”

“哪兒有沒成親就惦記着黏娘家的。”言歸寧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哄了幾句,頓了片刻,又道,“肅王平日裏在不着調,終歸也是天潢貴胄,明天儀制繁瑣,即便皇上准許一切從簡,也比尋常百姓家要莊重些。我就不湊趣兒了……一早看你換了行頭我就走,新娘子有的忙呢,到時候我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楊不留點點頭,開口帶着哭腔,“那下次……”

言歸寧不用低頭就知道這丫頭哭得凄慘,他喉間發緊,吞咽了一下抹了把眼睛,勉強提着聲調,笑話她道,“總惦記着娘家的事兒,你那粘豆包該吃醋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把在他肩上蹭眼淚的閨女撈起來,捧着這張從小看到大的漂亮臉蛋兒,摩挲來摩挲去,紅着眼眶看不夠似的盯着瞧,“明兒大喜就別哭了,一會兒讓你那小丫頭拿雞蛋敷會眼睛,不然怪難看的。”

言歸寧哽了一下,勻了半天的氣,緩聲補了最後一句話。

“明天怕忘了,師父祝你長命百歲,祝你和肅王舉案齊眉,萬事順遂。”

肅王府冊立王妃當日天光明媚,有報說北方祥瑞,這門親事結成,是個平定北疆的吉兆。

大婚儀式諸榮暻原本興緻缺缺。肅王迎娶的本非大家閨秀,甚至連健在的雙親都沒有,洪光皇帝親臨恐怕有礙威嚴,寧貴妃卻難得當著諸榮暻的面露出幾分儀掌後宮時的威嚴出來,兀自氣了一會兒又勸,“爅兒自幼便離了宮城,皇上日理萬機少有關切,就連冊立王妃之事都是一再拖延,今日難得大喜,不照原本規矩大操大辦也便罷了,怎麼也要撐撐場子。”

“他那身後站了一堆武將,哪兒用得着朕去撐場子?”諸榮暻笑嘆一聲,擺擺手權當妥協,“況且昭王跟朕請願,今日也會到場,怎麼,愛妃不知?”

寧貴妃自然知道,她甚至心知肚明,昭王此番特意請准回京,絕不止恭賀親弟新婚之喜這麼簡單——然而她身處後宮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於洪光皇帝親臨肅王府,昭王在重重侍衛環繞之下,能夠幡然悔悟,哪怕只是加以收斂。

然千百般猜測卻不曾想,昭王之餘,竟還有不速之客悄然浮出水面。

良辰吉時未到,諸榮暻攜着寧貴妃提早了些時辰到肅王府瞧了一眼,御駕親臨絕非小事,諸允爅親自迎了駕就被寧貴妃趕去忙着招待賓客——肅王並非長在深宮,依着洪光皇帝和寧貴妃的意思,這大婚典禮即便繁複,禮節倒不妨按照民間的路數精簡一些,肅王武將出身,也免了諸多束手束腳的規制,故而諸榮暻帶着寧貴妃幾乎算得上是微服而來。

孰料龍鳳儀駕適才落座正堂,便聽肅王府後院一陣驚叫嘩然。

諸榮暻當即擰了眉間,抬頭示意江樓派人查勘——然而江樓甫才邁步出門,便聽府上侍從慌亂呼喊着“起火”、“小親王”之類的詞語,被林管家厲喝一聲才安靜。

就在正堂里遍地驚詫好奇之時,昭王正巧踩着一窩蜂亂作一團的空隙驚慌失措地從天而降,未及見禮先道不好,“父皇,母妃,熙兒和煦兒……好像出事了!”

這事兒愈遮掩愈混亂,尹銀花在旁望了門外匆匆而過的林柯一眼,當即遠遠地招呼他過來帶路報訊。

而當洪光皇帝循聲而至時,卻見一襲霞帔已然先一步立在肅王府後巷的混亂中央。

江樓大抵也是方才趕到,手裏捏着一本賬簿似的冊子,張望了一眼先趕回到洪光皇帝跟前低聲稟報。

“啟稟皇上,就是那個異族模樣的人拿幾支火箭燒了嘉平王和巽南王的車駕——府上聽見聲響先趕過來救人,車夫已經跑走了,車廂裏面姑且不知是何情形……那縱火兇犯射了火箭就擋在那兒不許近前救人,肅王妃適才聞聲趕到,結果那兇犯剛見到肅王妃露面就作勢自刎,被肅王府的侍衛攔下了,現在還沒來得及審問。”

江樓立於一旁,越說越覺得稍有蹊蹺。無論是前陣子得以迅速肅清的西域鷹犬殘餘,還是太子遠赴西北,昭王被貶,嘉平王遇險,樁樁件件摞在一塊兒,更像是交互籌謀各有安排發展——事出誰手實在不好講明。

然而君命難違,洪光皇帝眼神凜着,江樓愣了一下回過神來,這兒既不是他侃侃而談的地界,也不是表露猜測的時辰。玄衣衛得令提刀抵頸,江樓也只得先拿下肅王妃以待諸榮暻當場審問。

這一場還未奏喜樂的親事轉眼間便沾了猩紅的血光。

諸榮暻不痛不癢地哼了一聲,怒目睨視着聽見聲響趕忙過來跪在他跟前的一襲紅裳,耳畔是那番邦異族喃喃低語的念詞,模模糊糊藏匿在馬車燃燒的嗶啵作響聲中。

“肅王妃,你可還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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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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